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未老》见昀

19、官官（四）

　　段然不经意间一瞥，看到了在远处屋檐下不知道等了多久的叶唤安。

　　叶唤安应该是买完东西回来了，却看到柳听风在和段然说话，便站在一个不远不近刚好可以被段然一眼看到的地方等他。

　　叶唤安远远望着这边，可那个角度段然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叶唤安一手拿着一把收起的油纸伞，伞尖斜斜冲着地面，另一手却提着一个酒坛。

　　见段然来了，叶唤安随意一脚把靴边无辜的化为灰粉的石头毁尸灭迹，迎上去，道：“走吧，天快要下雨了，早些回去。”

　　段然站到他身边，道：“你还知道要下雨啊，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回来了，反而在那里等着？”

　　叶唤安眨眨眼，提起酒坛：“我买了些竹叶青，回去喝两杯？”

　　见他居然转移话题，段然言语间不由得带上了些笑意：“喝酒？你不怕病情复发啊？”

　　叶唤安道：“在你这里，我是复发不了的。”

　　段然道：“姜鉴知道吗，他家少爷这么自信。”

　　叶唤安束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告诉姜鉴老妈子。”

　　“......”段然无奈道，“你啊......”

　　天上雨丝逐渐转大，路上行人纷纷以手护头，快步向家中跑去。

　　长街尽头忽然出现了几个年轻人，皆着清一色的整洁道袍，他们都没有打伞，雨丝却在落到几人头上几尺出便纷纷自动让开，形成一幅有些奇异的景象。

　　几个年轻的道长正边走边谈论着什么，还有个极为年轻的正好奇的观望着路边摊位，段然远远听了一耳朵，发现尽是“蛊虫”、“不可大意”、“调查”之类的词。

　　叶唤安似是不经意上前一步，隔开那些道人路过两人所立之处投来的目光，对段然轻声道：“五渡城。”

　　段然一愣，没想到周知县说要请仙门中人来处理借问村的事，请来的居然是五渡城的弟子？

　　五渡城的人和那诈骗的老道士可不能沦为一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从两百多年前予霖真人明确了仙门和朝堂相处的规章后，现如今在晋朝官方有记载的大大小小的仙门有三十六处，而其中屹立至少有数百年，实力远远领先于其他仙门的修仙者聚集之处有三个。

　　这三个地方被称为修仙三圣地——华山衡清门，东海不归岛，以及长白山五渡城。

　　现在人间的半仙只有三位，这三地的每一任掌门，几乎都是象征着人世最强战力的半仙，要么也有半仙驻守门中，衡清门现在更是有号称人世最强的半仙予霖真人，实力非同凡响。

　　但因千年前众仙门忽然经历了一段人才凋零的时期，数百年人间无人飞升半仙，从三百年前，予霖真人飞升后才开始有所好转。

　　五渡城现在的掌门虽并非半仙，但成百上千年传承下来的实力，依旧不可忽视。

　　“虽是五渡城弟子，但看起来都颇为年轻，”叶唤安撑开伞，遮住两人头顶飘落的雨滴，伞往段然方向偏了大半，他的整个左肩几乎都暴露在外，叶唤安却像没有注意到一般，“应该是来历练的，不过借问村的事有点麻烦，想来应该会有师长隐在暗处看护......小五？”

　　段然脑中突然嗡鸣一声，眼前瞬间一片空白。

　　叶唤安的动作，很眼熟。

　　好像，好像也曾有一人如此，两人共撑一把油纸伞，他安然无事，那人的整个肩膀却都被淋湿了。

　　有一个颇为耳熟的声音，道：“笨蛋，你怎么搞得，自己撑伞都会被淋湿！”那声音活泼又有些跳脱，明明是嫌弃的语气，话中却带着无法掩盖的关心。

　　可那是谁？

　　画面流转，似是今朝，被淋湿的那人看不清眉眼，缓缓勾起唇角，笑着说了什么。

　　他说......

　　“小五！”

　　段然一个激灵，猛的回神。

　　眼前近在咫尺的叶唤安扣着段然肩膀，他脸色隐隐有些泛白，泰山崩于前也总是会淡然处之的神情，却显出了难以忽视的紧张，段然被他扣住的肩膀越来越疼，叶唤安仿佛还没发现他回过身了，段然“嘶”了一声：“唤安，你怎么了？”

　　“！”叶唤安一怔，“你、你没事吗？”

　　段然道：“我就是发个呆，怎么了？吓到你了？”

　　“......”叶唤安望着段然，似乎欲言又止，沉默一阵，缓缓闭眼摇了摇头，，叹道，“没有，我有些大惊小怪了。”顿了顿，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声道：“抱歉。”

　　叶唤安的表情似乎是真的被吓到了，他却不愿多说，扭过头道：“狗送给柳听风了？”

　　“嗯，”段然见他真的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了，便没再问下去，“他家中有个外甥女，很喜欢狗。”

　　两人并肩撑着伞，在街上走着，沿路寻找卖布匹的店。

　　一个焦急赶路的身影跑过两人身边，那人连伞都没打，两手一遮就在雨中冒雨前行，段然微微侧身给他让路，那人本已经跑了过去，却又倒退着跑了回来，看着两人，道：“小五？”

　　段然一愣，这才辨认出那个被大雨淋透的人：“金叔？你怎么没打伞？”

　　“嘿，别提了！先借我躲一躲！”金捕快身上的衙役服都湿哒哒的贴在身上，整个人狼狈的很，他往叶唤安买的不大的伞下一钻，“我急着找人，你们来赶集？”

　　段然往叶唤安身边贴了贴，给金捕快多让些地方：“嗯，就是这天公不作美，我们一会儿就回去了，金叔，您这是……”

　　叶唤安看了看三人间的距离，手拢住段然肩膀，让他又向自己的方向靠了些。

　　等到段然反应过来，他已经和叶唤安人贴人的紧靠在一处，后背靠着叶唤安的胸膛，叶唤安比段然高些，温热的吐息喷洒在段然耳廓，有些发痒。

　　段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好任由自己的耳朵不受控制的一点点发红。

　　金捕快自是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我在找小楼，你们有没有看到那孩子？就是那天跟我和周知县一起去借问村的那个，这么高。”金捕快伸手比了比。

　　叶唤安摇摇头：“我们两个今天都没看到衙门的人。”

　　金捕快皱眉道：“没有吗？要了命了真是，那孩子到底跑哪去了！五渡城的仙长都到了，知县和邱仵作都在谈话，正着急找他说情况呢！”

　　小楼那天负责记录洪大宝的死亡情况，他是衙门中很靠谱的一个年轻人，一直都是他辅助邱仵作做的记录。

　　段然道：“金叔，别着急，我们帮你找，你先想想他可能去哪了？”

　　金捕快道：“那小子平时可老实了，他家里有个瞎眼的老娘在，所以除了衙门和他家里基本哪都不去，连兄弟们找他喝酒都得先回家和家里老娘知会一声，顶多顶多就是为了给老娘买药去药铺，可他家和药铺我都找了，连个人影都没看见！——该死的，偏偏那边还有个混账要来，要是让他知道了，知县又得被......”金捕快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欲言又止的停下话头，最终愤愤的拍了下大腿。

　　叶唤安挑起一边眉宇：“混账？”

　　“别问，”向来嘴没个把门的金捕快居然严肃起来，道，“你们可别和那人掺一块，那就是个狗屎，踩一脚恶心半天！”

　　金捕快的脾气其实是很好的，段然还没见他真生气过，或是背地里骂过什么人，可他居然会这么形容一个人为“狗屎”，段然真的很难以想象那该是个性格差劲到何种地步的人。

　　叶唤安有了个猜测：“该不会是崇阳知府？”

　　“崇阳知府？那是个狗屎的亲戚！”金捕快像是要甩掉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一般甩了甩头，道，“行了，我再去找找，你们俩赶紧回村去——对了，告诉村长一声，要是有性格恶劣的像狗屎，长的也像狗屎的家伙带人过去，千万别和他多说，立刻找人来告诉知县！”

　　段然：“......哦。”

　　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让你和‘狗屎’干上了？！

　　金捕快说完就急着走，正在这时，几人边上零零碎碎的几个正在收摊子的小贩忽然同时惊呼一声，都看向了一处。

　　中原连年战火，乱世持续了三百年不止，直到晋朝立，黎民百姓才算是得到了个安息。

　　平谷镇地处东北，和北方蛮族也不接壤，经历的战事本就少些，周围为了百姓安宁，也并没有奋起反抗推翻了残暴的郑王大军的晋朝军队，因此平谷镇城墙几乎没怎么经历过战火洗礼，依旧是修建时那般完整，看起来固若金汤。

　　平谷比不上大城，城墙上只有不多的一些官兵驻守。

　　在三人谈话时，有一小队人闯上城墙，打伤了官兵。

　　三人听到众人的惊呼声，随着他们的视线下意识看去——

　　一个黑影猛的从城墙上坠落，反应都来不及，眨眼之间便狠狠的拍到了地面，巨大的声响仿佛砸在了所有人心头，重物落下溅起几尺高的雨幕，雨水再落下，就和那黑影身下蔓延出的血红色混杂到了一起，看起来既艳丽又妖冶。

　　段然瞪大双眼，想要看清是什么掉了下来。

　　“小楼！！！”

　　......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