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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藤树共生(十二) ...

  •   这片密林,就像昭昭的生活空间,树木无法生长,藤蔓以共生的名义汲取养分,缠绕绞杀。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父母对她的约束和控制,他们以爱的名义,在她过往的人生里,“杀”死了她很多次。

      晴山抚摸着她手下的枯树,在藤蔓的缠绕下,已经了无生机。

      “我们用几个零星的片段感受了她生命中最痛苦的那些时刻,却不知道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那些令人窒息的日子里,她哭过多少次。”

      感叹完,晴山突然回想起她在一楼窗外遇见何父时他脸上的表情。

      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阴狠毒辣,而是一脸茫然,甚至显出几分憨厚。

      她忽然就明白了昭昭痛苦的最终根源。

      父母以爱为名束缚她的时候,是真的用自己的生活经验,做出了他们认为最正确的选择,虽然忽略了明明的意愿,但他们是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所以当被女儿反击时,他们流露出来的不解和苦口婆心也是真的,扭曲的控制和强硬要求也是真的。

      昭昭或许痛苦了很久,也恨了很久。

      但当她终于明白过来这一点时,却发现心中的迷茫甚至超过了惊骇。

      她无法理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思维,恐怖又决绝的根植于父母脑海里。

      这种思想让他们不畏辛劳,变成一棵巨大的树,用养分和果实滋养她,却用地下的根系牢牢抓住她,让她痛苦地被这爱绞杀。

      晴山有些后悔自己没能早一点遇到她。

      她应该告诉她的,不是套上父母的身份就无所畏惧的谈爱,这不是爱。

      控制就是控制,错误就是错误,她不该为此而折磨自己。

      然而女孩早已闭上了眼睛。

      她一直想要找个机会和她聊聊天,却阴差阳错的到现在都没和她说上一句话。

      密林里的藤蔓尽数消散了,整片森林变得萧索而单调。

      方塔苏斯很快监测到了这片树林里的最后一块日记碎片,就在那个之前被层层掌控的次卧里。

      12月22日 雪

      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下了,之前分明期待了很久,但走出办公室看到下雪的那一刻,心情却很平静。

      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法对任何事提起兴趣了。

      今天他们对我说,托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同在政府系统工作的前辈,据说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对方看了我的照片,似乎对我很满意,让我有空打扮打扮去见他,没问题的话就准备结婚。

      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和骄傲,好像即将走进婚姻殿堂的是他们自己一样。

      我很平静地听完了那些话,我没有愤怒,也没有冷笑,更没有发疯——我现在已经失去发疯的力量了。

      我当时坐在饭桌上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今天晚上这个西红柿炒蛋真难吃,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腥味,是不是鸡蛋还没炒熟。

      我在想窗外的蝉声真大,吵的我头疼。

      后来我想起了那个男人的模样,因为那个名字很耳熟。

      没用多久我就想起来了,很久之前一次政府会议上我曾经见过他。

      对他有印象是因为他对领导极尽谄媚,但又因为自己是领导的左膀右臂而自诩清高。

      特别自以为是的一个人。

      我刚想完这一点,我妈就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去见他,我说都可以,因为见不见也没有任何区别。

      只有他挑剔我的份,我的意见根本不重要,我的选择也压根没人理会。

      他们已经习惯了帮我敲定一切人生大事,也似乎满意于我现在顺从的态度,毕竟上次发生这样大的事情,还是他们擅自修改了我大学志愿的时候。

      我当时是什么样子?

      我狂怒、暴哭,我离家出走,我还跑去跳楼,我把所有能发疯的事全干了一遍,却依然没法疏解那一刻的心情。

      后来他们打了报警电话把我弄回家,一个两个累的气喘吁吁坐在沙发上,好像是我做错了事,特别不懂事不省心,让他们一把年纪还为我奔波。

      我坐在客厅地上,他们还走过来说,是因为我没出过远门,担心我一个人在外面受欺负,所以才这么做,为的还不是我。

      "要不是为了你,我用得着费这些事。"

      他们经常说这句话,我写这句话的时候,甚至都能想象得到那个熟悉的语气。

      我真的是个很费事的人吗?

      觉得费事为什么要生我?

      但我不会蠢到去发问,因为这句话已经把我磨平了。

      我现在回想起来,心情平静到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他们肯定特别喜欢我现在的样子,觉得他们的教育特别成功,孩子现在长大了,能理解他们的辛苦了。

      我连笑都不想笑。

      想结婚就结吧,攀上这个女婿,心里肯定特别高兴吧。

      想在婚礼上出出风头?没问题。

      爸爸妈妈,我会让这场婚礼人尽皆知的,我会为此献上我的一切。

      这篇日记洋洋洒洒写了三页,除了一场包办婚姻外,没有太多新的有效信息。

      但晴山反复阅读着最后几页,心里隐约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是一封遗书。”

      一封语气平静、姿态决绝的遗书。

      她没有资产可以分配,没有朋友可以道别,她孑然一身,被关在这片藤蔓弥补的密林,她能处置的只有她自己。

      其中甚至隐含着无可动摇的报复。

      “她、她这是准备在婚礼上……”蒋筠吃了一惊,没想到何昭昭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何父何母对女婿非常满意,一定会大张旗鼓举办这次婚礼,届时所有人都会到场,她却决定穿着婚纱死在婚礼现场。

      这个计划简单粗暴,就像一个小孩子随性而至的恶作剧,但昭昭对此满意极了,她甚至无比期待这场用自己性命演绎的恶作剧。

      晴山能理解她,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强硬的报复。

      她受够了在父母脸上无数次看到的那种无法理解的目光,也逐渐明白了自己和本该最亲的亲人之间存在着多么大的隔阂。

      她很想念奶奶,她感受过的为数不多的爱,都来自早已离世的奶奶。

      她太想她了,所以才不会惧怕坟茔,不怕被泥土填埋,因为只要在奶奶的怀抱里,她就可以肆意绽放各种各样的花朵。

      但自从奶奶离去后,她身边唯一的温暖就消散了。

      晴山想把最后一张日记也喂给方塔苏斯,谁知那张日记却突然在她的手中兀自燃烧起来。

      蒋筠慌乱地摆手,“啊,不是我,我没动啊。”

      日记却早已化为点点灰烬。

      晴山转头看向蒋筠,轻轻摇头,“是昭昭。”

      下一刻,昏暗的密林骤然变得漆黑,眨眼间眼前的景象再次发生改变。

      晴山坐在一张冷硬的椅子上,背部紧贴着金属质感的椅背,四周环境昏暗,她手里捏着的不再是纸条,而是一只冰冷的玻璃高脚杯。

      她面前是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圆桌,几套精美的餐具围着圆桌边缘摆放了一圈,桌面正中是一组花束,静静地兀自绽放。

      那几朵简单的洁白花朵吸引了晴山的目光,她十分眼熟,因为这种花曾经在何昭昭的回忆里出现过多次。

      思及此,她下意识放开手,把那只高脚杯放到它应该在的位置上。

      此时正是黑夜,视野混沌难辨,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她勉强看出圆桌上还坐着几个人,自己左右两侧是蒋筠和徐行,任鸿雪正坐在对面。

      他们脸上也挂着尚未褪去的惊愕,只不过互相眼神对视过后,都冷静了几分。

      晴山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但在这股凝固的氛围里,她并不敢擅自行动。

      因为余光可以看到身旁还有很多张和他们一样的圆桌,唯一不同的是每一张桌子前都坐满了人。

      他们穿着各式服装,脸都隐匿在阴暗里,谁都没有移动或说话,像一群躺在八音盒里等待激活的木偶。

      圆桌另一侧则是舞台。

      晴山不动声色的悄悄歪头,看到了一面布置好的婚礼舞台。

      整个场地被装扮的繁复盛大,处处都是层叠的白纱与鲜红的玫瑰。

      但她却感觉不到浪漫。

      在夜色的衬托下,甚至透着几分诡异可怖。

      舞台下首是同样被精心布置的道路,玫瑰一路铺洒延伸。

      新娘往往会从入口处登场,经过这条路走到舞台上,来到新郎身边,与他一同见证亲友们的祝福。

      但眼前这条路却由无数条藤蔓编制而成,它们和在密林里一样,盘根错节的缠绕在一起。

      枝蔓则朝四面八方蜿蜒向更远处,最终隐匿在众人脚下。

      晴山这才反应过来,她坐着的椅子并非金属质地,而是也由藤蔓铸造。

      想必白色桌布之下的桌子和婚礼现场的其他东西,也都是藤蔓编成的。

      她下意识想告诉其他几人这个发现,却忽然意识到现场安静得有些过分。

      婚礼现场不但在晚上,新人和双方父母也均未出现,到场的亲朋好友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坐着。

      身边,蒋筠无声的挪动椅子,一点点朝着晴山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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