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山》Uin

20、第二十章

　　周四晚上，女同学们在宿舍讨论例假的事，梅雪一下子想起自己的例假过了十几天没来，立刻联想到上次在郊外的那个晚上，因为太紧张、考虑是走还是留下的问题，没有采取安全措施。
　　是不是怀上了？！
　　想到这儿，不由得一阵心跳加速，呼吸急促，额头直冒冷汗。
　　王佳怡看到梅雪表情不正常，就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梅雪说：“有点闷，外面透透风去。”话说完，就头也不回跑出去。来到了后面的小树林，一个人坐在那儿发呆。
　　头脑里一片混乱，该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告诉俊峰？如果告诉他，他要坚持打掉那怎么办？自己好不容易怀上了，怎么可能舍得打掉呢？再说，那样做于情、于理、于法都是错的。如果他要坚持留下来，那么以后扯不断、理还乱的事情多了去了，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天。还是一个人静下心来，好好地想一想。
　　如果说孩子是杜浩的，那不就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想到这，心里一喜。可是婆婆会相信吗？这段时间自己不在家。不由得又焦虑起来。着急了一会儿，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出现：瞒天过海，这两天回去住几天，过个把月以后再告诉婆婆自己怀孕的事，到时候把预产期往后推一推，生产的时候就说是早产，这样就顺理成章、天衣无缝了。这样想着，心里暗自笑了起来。
　　可是，片刻梅雪又焦躁起来，急得背后的衣服都汗湿了。因为想到自己这么长时间都不能生育，偏偏现在有了，不奇怪吗？仔细回想，当初检查结束时对婆婆是怎么讲的？好像是说杜浩患腮腺炎，引起睾..丸炎，产生精..子减少，难以生育，但不是绝对不能，平时注意养精蓄锐，排卵期再同房，怀孕机会还是有的。对！这段时间自己不在家，杜浩刚好养精蓄锐，回来这两天就怀上了。
　　梅雪打定主意：就这么办，决不能告诉俊峰，明晚就回去。

　　第二天上午，在回家之前，梅雪又去找了一趟黄主任，想听听他的意见。
　　一见面，黄主任一脸惊喜：“梅老师，一日不见……”刚想说：“可好”，一见梅雪抑郁的表情，又改口说：“怎么了？”
　　梅雪半抬起眼皮望着黄主任，面无表情：“我怀孕了。”
　　“恭喜了。”黄主任拉下脸，酸溜溜地说。
　　“可是我近来没在家。”
　　“哦？那……高俊峰的？”黄主任小心翼翼地问。
　　梅雪扭过脸去，没有说话。
　　黄主任深吸了一口气，后退了一步，表情落寂地说：“你打算怎么办？”
　　“想听听你的意见。”
　　“这种事我不可能给你什么具体的建议。”
　　黄主任干咳了一声，边说边摸了摸鼻子。
　　梅雪把自己的计划叙说了一遍。
　　“你这是在冒险，别把你婆婆当成是傻子。一旦露出破绽，你们就惨了。”黄主任一边说一边打着哈欠。
　　“那怎么办？我不想打胎，况且如果打掉了，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人命关天啦。”黄主任拖着腔调，又打了一个哈欠，眼睛看着墙上的画子。
　　黄主任的一系列动作没能逃过梅雪的眼睛。她失望地说了声再见，扭头就走。
　　回去的路上，梅雪心里感慨道：曾经崇拜的心理医生也不过如此，动了心的事情也掩饰不了自己。
　　关键时候还要靠自己，这条路以后似乎不用再来了。

　　下午，梅雪早早地回到家，刚好婆婆和杜浩都在家。
　　婆婆诧异地问：“今个不是周末，怎么回来了？”
　　梅雪顿了一下，言不由衷地说：“想家呗。”
　　婆婆听了半信半疑，杜浩倒是呵呵一笑。
　　梅雪把行李拿到房间里，杜浩也跟着进去，关上了房门。
　　婆婆看在眼里，心里挺高兴，故意在外面说：“我到菜场去，梅雪喜欢吃鱼，我去买条鱼回来。”
　　杜浩上前拉住梅雪的手，“想家了？我也想，你！”
　　梅雪本来就心里满是愧疚，听了杜浩的话，鼻子一酸，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
　　“你哭了！”杜浩抱住梅雪，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
　　“你冷了？”杜浩说着，用手替梅雪抹去眼泪。
　　梅雪意识到不能表现太异常，就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敢直视杜浩的眼睛，只是说：”你自己玩，我收拾一下衣服。”
　　杜浩坐到一边去看棋谱。
　　梅雪把一些衣服翻出来晾晒，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和人，想到自己差点儿离开这个家，心中象打翻了五味瓶，懊恼、愧疚、忧伤、担心掺杂着窃喜。

　　傍晚，杜校长夫妇回了家，对于梅雪过段时间就回来看看觉得很是欣慰，一家人喜气洋洋地吃晚饭。梅雪尽力不去想那些事，唯恐不小心露出破绽，就不停地引出新的话题，从二老的健康到时事新闻，免得他们提到培训班的事。
　　晚餐后，各自回房休息。小夫妻不免云雨一番。梅雪害怕动了胎气，不停嘱咐杜浩轻一点。还好，杜浩照例短平快，草草就结束了。

　　高俊峰看着黄主任和梅雪走地越来越亲密，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有黄主任的保证在先，但是一想到黄主任那高深莫测的表情，心里实在放心不下，而且自己和梅雪的关系越来越平淡，以前的事好像根本没发生过，这更增加了他的怀疑。
　　最让俊峰后悔的事，就是把梅雪介绍给黄主任，因为根据黄主任的分析，梅雪根本没有什么人格分裂，至于心里的困扰，那些遭遇放在谁的身上都一样。而现在没事了，梅雪的表现很正常。还有错上加错的，是竟然答应配合黄主任的所谓计划。
　　但是，俊峰又不敢去问梅雪，一是因为，梅雪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使得俊峰不敢唐突。另外，因为自己当初一心想脱身，现在这种状况的，似乎正是自己想要的。
　　可是真要失去的时候，心里的失落感如此强烈，虽然是一个情场老手，但这一次不一样，真正的动了心。
　　实在忍不住，就趁梅雪心情好的时候，发短信给她，约到小树林里见面，可是梅雪回也不回，也看不出是收到了，还是没收到。俊峰没有办法，只好写了一个小纸条，亲手递给她，没想到梅雪看也不看，直接扔到纸篓里去了。
　　第一次被人绿了，俊峰的心理几乎崩溃，有时候觉得想要发疯一把，静下来时，又不禁感叹失恋原来是如此的痛苦。

　　培训班结束的前一天，一愁莫展的俊峰意外收到梅雪的短信：
　　今晚在海天酒楼，请你吃饭。
　　俊峰先是一阵惊喜，随即又满肚狐疑，实在猜不透梅雪有什么用意。
　　但是见面交流总比闷葫芦好，再说，即将分手，双方总得有个交代。
　　俊峰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理去海天酒楼，有楼台相会般的喜悦与忧伤，又有鸿门赴宴般的紧张与不安。
　　而梅雪却胸有成竹，因为在这之前好几天，她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本来想趁着俊峰怀疑黄主任，就假装说真有这么回事，这样俊峰就会彻底死心。不过转念一想，我自己在他的心目中又成了什么人？这件事不就成了狗血剧。与其让俊峰在痛苦和厌恶中承受，不如让他在痛并甜蜜着的美好回忆中去渐渐淡忘。

　　晚七点半，两人如约来到海天酒楼，在一个小包间里面对面坐下。
　　梅雪点了四道菜，小葱拌豆腐，凉拌碱水煮干丝，炒鱿鱼，青菜烩肉圆。
　　两人除了有一句没一句的客套话，大部分时间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俊峰看不清梅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敢贸然重叙旧情。但是看了第一道菜，心里就凉了半截，这是一清二白，想分手的寓意。等上了第四道菜，青菜肉圆，不禁又抱有一丝希望。
　　看到俊峰盯着肉圆望，梅雪用筷子把肉圆一个一个夹成两半，一边夹一边面带诡异的微笑。
　　俊峰忍不住了，再不开口就没有机会了。
　　“雪儿，雪儿你笑什么？都、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俊峰结结巴巴地说。
　　“世界上最有名的微笑，是……？”梅雪斜着眼睛看着俊峰。
　　“蒙娜丽莎的微笑，什么意思？”俊峰一头雾水。
　　“达芬奇的名画，他的另一副名画是什么来着？”
　　“最后的晚……”
　　俊峰意识到了什么，半晌不说话。实在闷的难受了，该来的总要来的，俊峰弱弱地说：
　　“雪儿，看着我，有什么变化吗？”
　　“看出来了。”梅雪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同学们都说我瘦了。”
　　梅雪低着眼皮说：“大男人减什么肥呀！”
　　“寝食难安，茶饭不思。”俊峰几乎带着哭腔说，眼睛有点湿润，一想到自己是一个大男人，强忍着眼泪没让它滴下来。
　　这一切梅雪看在眼里，鼻子酸酸的。表面上还强作镇静，她暗暗地告诉自己，这时候必须挺住。
　　俊峰长叹一声，“想不到我这个所谓的花花公子，风流潇洒，今天却栽在你的手里，翻不了身。你就真的忍心看着我这样吗？”
　　“你说，还能怎么样？”
　　俊峰一时语塞，心里想说继续之类的话，可是看看现在的形势，觉得继续根本不可能。说出来，反倒没意思了。
　　但是沉溺于爱情中的人，往往不撞南墙心不死，不得到一个明确的拒绝就会心存侥幸，正如黄主任说的那样。
　　俊峰怯怯地说：“以后常联系，好吗？”
　　“还有这个必要吗？”
　　终于撞到南墙的俊峰，此刻心里反而踏实了，底气十足地说：“你就这么狠心弃我于不顾？难道当初的感情都是假的吗？还是另寻新欢了？”
　　梅雪不为所动，依然用平静的语气说：“你不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不是那种人。你们男人可以寻花问柳，几乎不会有什么损失，用你的话说，还以此为荣。而我们女人名声很重要，一旦坏了名声，那是不可承受之痛。你们什么也不会失去，而我们不仅失去了人格和尊严，甚至失去家庭和亲人。”
　　“这道理谁都懂，可是为什么……”俊峰不敢继续追问下去。
　　梅雪知道俊峰问话的意思，瞥了俊峰一眼，忍住心里的不快，继续平淡地说：“我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要对他负责任，对我来说，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了。”
　　“你指的是？”
　　梅雪没有直接回答。俊峰也不便再问。
　　梅雪说:“其实在这段时间里，我也一直在思考着。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人身难得、人生苦短，所以不论多么艰难，都要好好地活下去。活着就要快乐地活着。虽然生活中往往有许多痛苦和不幸，但我们始终要抱着一种积极、乐观的心态。还有，要对身边的人负责，这是我们普通人都应该、也是能够做到的。至于为天下大众谋幸福，那是伟人的事，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俊峰无聊地说：“我只想在现实中好好地生活，不去想这些思想上的事。”
　　顿了顿，俊峰又说：“我也是你的身边的人，你也要对我负责，对我的感情负责。”
　　梅雪：“赖上了？那样的话我要负责的人不止你一个，我无法全部负责。”
　　“还有谁？”俊峰急切地问。
　　“别以为就你讨人喜欢。”
　　“是谁黄主任吗？”
　　“跟你无关。”
　　俊峰明白不会问出什么结果来的，只好低头不语。
　　“大男人也会吃醋啊，我以为是女人的专利呢。放心吧，没人比你更优秀，不用干吃醋了。”梅雪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温柔。
　　“我知道，我相信自己没看错人。”
　　梅雪心里想说：“谢谢你给我的一切。”又觉得不合适，嘴上只说：“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关心和帮助。”梅雪顿了顿又说：“也希望你以后能够收敛一点自己的言行，不要做伤害你的未婚妻的事。”
　　“伤害她？不容易哟！”
　　“什么意思？”
　　“在这么多追求者当中，我选择她是有原因的，不仅仅因为她痴情于我，人才各方面都还不错。最关键的原因是，她要求跟我明确关系的时候，我说：‘我的名声不太好，你在乎吗？’”
　　“她怎么讲？”
　　“她说：‘谁会不在乎呢，只要你不要搞得太过分，太明目仗胆，我就不管你。’”
　　俊峰接着说：“下一句话，让我感到震惊，她说：‘女人往往喜欢管着男人，不让他们出轨，其实有几个真的能管得住的呢？就算管住了人也管不住心，除非那个男人本身自觉自爱，或是实在提不上手。所以与其闹得鸡飞狗跳，寻死觅活的，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答应她，就是因为她有言在先，我在外面怎么样，她不管，只要不放弃她，不离不弃就行了。但是如果抛弃她的话，或者不接受她的追求，那她只有一条路可走。什么意思，你懂的。”
　　“这样死心塌地爱你的女孩，又能宽容你，太难得了。你更应该珍惜她对你的爱，检点自己的言行，不然怎么对得起她。以后没有特殊情况，我们不必联系，就这样吧。”
　　梅雪拿起挎包，要走的样子，但却没从位置上站起来。自从进了酒店以来，第一次正眼看着俊峰。虽然依旧是平静的面孔，但眼眸中分明流淌着柔情蜜意。
　　俊峰像是得到赏赐一般痴痴地盯着梅雪的眼睛，如饥渴难耐的人得到上天降下的甘霖，贪婪地吸吮着，唯恐有一滴遗漏。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美好的爱情都不会圆满。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梅雪低下头说。
　　“千言万语，从何处说起？也没必要了。”俊峰无奈的口气，“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意识到会有这样的结局。”
　　“怎么讲？”
　　“在你的世界里，有我不可企及的东西，幽深不可测，高远不可攀。”
　　梅雪用疑惑的眼神盯着俊峰看了一会儿，无语。

　　“我们回去吧！”梅雪等着俊峰一块儿走。
　　结完帐，俊峰默默地跟在梅雪的后面，眼巴巴地望着她的背影，在那件紫黑色长裙的包裹下，梅雪的身材苗条而不失丰满，三围比例恰到好处。长裙在微风中摇摆着，人衣相衬，显得风姿绰约，优雅脱俗，让人但生怜爱叹惜之心，
　　不起一丝芥蒂之意。
　　俊峰心里隐隐的痛，仿佛生离死别一般。唯一让他感到宽慰的是：梅雪跟黄主任应该没那回事。

　　第二天上午，有关领导来开了个总结大会。
　　下午，同学们在一遍遍保重声中，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泾水中学，踏上了各自的归途。
　　离校的繁乱和匆忙中，俊峰和梅雪没说上一句话，只是在偶尔四目相遇时，彼此深深地凝视片刻，千言万语凝聚在那相望一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