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娘出嫁记》芸香青柠

2、帝皇血（二）

　　湛如镜让红绫做的，就是帮他找失踪的皇长孙。

　　日前，皇长孙百里羲文留下一封书信后就不见了，简而言之，就是离宫出走了。

　　皇长孙是太子之子，皇帝对他疼爱有加，太子早逝后，就将他养在身边，这次皇长孙失踪，皇帝自然是急的不得了，禁卫军四处寻找都一无所获，皇帝最后想到了湛如镜。

　　湛如镜精通八卦推算，只是他在宫中推算了好久，每每快要推算到皇长孙所在方位时，就好像出来了一团黑雾，罩住他的眼睛，让他无法看清皇长孙去向。

　　这种事情，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湛如镜并没有把自己的疑惑告诉皇帝，这件事情非同寻常，他不敢贸下结论。

　　一筹莫展的湛如镜，看到苦苦守候在府前的红绫，忽然就想到了，也许可以借助仙人的力量。

　　红绫义不容辞，她运用仙术，很快看到了皇长孙在千里之外的沧州城。

　　沧州城在千里之外，平日需要半月多的路程，湛如镜想早点把皇长孙带回京，红绫于是幻化出一条宽大红绫，和湛如镜踩上去，直接飞到沧州城。

　　两人坐在红绫上，穿过厚厚云层，看着下界的沧海桑田，以及和蚂蚁一样的建筑和人群，疾风拂在脸上，红绫只觉十分快活，她久在压抑的天宫，这般自由自在地在天上翱翔，还是第一次。

　　红绫心情愉快，就想报之前湛如镜让她苦等的一箭之仇了：“湛公子，你不是说你做事只管自己快意吗？为什么你们皇上让你去找皇长孙殿下，你就要去呢？”

　　湛如镜倒是十分坦然：“我虽贵为小侯爷，但是皇上和皇长孙殿下才是我的衣食父母，他们快意就是我快意，这种事情，红绫姑娘这种阶层的人怎么会懂呢？”

　　“我是什么阶层？”

　　“天界的小喽啰阶层。”湛如镜一针见血。

　　红绫被一句话噎得缓不过来，事实上，她就不应该试图和湛如镜斗嘴。

　　她气恼得不想再理湛如镜，但是红绫的本事就是天大的事情睡一觉就会忘了，过了一会，湛如镜问她：“你的本体，是条红绫么？”

　　红绫很快就随口回答了：“是啊，我本就是条红绫，在竹林中听高僧讲经讲久了，就幻化成人形，修炼了千年后终于成了仙。”

　　湛如镜道：“一条红绫成仙，的确是很幸运的事。”

　　红绫不认同：“我若知道天界规矩那般多，还不如当初不要成仙，就做条自由自在的红绫呢。”

　　湛如镜轻笑：“稀奇，人人都想做神仙，你偏偏不稀罕做。”

　　红绫想了想：“反正我就是觉得当神仙没那么好。”她伸手触摸着从身旁划过的云朵：“能自由自在的，比当神仙强多啦。”

　　“那便不要做神仙。”

　　“都成仙了，哪能不做神仙？”红绫反驳道。

　　湛如镜躺在宽大红绫上，看着九重天，轻不可闻道：“总会有办法的”。

　　红绫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只是她没有等到湛如镜的回答，湛如镜手枕在头下躺着，眼睛闭着，呼吸均匀，竟似是睡着了。

　　红绫甚是无语，想着他一个凡人，第一次能见到九重天，换做谁都是兴奋不已的，没想到他居然能睡着，这人可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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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绫和湛如镜很快到了沧州城，沧州近郊处，两人听到一阵箫声，湛如镜一听便往箫声处寻去，红绫只好跟着他，两人走到小溪旁，只看到一个青衫男子在奏箫，箫声如泣如诉，男子玉冠墨发，侧脸温润如玉。

　　等到一曲奏完，湛如镜才走上前去，行礼道：“长孙殿下。”

　　原来这就是皇长孙啊，长得真是好看，和太阴上仙也不相上下呢，红绫心想。

　　其实论长得好，湛如镜也长得很好看，只是他太过锋利冷淡，而太阴上仙又是一个对红绫很温柔的人，所以在红绫心中，湛如镜自然落了下风。

　　皇长孙百里羲文看到湛如镜，温和一笑：“如镜，你来了。”他看向红绫：“这位是？”

　　“一位道友，名叫红绫。”湛如镜答道。

　　他又道：“长孙殿下，皇上很是着急，希望我尽快护送殿下回京。”

　　羲文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回去。”

　　湛如镜问道：“殿下可是有心事未了？”

　　“是。”羲文承认，他笑起来很是温柔：“我有一个故事，想跟如镜和红绫姑娘讲。”

　　那一年，冬日，百里羲文十五岁，他去千山上的白马寺代皇帝祖父祈福，要在寺中斋戒一个月，少年人耐不住寺中寂寞，于是偷偷去千山山顶赏梅，等他好不容易爬上山顶时，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他只见梅树下，一位身穿红色斗篷的少女，正轻弯梅枝，低头轻嗅。

　　许是这梅花，美得让少女都不忍心相折，而是小心翼翼放手，任由梅枝回到原位。

　　一朵红梅悠悠飘落，少女伸出手，五瓣梅花落在她莹白如玉的手上，少女看了会落下的梅花，终不愿将梅花拂落在地上，而是蹲下将梅花放在小溪中，随晶莹溪水而去。

　　“咯吱”，羲文不小心踩断了脚边的枯枝。

　　少女蓦然站起，也没有看向羲文方向，而是戴上红色斗篷上的帽子，然后翩然而去。

　　羲文并没有叫住她，堂堂的皇长孙殿下，却连呼喊都觉得胆怯。

　　回去之后，羲文怅然若失，灯烛下，他画下一幅图，图中白雪皑皑，红梅灼灼，一个穿着红色斗篷的少女，正低头轻嗅梅花。

　　羲文看这幅画看了很久，然后在画卷题上“姑射仙子雪中来，冰肌玉骨净无瑕”两句诗。

　　那之后，羲文每天都去千山山顶等候，却始终一无所获。

　　他每天都在失望，但每天却仍然坚持过去，终于在第五天，他又见到了那位少女。

　　他喜出望外，鼓起勇气对少女赔礼道：“那日是在下唐突了姑娘，还以为姑娘不会再来了。”

　　少女悠悠道：“本不欲再来，却舍不得这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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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绫听得入了迷，不由问道：“之后呢？”

　　羲文眼神变得愈加温柔，似乎在回忆那段美好的时光：“之后，我依旧每天都去山顶等她，也知道了，她叫素闲，我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想着那句诗，‘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真觉得这名字和她再合适不过了。”

　　“素闲她住在这山上，她擅诗词，擅音律，我曾与她诗词相和，也曾与她琴箫合奏，在我心中，早已将她视为我一生的知音与挚爱。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回了宫，但我呆了几日，就又十分思念她，于是我决定，将她带到皇宫，请求皇爷爷赐婚，可是，当我回千山找她的时候，她却消失了。”

　　“啊？”红绫不由道：“她去哪了？”

　　“我不知道，当时的我，把整座千山都翻遍了，都没见到她的踪影，但一个月后，她出现了。”

　　那段时日的京城，因为裕王会同太傅萧彦之谋反一案，人人自危，羲文也不得不停止寻找素闲的行动，因为皇帝让他跟着六叔宁王去追缉裕王一案的余孽，宁王一直被野心勃勃的哥哥裕王压制，这次甫受重用，自然是力求表现，凡事都要争个第一，这日得到密报，说萧彦之的家眷隐藏在城郊，不日就要出城远逃，于是拉着羲文，浩浩荡荡去城郊抓人。

　　羲文永远忘不了那一日，茅草屋中，他听到动静，扒开墙角的茅草，看到的那张脸，那一瞬间，他只觉五雷轰顶。

　　等到宁王踹门而入，他手忙脚乱想恢复那堆茅草，却已经迟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士兵如狼似虎地拉出那个少女，和她牵着的稚童。

　　那是萧彦之的孙儿萧毓哲，和孙女萧毓婉。

　　羲文挡在他们面前，试图阻止宁王把他们带走，他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战：“六叔，妇孺而已，就放过他们吧。”

　　宁王把他推了个踉跄，嘲笑道：“羲文，你真是妇人之仁，怎成大事！”

　　红绫听到这里，她小心翼翼问道：“这位萧毓婉萧姑娘，就是素闲姑娘吗？”

　　“是的。”羲文点点头：“她的小名，就叫素闲，她是萧彦之长子之女。我遇到她，是因为她祖母在千山带发修行，她在千山陪伴她祖母，她莫名消失，也是因为裕王谋反一案爆发，她带着幼弟仓皇出逃，只可惜……还是没有逃掉。”

　　“那萧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萧彦之因为谋反，家里男子，无论长幼，皆被斩首，而女子，则被卖作……官妓。”

　　“啊？”红绫掩嘴惊呼，她虽未下过凡，但是太阴上仙编姻缘故事的时候她在场，知道官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她不由道：“可萧姑娘是那么美丽高洁的女子。”

　　羲文喃喃道：“是啊，她素来爱洁，连梅花掉到地上，都怕污了它，要让它随水流去，她又如何能承受这种侮辱？我跪在宫门三天三夜，请求皇爷爷收回成命，却被皇爷爷闭门不见。”

　　红绫已经不忍再问下去，她无法想象，那般心高气傲、美丽聪慧的女子，该如何面对沦落成泥的境遇？羲文的声音愈发轻：“三日后，皇爷爷告诉我，素闲在去教坊的官船上，跳河自尽了。”

　　沉默了很久的湛如镜道：“殿下，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您因那件事大病一场，形销骨立，如今已过十年，难道您还无法忘怀吗？”

　　羲文轻笑：“如镜，你猜到了是吗？是的，我这次来沧州，的确是为了素闲，我听说，沧州有一雅妓，名唤素闲，擅做诗词，擅弹琵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么？我敢肯定，她就是我的素闲。”

　　湛如镜道：“若她不是呢？”

　　“若不是，我便回京。”羲文坦然道：“若是……”他顿了顿：“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于她，况且，我已不是十年前的百里羲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