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异事录》猫排排

70、黑暗

　　段梦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张开了嘴，只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既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

　　这一定是个噩梦！

　　而云叔仍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好像只是找邻居借了瓶酱油，与段梦印象中那个和善的老头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可他颊边溅上的几滴殷红却鲜明地昭示着他刚刚作出了一个怎样可怕的举动。

　　“噫......咳......”由于伤口过深，王武已经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词汇，只是睁圆了眼睛，有些无力地挥舞着双手掐住了云叔的脖子，无声地叙述着他的愤怒。

　　“别那么生气。”云叔任他掐着脖子，挑眉道：“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话音刚落，身子就是一震，原来是王小文冲上来一刀捅在了他的后心。

　　“放开我哥！”她浑身颤抖，双目赤红地看向云叔，声音里透着一股绝望。

　　云叔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毫不在意地反手抓住了王小文的肩膀，一挥胳膊以不似老人的臂力将她狠狠甩了出去，撞到对面的墙上，滑下来没有了声息。

　　“别浪费你哥的血。”

　　他一边说着一边动了动手指，就见王武颈间喷泉般涌出的鲜血随着他的动作分成了几股，像是几条细绳，在空气中扭动了片刻，随后嗖地穿过门缝，向着门外缠斗在一起的众人而去。

　　与此同时，云叔翻花绳般手腕翻转，嘴里低声念道：“天地玄黄，以血为疆。阴阳不转，流光不长。鬼怪妖魔，无处遁藏。”

　　待他念完这句，王武也由于失血过多而没了力气，向旁边一歪，倒在了地上，双目却仍旧圆睁着，向着这边望了过来。

　　段梦心底一跳，忙回过头去。

　　可他身后除了一面光秃秃的墙面外什么也没有，只得又有些僵硬地转了回来，就见王武目光灼灼，仍旧直直地盯着他，禁不住有些头皮发麻地往旁边挪了挪，直到发现王武的目光也随他而动后，才终于确定王武盯着的不是什么别的东西，而正是他自己！

　　他看见了段梦！

　　这样的情况在段梦经历了这么多次梦境以来还是头一遭。

　　若是放在之前，他一定会兴奋地冲上去，可眼下这场景实在是让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只见王武圆睁的眼睛里一片血红，似乎还带着一丝不甘，在他脖子上的豁口中流出的鲜血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骇人。

　　段梦迟疑了一瞬，还是朝着王武走了过去。既然他看得见自己，说不定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可他才刚迈出步子，就感觉周围的景色莫名地闪了闪，接着从王武那似乎已经流干了鲜血的伤口中突然又溅出了大量的液体。

　　却不是红色，而是诡异的黑色！

　　那液体扭动着，像是一只手臂，支撑着王武从地上坐了起来。
　　这古怪的场景竟与上次张工头中刀时别无二致！

　　王武看着段梦，嘴巴微张，不住地重复着他的名字：

　　“段梦……段梦！”
　　声音里还带着“咯咯”的声响。

　　与此同时，那黑色的液体分出一支，猛地朝段梦袭了过来。

　　“！！”段梦大惊，后退了一步，却已来不及躲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嗷呜”一声熟悉的叫唤，接着有什么细长的东西从旁边伸过来帮他挡住了那一击。

　　段梦睁大了眼睛，就见自己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人影，竟是竹一道长。而那挡在他面前的细长物事，正是道长那根长长的竹萧。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段梦只感到周围的场景又莫名地闪了闪，像是接触不良的老旧电视机，似乎随时都会陷入一片沉寂。

　　竹一皱着眉头回过头来，段梦看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却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只隐约从口型判断出他说的好像是：
　　“小心！”

　　仿佛是呼应他的话，那小狮子摇晃着短小的尾巴，顺着竹一的手臂一阵风一般跃到了段梦的肩上。

　　段梦有些迟缓地转过脑袋，就看见流动的黑暗像一张巨网，铺天盖地地朝他罩了过来。

　　在他即将被淹没的最后一刻，段梦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尹玖那张总是笑眯眯的面孔。

　　若是他就这样消失了，那家伙又会摆出怎样的表情呢？

　　段梦迷迷糊糊地想着，猛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满目所见尽是一片无垠的黑暗，仿佛是有谁用幕布将世界罩了起来，却又并非伸手不见五指，就好像他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光源一般。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他已经死了么？
　　可那件还没有完成的事情该怎么办？

　　段梦有些茫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似乎泛出淡淡白光的身子，又环顾了一周，在双目渐渐适应了周围的环境后，才发现他目前所处的空间可谓是千疮百孔。

　　摇摇欲坠的破碎天空，布满裂痕的冰凉地面。

　　而支撑着这个世界以让其不至于倒塌的，则是分布在四周的八根巨大黑柱。它们倔强地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空，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勉强地维持着目前微妙的平衡。

　　这又是哪里？莫非他还在梦中？

　　段梦有些迟疑地朝着其中一根黑柱走了两步，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呜咽。

　　他低头一看，就见那小狮子竟也跟来了这里，此时正趴在他脚边，耷拉着耳朵低垂着尾巴，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却仍旧坚持咬紧了段梦的裤腿，将他朝着一个方向拽了拽。

　　段梦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朝着那个方向看了看，才发现那边似乎有一条若有似无的细微光线，泛着一股子暗红，像是厚重的门帘下隐约透出的一点亮色，在一片浓郁黑暗的的背景中显得格外诡异。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输给了心中的好奇，抬脚正想走过去，却猛然听见黑暗深处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梦......”
　　“......阿梦！”

　　“尹玖！”段梦欣喜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扭过头去，就见四周的黑暗以他为圆心，像是被冲刷的墨渍般缓缓退去，露出了隐藏其下的原本面貌。

　　——他仍旧靠在小超市有些老旧的货架边，手中还紧紧攥着那颗断了线的珠子。

　　而尹玖正站在他的面前，双手牢牢地抓着他的肩膀，死命地晃了晃。
　　“你发什么呆呢？怎么一动也不动？”

　　段梦被晃得有些头晕，只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在感到手心传来的淡淡温度后才觉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禁不住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想起王武的情况，忙将眼前的尹玖扒拉到了一边，开口问道：“王老板呢？”

　　“王老板？哪个王老板？”尹玖有些莫名其妙地顺着段梦的视线望过去，就见小超市的门大开着，外面夜色已深，收银的店员在柜台后打着瞌睡，一切都看上去都显得普通而平和。
　　唯一有些突兀的是莫名地掉在走道中间的一袋饼干，皱巴巴的，像是被谁大力捏过。

　　段梦愣了愣，心道莫非这王老板趁着他进入梦境的这段时间逃走了，于是上前两步，刚想问问收银台后的店员，胳膊却被尹玖一把拉住了。

　　“这是什么？”只见他出手如电，一把从段梦的衣领处拎出了一个白色的东西。

　　段梦回头一看，就见那原来是一张纸片，上面用笔随意地勾着一只舞狮子，两只眼睛似乎都不太对称，只是此时看上去似乎有些蔫头耷脑的，像是怕得不轻。

　　这不正是他在梦中看到的那只小狮子么！

　　段梦眨了眨眼，刚想说点什么，就见尹玖眸色一沉，瞬间就将那纸片捏在了掌心。

　　“等等！”段梦一惊，忙转身去掰尹玖的手，却见他掌心只剩下一团焦黑的灰烬，甚至还仿佛听到一声细微的哀鸣。

　　“你这是干什么？”
　　他有些生气地皱起了眉头，就见尹玖收起了笑容，低声嘟囔了句“臭道士”，随后转头看向段梦，问道：“刚刚出了什么事？”

　　段梦抬眼看向尹玖如同刚刚那个噩梦般一片漆黑的眸子，迟疑了一下，就听身后有人道：“两位客人还要买什么吗？我们马上就要关门了。”

　　原来是那位收银店员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于是段梦忙快步走到了柜台边，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啊？”那店员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脸茫然地看向段梦。

　　瞧见他的反应，段梦怔了怔，忍不住追问道：“就是那个劫匪有没有伤到你......”

　　“劫匪？”那店员顿时直起了身子，一脸狐疑地瞟向了一边的监控：“什么时候？”

　　这下段梦彻底呆在了原地，却还是不死心地抬头看了眼柜台后的挂钟：“十分钟前。”

　　“怎么了？”尹玖凑过来趴在柜台上，看着店员将监控往前调了调。三人盯着那小小的屏幕看了半晌，却发现店内至始至终都只有段梦一个顾客。

　　只见他一开始在零食区和酒水区转了转，随后在一个拐角悄悄地放下购物篮，蹑手蹑脚地摸到了柜台附近，却像是突然滑了一跤一般向旁边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后又在原地犹豫了好半天，之后缓缓地向前伸着手走向柜台，可又在好不容易快要接近时像是闪了腰，身子一歪摔到了地上，接着往旁边一翻扶着货架爬了起来，用力抓起货架上的一袋饼干就向前扔了过去。

　　而在此期间，店员始终都坐在柜台后打着瞌睡。

　　他们沉默地看完了这场搞笑默剧般的表演，都没有出声。虽然没有发现所谓的劫匪，但可疑到想要报警的家伙倒是就在面前。

　　最后还是店员开口打破了沉默。

　　“......那袋饼干可是要付钱的。”

　　“好的。”段梦面无表情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