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集]应怪痴人》千千石楠树

18、【北冥缜，砚寒清】山有木兮

　　题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越人歌》
　　行走在皇城的街巷，听着摊贩们的叫卖，砚寒清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老了，因为老了才会喜欢去回忆，回忆那些或已远去或已模糊的旧人旧事。
　　时间是最能冲淡一切的东西，它能让心头的朱砂渐渐褪去颜色，让无名的枝桠悄悄在心底茁壮生根，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然深种。
　　他想起了俏如来离开海境那一年，梦虬孙告诫俏如来的话语，他说任何智者都无法全盘掌控人心。
　　当时作为旁观者且从不以智者自居的他其实是不以为意的，他不想不算计人心，也就不需要掌控人心。
　　可直到今时今日他才知晓，原来自己的心也被包括在了里面。
　　无法掌控，无法隐藏。
　　“砚寒清。”
　　耳畔恍惚又响起了年节那一晚北冥缜醉酒后的那一声再无下文的呢喃。
　　他不知道北冥缜想对他说什么，或者他只是单纯的喊一声他的名字，可就是这一声呢喃，宛如海妖低语，勾去了他的心神，让他踮起脚，探出手，想要攀折那山巅的琼枝。
　　浅色的唇触之可及，可就在要碰上的前一刻，他猛然惊醒过来，然后落荒而逃。
　　砚寒清问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第一次救了他以后便再也无法放下不管？
　　是看他转变后那一声心甘情愿的属下？
　　还是朝堂边关，一次又一次的肩背相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结婚生子过平凡日子的愿景已经在脑海中模糊了。
　　迟到了十几年的热血突然上了头，于是某一次的战场拼杀，他对北冥缜说：“君投我以木桃，我报君以琼瑶。”
　　他还没来得及听北冥缜的回应，便在下一刻刀锋来处为北冥缜挡了致命伤。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军营，又是怎么被救回来的。
　　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不太连贯的梦，梦里有雨落进他的眼，有人声嘶力竭呼喊他的名字，有人几乎要将他揉碎在怀里。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这一切都消失了。他看到的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北冥缜，安静地坐在一旁，似乎还在生着闷气。
　　“殿下，战事怎样了？”
　　北冥缜迟疑了一下，才赶忙按住要起来的他：“别起来，我们赢了。”
　　然后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砚寒清眼巴巴地望着北冥缜，他有心要问赢的过程，可北冥缜却不知在想些什么，按着他的手不肯拿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没有焦点，也不知是单纯在发呆还是在想些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维持姿势过了大半个时辰，直到误芭蕉端着铜盆出现在他们身边。
　　她的脸色并不太好，一双眼通红的，像是哭过。
　　砚寒清想问，却被她夹着怒气还有委屈的声音打断：“闭嘴，我不想听你讲话。”
　　砚寒清悻悻然闭上了嘴巴，他总觉得这一次受伤好像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可之后的日子又与过往没什么不同，渐渐的，他也便忘了那一瞬间的莫名，只有上冲的热血冷了下来，习惯了装傻充愣的人单方面收回了那堪堪伸出衣袖的手，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边关战事结束，他该回皇城了。
　　回去之前，北冥缜告诉他，那天是梦虬孙突然出现救了他。
　　“打着八爪的旗号为恶的人，我梦虬孙绝不放过啦！”
　　点点头，砚寒清已不再问梦虬孙愿不愿意回来。
　　北冥缜却回答了他：“这几年鳍鳞会跟皇城的关系有所缓和，总有一天，梦虬孙会回来的。”
　　“嗯。”
　　鳍鳞会跟皇城的关系缓和，海境阶级的斗争却从未缓和。
　　当鲛人和宝躯的利益触底，未珊瑚和覆秋霜引燃的火已燃烧殆尽，一轮又一轮的反扑让所有人都精疲力尽。
　　愿意的，不愿意的，几乎所有人都被席卷进了波涛，抽身不能。
　　每个人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行着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
　　这一次，砚寒清和他的父亲家族真正站在了对立面上，好在这一次，生根发芽的种子，让他身边多了一些后辈亲人，他们或天真或热血，朝气蓬勃的样子，让砚寒清从他们身上看见了多年后海晏河清的太虚海境。
　　推行新政后的第十个年节，鳞王将成年的皇子都召到了宫内，年幼的皇子们如今也都成年了，可最有机会成为鳞王的依旧是北冥缜和北冥异。
　　面对这两个最有能力却也让他最不省心的皇子，北冥封宇发挥他数十年如一日的“陪我走走”，单独找了他们两人谈心。
　　“异儿，这么多年了，还没有能让你看上眼的姑娘吗？”
　　“父王，儿臣喜欢的人在十年前就死了，所以，别问我这个问题好吗？”
　　十年前死去的人太多，这个时间点无论对他们谁来说，都是心头最狠的一刀。
　　于是，北冥封宇不再问也不再劝了。
　　“缜儿，误芭蕉已经嫁人五年了，你还放不下她吗？”
　　北冥缜低着头，闷闷地回答道：“不是。”
　　就在北冥封宇以为他这个儿子终于准备换棵树的时候，北冥缜说道：“我喜欢的人不是误芭蕉。”
　　至于那个人是谁，北冥缜又为什么不娶人家，北冥封宇是如何也问不出了。
　　五年前，砚寒清为救他濒死，他狼狈疯狂的模样全部落在了误芭蕉眼睛里，可误芭蕉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之后没多久误芭蕉便嫁人了，嫁给了另一个追求了她几年的将领。
　　她成婚的时候，北冥缜跟砚寒清被安排在了一起。
　　在流言蜚语里，他们仿佛是两个伤心人。
　　北冥缜以为砚寒清会很难过，可砚寒清的表情除了有些怔忪，再看不出其他什么情绪。
　　砚寒清没有看北冥缜，他在不解自己为什么不难过。
　　无解的情绪，沉淀了五年。
　　五年后的年节，被北冥封宇的话引动心绪的北冥缜借着酒劲拉着砚寒清陪他继续喝酒。
　　砚寒清无法，只得一边备好解酒汤，一边坐下来陪他小酌。
　　可北冥缜喝得太快，醉的也猝不及防。
　　“砚寒清。”
　　一声呢喃，醍醐灌顶。
　　原来不是无解，而是他早已泥足深陷不自知。
　　砚寒清落荒而逃。
　　北冥缜睁开了双眼，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喃喃自语：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他不知道自己突然迈出这一步是为了试探什么，这一点也不符合他的性格。
　　无论是战场还是朝堂，他从来都是果敢而又所向披靡的。
　　五年前那一次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只要砚寒清能活下来，他便告诉他，自己爱他。
　　可当砚寒清睁开眼问他战事的时候，他迟疑了。
　　他不能。
　　他们有各自必须承担的责任。
　　他不能成为砚寒清被人攻讦的弱点。
　　这份喜欢，被他藏了许多年。时间可以模糊记忆，却不能消磨情爱。越隐藏越深刻，越深情越怯缩，直到鳞王让他娶妻的意愿摆在了面前。
　　皇城的街巷，曾经的阶级混杂在一起，熙熙攘攘。
　　甫从思绪中回过神的砚寒清，一抬头便瞧见了长街尽头那一抹白色身影。
　　北冥缜向着砚寒清走了过来，步履铿锵，神色坚定。
　　望着来人，砚寒清发现自己的心忽然就安稳了。
　　他的手被北冥缜牢牢握住，风声过耳，送来了年节那一晚未尽的话语。
　　“砚寒清，我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