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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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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兄的商行经营得不错啊,如此稳扎稳打下去,应该过不了多久便能如当年盈辉堡门店一般生意兴隆了吧。”
此时正值端午,景安城内张灯结彩。街边人流涌动,不出几步,便会有小食摊、或是卖小玩意儿的铺子。护城河上,他们当年夜游所用的花船被换成了艘艘龙舟,而内湖水流静雅处,人们或坐或漫步在石板路上,点一盏花灯,看它们随风远去,点缀在河道上,如繁星密布。
逛过南家商行,天色渐晚,南信又邀请卿言二人一同参观这景安的端午庆典。一边走在路上,一边诉说起这十年来的经历:
“是。那年见过洛姑娘不久,便有人答应与我商谈进货的事。那家的丝织品品质上乘,价格也合理,解了我当时的燃眉之急,这才有得以发展到现在的资本。”
“说起来,那人曾经还与我有仇……着实是世事无常啊。”
“哈哈,是啊。”
红衣女子弯着眉眼浅浅一笑,一点头,礼貌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紫发男子走在她身旁,一手揽过她的侧肩压着她肩上并不算薄的斗篷,另一只握着她垂在腰间的那只手,以掌心的温度慢慢温着她于这已不算冷的天气下仍旧发寒的身体。
洛昭言与南信曾经因着相似的家族经历而成就了一段友谊,但如今十年过去,两人所行道路已相差甚远。当然,作为旧友,有些事他想说,她自然也愿意认真地听。不过,在路过小吃铺时,她偶尔朝旁飘去的视线还是入了闲卿的眼。
昭言身体欠恙,他本想无视南信那所谓做客的邀请的。之所以还会提及,只是因他或许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还记得当年的那个名震西域、行侠仗义的洛家之主的人。尽管声名早已狼藉,如今的她似乎也已对此不甚在乎,他仍旧不忍心让她失去这最后一个仍旧敬重着她的朋友。
因此,之后,当他们终于在河道旁坐下,见二人还有些话要聊,想到一路上昭言有意无意瞥向的那些江南特色的糕点,闲卿便暂且离开,打算买一些来供她解馋,也好顺便暖暖身子。
那铺子离他们所在之处不足百米,以他的听力,只需稍稍凝神,依旧能听清他们的谈话声。
“对了,洛姑娘今后有何打算,可想好了?是要振兴洛家么?”
“洛家……?呵……洛家已被灭族,没什么可振兴的了。不过,我如今已有方向,倒也不那么迷茫了。”
“哈……那便好。说起来,今年元宵节,我打算以南家的名义在景安举办灯会,热闹一下的同时也好借机多招揽些合作的商户。洛姑娘与闲卿公子若有时间,可否也赏脸参加?”
“这个……”
此时的闲卿方付钱拿到糕点,听到这里,便朝洛昭言看去,果见她也正回着头,探着他的方向。
……
“啊——”
“云儿——!”
惊叫声入耳时,尽管与洛昭言毫无关系,闲卿却心头一颤,疾步向回奔去。而不消半秒,熟悉的声线果然便随之而起——
“小心!”
孩童在水边游玩时不慎失足,红衣女子飞身上前于最后一秒将他拉至了其母怀中,自己却忽得一个趔趄,翻身朝水中倒去。
装着糕点的纸袋轰然落地,紫发男子一瞬奔到河道旁,伸手去抓女子的手,却仍旧慢了半秒,堪堪错过。
“扑通——”
“洛姑娘——!”
这整个过程在旁观者看来不过转瞬,在闲卿眼中却如半生那般漫长。然而,他明明看清了一切,偏偏因妖力不足而无法赶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落水,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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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卿公子,对不起,我……”
脱下外套裹在洛昭言身上,紫发男子挥手拍去南信伸向怀中人的手。
她闭着眼,浑身发颤,本就寒凉的身体如今更是冰冷,却还是扯了扯他的衣襟,轻轻颤颤地道:
“闲卿,别怪他……”
其实闲卿很清楚,这并非南信的错。
心存侠义、救助众生——洛昭言本就是这样的人。然而,仅凭那连维持常人该有体温都做不到的微薄生命力,倏忽大动,当然会意识忽断。发生这等反而将自己搭进去的事,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他就是不想给他——或者说,给在场的任何一人好脸色。
为何一个人类的母亲无法看好自己的孩儿,会留他一人在水边行走?为何听见孩童失足时,其他人无一上前救助?他的昭言为救人而落水,这些愚民除了看又会些什么?!
千年狼妖面带阴郁地一一扫过四周看热闹的人群,赤眸微睨,肃杀寒意就这样于他的周身弥散开来。
——若非为顾及昭言……
“闲卿公子……”
鄙夷地轻哼了一声,闲卿半眯着眼,不甚在意地看着如鸟兽般轰然四散而去的蝼蚁们,才侧头看向一旁的人,挑着眉冷笑道:
“你倒不错。”
“洛姑娘于我有恩,又是我的朋友,我怎能坐视不理?”
轻叹一口气,南信苦笑着摇了摇头,
“要不,公子先带她回南家商行休息,我去请大夫……”
“多谢南公子,不过不必了。”
他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洛姑娘……”
“能交到南公子这样的朋友乃内子之幸,但她的状况确非人力所能解。”
如此一言,闲卿抱着洛昭言站起身,没有对后者听到他的话后略带惊讶的神色发表任何感想,
“今日多谢招待,先走一步了。不过——”
“你也看到了,昭言如今体质欠佳,因此那元宵的灯会……”
言及此,他忽然转过身,嘴角微扬,露出一个半冷半热的笑容,
“便恕我等无福消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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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来石在手是如今最大的幸运。
以火系法术生起火,他褪了她的湿衣,紧搂她在怀中,隔着薄薄的单衣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又用他的外衣替她挡住风潮。剩余的那只手与她十指交握,一边将尚有盈余的修为源源不断地输入她体内:
“昭言,坚持一下,很快便到家了。”
洛昭言点了点头。虽因冷而神思涣散,却还是勉力睁着双眸凝视着他,五指微曲,努力地反握着他的手,继而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轻声道:
“放心,我没事。只是……没想到这个季节的水还这么冷……”
他听闻抿唇一笑,不知不觉便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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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处,泡了热水澡,洛昭言半躺在床上,窝在紫发男子怀中,靠着他的手力与胸膛支撑着身体,一口一口地咽下他喂给她的姜汤,间或轻咳两声。有时震得汤水洒在被上,他便不紧不慢地搁下碗勺,取布擦拭。
像今日这样的事故,寻常人类至多发一场高烧,她却连烧都发不出来,徒留周身骨头散架般的钝痛以及心肺之处深入骨髓的寒意。
“闲卿……咳。”
喝完汤水,他替她拭干嘴角。她看着他平静地将手中之物搁至一旁的动作,终究开了口,
“我……唔……”
话未出口,他便忽得俯身以唇舌堵住了她的话音。他用手抵着她的后脑,却小心翼翼地没有与她多做纠缠。只在须臾之后,与她以唇相贴。
“是我没有护好你。”
磁性的声线在她耳畔响起。半点未责怪她的不顾后果,闲卿只闭上眼,长叹道,
“我明知你的性情,亦清楚万一……便必定会出事,却没有时时刻刻守在昭言身边。”
她想反驳。
但一口气吸入肺中,牵动内腑,一时间除了咳嗽,竟发不出任何声响。而又引得倏忽间的头晕目眩,令她不得不闭目调息呼吸。
他见状将她的头压进他衣衫处,收紧了搂在她腰间的臂力,一掌张开贴在她的后背,不动声色间,便又有修为开始涌入她的体内。
“放松,将拳头握得这么紧,不累么?”
他今日渡给她的修为已远远超过平常。尽管无能力感知他的状况,但她很清楚,他平常不会对修为有太多保留。因此如今递送给她的,怕都是提前透支的妖力了。
现在,明知她在担心什么,他却还有心情用这种轻佻的口气与她开玩笑。——然而,她竟无半点责备他的立场。
轻叹一口气,洛昭言只能放松了不自觉间握紧了拳的双手,听话地靠在他臂弯间,让他能以最小的消耗输送妖力。
大量修为入体,使她好受了许多。半晌后,他终于撤开了按在她背上的手掌,反手一带,引她一同躺下。
“闲卿。”
修长的五指轻捻着她侧鬓的发。他浅笑着应着她,眉目含情,似乎已忘了才经历的种种艰险:
“怎么?”
“元宵节的灯会,其实我很想与你一同……咳。我,下次绝不莽撞……”
闲卿手中的动作一顿。
“我又何尝不是。”
片刻后,将指尖滑至她的侧颊,他笑着答非所问道,
“不过,待明年昭言身子好些了,再一同游玩也不迟。”
“可我……”
“昭言莫急。以人身修妖术,进展慢些乃是常事,日子久了,进益会自然大些。若明年依旧不行,便后年。十年、二十年、百年、千年……无论多久,我都有足够的耐心与时间。”
打断她的话,他倾身到她面前。
一瞬间呼吸相闻,他面上笑意不减,话音依旧温柔,却也没再给她插话的机会,
“想必昭言是不忍心看我于等待中还心惊胆战的吧。”
“……”
她看着他直视着他的眸,只见眸底暗涌着期许,又带着几分心有余悸的后怕。
——今日种种,终究还是成了他心中的一个结与一道伤。有些话,她如何还能说得出口?
既然他甘愿等待,那么她也有耐心。
于是,轻叹一口气,洛昭言仰首吻上面前人的眸,闭眼,缓声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