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胜春朝》秋日

2、第二章

　　五年后，叶府。
　　叶府的后花园很有些特点，不似别家或小桥流水或繁花似锦，中间是一片天然湖泊，湖中间填出了一块四方形的陆地，上面有一个八角圆亭，与四面相连，若有来人便能望得一清二楚，正是议事会客最佳之所，周遭少有花草，多搭配以树木和奇石，粗犷大气。府中的屋子都环湖而建，前为厅，后为叶府家眷居所，右侧为客房，左侧为库房，据说是叶家祖辈在刚发迹时遇到的一位风水奇人指点修建，正所谓内方外圆，内圆外方，可将钱财尽拢其中。果真，此后叶家几辈人就真是富贵得一发不可收拾。
　　此时已是未时（中午一至三点），昨夜城西失火，秋胜刚从几家受到波及的店铺察看了情况，刚进门还来不及吃饭，前厅的齐总管就传话说老爷在圆亭等她过去，她便穿过架在湖泊之上的廊桥向圆亭走去，这圆亭就叫圆亭，名字虽简单，却是府中最尊贵的地方，就算是家里的夫人小姐，没有老爷子的召唤，谁也都不敢随意踏及其上，能让老爷子在圆亭招待的客人也定是非富即贵。
　　远远望着，她爹似乎正在厅内宴客，那身着赭色锦衣的就是她爹，京城首府叶昌隆，富态的身板，长得倒很是平凡，方脸大耳，鹰勾鼻子，一双总半眯着的眼睛似狐狸般透着精光，还不到五十岁便已花白了头发，一看就是个累心的人。
　　今天宴请的这位应该是今年的新科状元苏彦青吧。这苏彦青是四川人，去年赶考时一直借住在她家，她随着老爷子做生意出入时见过两次。老爷子待这些秀才书生一向礼遇，苏彦青此番高中状元，老爷子欣喜得很，还特意引荐他拜了她姑父左丞相陆知贤为师，只是此刻老爷子将她匆匆唤来这亭上……哼，秋胜在鼻尖几不可闻得轻哧一声。
　　到了亭前，伺候在旁的奴婢为她掀开四周散落的珠帘，秋胜迈步进去，稍停，向苏彦青略一福身，轻声道：“好久不见，听闻苏公子今朝拔得头筹，被圣上钦点为新科状元，秋胜在此向苏公子贺喜了。”
　　“托圣上鸿福，苏某不过一时运气。”这苏彦青年方二十有三，着一身藏青色长衫，面貌斯文却不迂腐，此次科举考试一举夺魁，倒也真算是英年才俊，应答虽谦虚谨慎，眉目中却掩不住得意之色。
　　秋胜心里清楚，老爷子此刻叫她来，不会有什么好事，她客套再多，不过枉费唇舌，便对苏公子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秋胜今年刚及笄，便有不少上门说媒的人。虽然秋胜不及叶家大小姐的温柔高贵，不及二小姐的才华横溢，不及四小姐的花容玉貌，不过如今整个京城，甚至京城之外，谁不知道这叶家遍布全国的生意已慢慢从叶老爷的手中转到了她的手中，自五年前开始。
　　这苏彦青是个聪明人，在官场上倒该有不错的发展，年纪轻轻，家中又无妻小，看来老爷子是想留着他当女婿。不过老爷子明知她刚从火场回来，定是一身风尘仆仆，却让她连梳洗都不及就匆忙出现，该是想拿她做个对比，好帮助这苏公子做出明智的选择吧。秋胜心中暗想。
　　果不其然，珠帘叮咚作响，片刻间，叶家二小姐叶秋水已身着一套淡绿长裙缓步进了圆亭，薄粉敷面，娥眉淡扫，楚楚衣衫，清雅脱俗，颇有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身后跟着的丫环还怀抱一柄古琴，看来今天是有备而来啊。
　　叶秋水见到秋胜略一点头，嘴边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秋胜知道，和秋水站在一起，她的不施粉黛、风尘仆仆就像鲜花和小草，立见高下，但她心中却不在意，只是站到一旁，为今天的主角腾出了位置，毕竟这就是她来这里的任务，不是么。
　　叶老爷起身介绍：“苏公子，这是我家二女儿，小名秋水。秋水，这位是苏彦青苏公子，刚刚被圣上钦点的新科状元。”
　　叶秋水福了福身，轻声道：“小女秋水，素闻苏公子满腹经纶、才辨无双，近日能亲眼见到，真是三生有幸。”
　　苏青彦起身见礼，“不敢当，一直听闻二小姐才华出众，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似莲花仙子一般超凡脱俗，今日得此一见，实是晚生之幸事。”
　　叶老爷的狐狸眼左右瞄了瞄两人，郎才女貌，越看越般配，心下一喜哈哈笑道：“苏公子，你不必谦虚，我这二女儿最敬佩的就是有才华的人，早就缠着我说要见您一面，今日借此机会，你们也可以好好聊聊。”说完便笑眯眯的招呼叶秋水入席，转而头也不抬的对秋胜说：“你姑姑说让你这一两天过去她府上一趟，她有事找你。”
　　“女儿知道了，还有些账目要看，女儿先退下了。”秋胜说完，待叶老爷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圆亭向库房方向走去。亭中，响起宾主尽欢的谈笑声，而她，只当路过而已，丝毫不在意身后或追寻或探究或敌视的眼光。
　　秋胜离开圆亭径自来到左侧库房的第一间厢房，这里是专门腾出来供她处理生意时用的，屋子里简单的摆着桌椅、存放账册的书架和一些常用的物件，靠墙的地方用屏风隔出个里间，置了张床榻，她一个月中总有大半个月晚上是宿在这里的。
　　秋胜坐在她最熟悉的位子上，仔细的思考着今天视察的几间店铺的情况。售卖茶叶和古玩的店铺几乎没受什么影响，客栈虽有些损毁，不过幸好人员都安全，借此机会重新整修一番也是好的，问题最严重的倒是丝绸铺，铺面里存放的一大批上等米白底暗花绸缎竟然因为这火灾将一侧的布料都被熏黄了，叶家做生意素来讲究的是一分钱一分货，可若是这批高价收进来的缎子当成次品贱价出售，那可要亏多大一笔银子啊，秋胜想来心中都有些揪疼。
　　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老爷子早就不过问了，她只能自己拿主意。秋胜前思后想，琢磨了约半个时辰，忽的眉头一皱，总算想出一个法子，或许可行，便连忙起身开门，看到路过的齐总管，赶紧把他叫住，对他说：“齐总管，劳烦您差个手下帮我叫两个人，一个是书局那个擅长画山水画的张画师，另外一个城西绸缎铺手艺最好的李裁缝，就说我有急事，请他们马上过来。”
　　齐总管点点头示意明白便要去办，秋胜又说：“对了，明天下午帮我备顶轿子，我要去陆丞相府上。”齐总管又一点头，转身离开。

　　次日，秋胜吩咐完丝绸店的生意，就乘着轿子去了也同样位于城西左丞相府，这轿子她平日里很少坐的，要不步行，要不就骑马，都比坐轿子方便的多。不过她姑姑陆夫人在这方面有些挑事儿，所以每次她去丞相府还都要装装小姐样子。
　　到了陆府门口，她随小厮进了门，听说她姑姑在花厅，便径自向花厅找去。进得花厅，果然看见她姑姑在花厅喝着茶，还有些心事的样子。
　　秋胜出声唤到：“姑姑，我来了。”
　　陆夫人缓过神来，淡淡的一笑：“来啦，坐吧。”
　　秋胜不急坐，反而将拿在手中一个长方形檀香木盒子双手送到陆夫人面前：“姑姑，这是咱家铺子里新进的布料，我想您可能会喜欢，就差人为您裁了件衣裳，您看看，合不合适。”
　　陆夫人听了双眼微亮，但也不急着看东西，只是对秋胜笑言：“你这丫头的眼光我信得过，上午去看那失火的店铺了吧，情况严重么？先坐下喘口气吧。”
　　随即唤伺候在身边的丫环：“冬儿，去给三小姐泡杯茶，拿些点心来。”
　　秋生笑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待冬儿端了茶和点心过来，抿了口茶润润唇，说道：“店铺的影响不是很大，简单收拾一下就好了，还请姑姑放心。”
　　“那就好，”陆夫人暗自沉吟一下，又道：“今天叫你来是想叫你给我一起进宫参加百花宴。”
　　这百花宴市每年五月初宫里举办的赏花盛宴，只有收到邀请的达官贵人才能携一两位家眷参加，叶家就算是京城首府，可从商终究属于下三等的行业，怎能入得皇室法眼？就算姑姑有心带叶家女儿进宫见识一番，那她带的也该最疼爱的大姐，怎么会轮到她呢？
　　秋胜心中暗想，没有出声，知道她姑姑的话定还有下文，便耐心等着。
　　“上次我进宫看你表姐，她说不知怎么的，太后娘娘和她提起了你，说想借这个机会见见你。”陆夫人说的隐约有些不情愿。
　　秋胜听了，心中却并不讶异，她的表姐陆芳菲两年前嫁给大皇子当了侧妃，姑姑心中虽有些遗憾但更多的是望女成凤的骄傲。一直以来姑姑对她们几个姐妹不错，不过最疼爱的还是她大姐，总觉得大姐像极她当年的贵气，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己，虽然现在社会风气开化，也有很多女人出外工作，但姑姑心中总认为抛头露面的都是些低贱人家的女子，好人家的女子就应该整日待在家中，琴刺绣、相夫教子，而她却不仅在外工作，接下的还是叶家如此庞大的生意，这在她姑姑眼中不是本事，是僭越，是在给叶家丢脸。可此番却从太后口中说出自己的名字，还要她带着进宫，姑姑定是有些介意的。
　　她估计这回该是三皇子提起的，至于八皇子，当年都没听他开过口，应该不会这么多事吧。自那日之后，她和两位皇子五年来再没有任何联系，但她可不认为皇亲贵戚就会施恩不图报，人家没要求回报不过是因时候未到，如今这不就在表示，该是到她报恩的时候了么。不过这层关系她是不想对姑姑说的，说了只怕误会更深，更添了她心里的堵。
　　陆夫人见秋胜不吭声，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也就罢了，只是这次人是她带出去的，断不能丢了她陆府的脸面，便又嘱咐道：“这进宫可不比其他，规矩礼仪样样都要注意，你这不施粉黛的……这样吧，我跟你爹说一声，你提前两天来我这里住下，我也好教教你宫里的规矩，给你打扮打扮。”
　　秋胜知道姑姑心中的担心，不好抹了她的面子，只好点头应下：“我知道了，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