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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承/紫衣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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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再回到花家时,已经是那孩子送到这儿的第二天清早了。
看的出来女婴被照顾的很好,那圆半月般的玉被花如令用金石镶了一端,此刻正佩在她的胸口。
吃饱了的孩子不再哭闹,精神奕奕的大眼睛到处看个不停。
或许是因为已经有了前一夜的交谈,这回花如令对二人的行动没再强调太多,只是吩咐花平仔细着给花满楼打理好行装。事无巨细,一系列用的上的部分连陆小凤的份也算了进去。
花满楼去看了那孩子后也不再有任何操心,准备安安心心上路了。倒是那孩子,仍旧是一抱上他就不肯撒手,废了他好一番力气才安慰好。
他想到自己这一家人,连同已成家哥哥们所生下的孩子在内,全员皆是男孩。父亲突然间有了个孙女儿般的女娃娃带在身边,自然是会喜欢得紧,疼爱得紧。这孩子待在花家只有享福的份,哪怕就这样一直待下去也未尝不好。
只是他又想起那孩子死去母亲的心愿,“望公子有朝一日能助她回归本家”。这一趟西北之行,他本就非去不可,而且断然不能白去,受人之托终人之事。另一方面,昨日听了父亲的一番话,他才认清,这件事早已不再是由他个人决定的私事,花家本就牵涉其中。
花满楼隐约感到,事情或许不会如想象中一样简单。只愿是自己多虑。
于是,带着整备的行装,他们一人一马上路了。
两人没有在路上耽误时间,一路奔玉门关方向而去,不过月余就已经走过了大半路程。
越靠近西北,风景与江南就越像是完完全全的两个极端。
风不再是如同豆蔻少女的纤纤玉手般拂面轻揉,而是像一次次用手抿过裁剪不齐的书页,吹过皮肤时带着剂粉一样干燥的赤土黄沙。
少了起起伏伏的翠绿山林,人的视线就可以顺着苍鹰和孤烟,延伸到画船雨巷的梦里也企及不到的辽阔中去。
他们本打算继续赶完两日的路,偏偏今日很是不巧,一路以来都是较好的天气,今日行至半途却下起了滂沱大雨。
电闪雷鸣,雨势亦是猛烈,打在地上立刻激起泥与砂砾,四处飞溅。他们只得临时停下找间客栈投宿。
谁知,就是这样这一时兴起的投宿,便让他们遇见了一个怪人。或许该说,是这个怪人主动找上了他们。
陆小凤刚一下马,就急急忙忙拉着花满楼往客栈里跑,他们两人轻功都不错,于是进来后也丝毫不显狼狈,依旧是衣衫干净整洁。相比起其他晚半刻后才进门来几乎淋成了落汤鸡的客人们,倒是显得分外与众不同了些。
“来来来,花兄,幸亏我反应快,看天色有异就立刻带着你打听附近的客栈,不然刚才要是走过了这十里八村唯一的店,我们今夜就只能露宿荒野了。”
陆小凤一边得意洋洋的同花满楼夸耀自己的先见之明,一边拉着他直奔角落里靠窗的桌子而去。
“原来是这样啊,那是我多心了。我还以为陆兄刚才故意停下来问路,是因为看见那路边归来的浣衣姑娘生得分外俏丽呢。”
也许是因为下了这场雨使得空气变得分外清新,减少了空气中布满沙尘而给呼吸带来的沉闷感,花满楼此时心情很好,在陆小凤身后边走边笑。
“花兄啊花兄,怎么我们才三个月不见而已,你取笑我的功夫反而愈发增进了。”陆小凤装作生气。
“再说了,你都没看见刚才那个被问路的姑娘长什么样儿,你怎么就断定我是被人家的美色迷惑了去?”
“呵,你又忘记了不是,我虽然是个瞎子,但……”
“是,但是你目盲心不盲。” 陆小凤接了花满楼的话说道。
“另外,”陆小凤又道,“你就算不用这双眼,也绝不会看漏这世间任何的美。”
“陆兄过奖了。这天地广阔,我也只是个穷极一生不能看尽的凡人罢了。”
“是吗?我可是从来没有这样想。你于我陆小凤眼中,可是真真切切的不同。”他又补充道,“独一无二。”
花满楼面对他少有的,严肃真诚不带调笑的夸奖有些莫名的喜悦,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反应,只好低下头抿嘴笑了笑。
陆小凤自然看见了他这一笑,不似平时彬彬有礼的花满楼,平视直面对方的时候露出一个亲切自然的明朗笑容,这样略低下头,笑起来右边嘴角轻轻翘起,倒是让他想起幼时那个比他矮上一点的小七童,笑起来总是带着一些天真又直接的羞涩可爱。
此刻花满楼不知道的是,陆小凤正猜测着,花满楼是不是也和他一样,会时不时在脑子里,忽而闪过对方儿时的稚嫩脸庞。
但此刻陆小凤不知道的却是,花满楼能清楚地听见,此时他们二人的心都微微激动的跳跃着。
没人能说清那些激动是为了什么,仿佛他们本就该是这样,在年年岁岁的流逝中永远如同两个如胶似漆的孩子,本能般想要在玩闹中把心底最真诚动人的情谊说给彼此听。
就在这时,天边一道炸雷。一个头戴雨笠,身穿绛紫束身衣、手配浮纹黑色护腕、侠士模样的男子走进了客栈。
他在环视了一周后,就径直走向了陆小凤和花满楼落座的那一桌。
“不知二位是否介意与在下同桌进食。”
本该是询问的句式,来人却说的理所当然,仿佛并不是在询问桌上二人的意见。
“自是不介意的,少侠请坐。”
几乎是在花满楼回完话的同时,那人就立即拉开凳子坐了下来,同时也摘去了那遮了半张脸的斗笠,露出了一张略显青涩的面庞。
这时陆小凤才真正看清那紫衣人的真面目。
那是个脸庞轮廓还比较稚嫩,看上去江湖经验尚显不足的少年郎。
只因他年纪轻轻就身量很高,身形又不似一般少年单薄,出现在门口时才会让人感觉他是一个普通身形的高瘦男子。
仔细端详,才发现此人周身竟也没有一件兵器傍身。
不过衣着倒是不凡,这难道会是哪家偷跑出来游历江湖的小少爷不成?陆小凤心想。
“这客栈里多的是空位,不知少侠为何偏偏要跑到这偏僻的角落来与我二人共饮?”陆小凤把玩着桌上的酒壶,漫不经心地问。
“他们都淋了雨,全是泥。你们干净。”紫衣人似乎丝毫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回答的认真。
“哦,看少侠你也并非本地人,独自一人赶路,可是有什么急事。”
陆小凤又问,顺便还给自己和花满楼各倒了一杯酒。
“我要赶去比武。”
“比武?近来武林中并没有听说什么比武盛会,不知少侠你这是要上哪儿去?”花满楼有些疑惑。
“不是参赛。我是要找一个人比武。我要杀了他,或者——”紫衣人沉静的叙述着,“被他杀死。”
“呃,少侠你这,或许应该叫做决斗。”
陆小凤顿了顿道,“以命比试?呵,这倒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个好朋友……他是个剑客,和你乍一看,呃有点像,不过其实却是完全不同。”
“我对你的朋友没有兴趣,也不在乎和他像不像。” 紫衣人只是淡淡的说着,不带一丝情绪。
对方干脆利落的回复让陆小凤吃了个瘪,看来眼前这人性格也是古怪的很,不但有洁癖还很不懂得回话的技巧,耿直又冷淡。
“呵呵,花满楼,看来今天我们是遇见个有趣的人了呢。”他笑道。
说话间菜已经上的差不多了。花满楼原本一直默默的听着陆小凤与面前少年的对话,此时听见陆小凤转向自己,刚想回句什么,突然感到对面的紫衣人猛然紧盯着自己。
“你是花满楼?你就是花家七童!”
似乎是带着压抑不住的跃跃欲试和暗自喜悦,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竟带上了几分少年独有的属于变声阶段的沙哑喉音。
因忽然被同桌二人所注视,花满楼停了一瞬,遂即他放下指尖的酒杯回答道:“不错,在下正是花满楼。”
突如其来的,那紫衣人突然弯了弯嘴角。
他豁然起身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在陆小凤意识到危险想要挡在前方之时,花满楼先他一步,一把将他推出了好远。
“花满楼!”几乎是被那双手推开的同时,陆小凤忍不住大声疾呼。
只见花满楼推开陆小凤后,立刻起身,纤长的身姿几番旋转。
伴随众人的惊呼声,在动作几乎快到不可见的瞬间,那抹行云飞花般的白衣身影就立刻退出了对方的攻击范围。
“好一招流云飞袖,你果然是花家七童!”
陆小凤见花满楼没事,才放下心来察看局势。
现在对峙中的二人都不再有进一步的动作,他们各自站在两端对视,安静沉默,就像久而不见重又相逢的友人。花满楼甚至还展开了不离手的纸扇,正缓缓轻摇着。
呼!真是毫无理由又猝不及防的一击。
“怎么了!干什么?你们这样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二人的过招不出意料的吸引了客栈内所有人的目光,一位壮汉似乎为自己被打扰到而愤愤不满,还没来得及看清二人的样貌就大声嚷嚷起来。
花满楼欠了欠身,向对方稍稍颔首致歉。
那位壮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突然被身旁的伙伴狠狠拉扯了一下衣袖。
他顺着身边人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在刚刚那三个人坐过的桌面上,靠近花满楼和陆小凤的一侧均插满了密密麻麻,细如牛毛的银针。
那些银针太过于细了,以至于在今日这样光线不明的阴雨天几乎难以被肉眼察觉。但此时天降暴雨,窗外不时闪过电光,这些极细的银针伴随着闪光一隐一现,影影绰绰间反射出些微的紫光,仔细一瞧甚是可怖。
壮汉被这情景一吓,顿时没了言语。位于他们近旁的几桌客人也纷纷散开,不敢轻易招惹。
“不知少侠是出于何故突然对在下出手。只是此处人员密集,还请少侠谨慎为之,不要误伤了无辜。”花满楼开口道。
“呵,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日终于让我找到你!”紫衣少年并未在意花满楼的劝告,“一决胜负吧,花家七童。”
“喂喂喂,你们这是搞什么?”
陆小凤实在听不下去了,他起身站稳,又抬手抹了抹方才被推开时给溅出酒水弄湿的肩头。
“不关你的事。”那紫衣人头也不转的回复他。
“怎么不关我事,刚才你那些‘绣花针’可是差点儿就扎在我身上了!作为一个差点被误伤的‘无辜’——”
说到这儿,他看了眼花满楼又道,“我仅仅是想弄清楚现在是怎么个状况,这并不过分吧。”
说着,他绕到花满楼身侧,与之并肩而立。很显然,这是刻意在表明他的立场,这事,他陆小凤参合定了。
“若在下想的不错,”花满楼说,“我便是你方才席间所说的,要拼上性命与之决斗之人。”
“正是。”
“不,这不对。你们两近日无怨远日无仇,今日才是第一次相见……”听见两个人沉着冷静的对话,陆小凤心里忽然冒出点莫名其妙的急躁。
“你为什么要杀他……”
“哼,想知道为什么?先和我决一死战,待到临死之时,我自然会告诉你们。”
“嘿,哪有你这样不讲道理的,别人决斗都是先自报家门,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之后再轮到大开杀戒。你倒好,反着来。”
陆小凤把手肘搭在花满楼肩头,悠悠地说。
“我说了此事与你无关。怎样?花家七童,你要是不敢,我自去找花家其他人。”
这不是摆明了是激将法吗,还顺带着用花满楼的家人做威胁。
唉,花满楼啊花满楼,你可不会傻到立刻答应他吧?陆小凤在心里想到。
那你可真成了个傻花七了。
“好。我答应。”花满楼道,“倘若少侠执意如此。我答应便是。”
哎哎,怕什么来什么。陆小凤又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果然是这样。
看来这回的麻烦真是一桩桩一件件,接二连三,避无可避。
不知怎么的,本来是自己司空见惯的情况,但当这些难缠的麻烦的线不是围绕着自己,而是全部向着花满楼而去,陆小凤就没有办法跟平时一样保持云淡风轻。
“只是不要在这儿,也不要在此刻……至少让大家都好好吃饭。等雨停了,你我二人出去寻个开阔无人处,再一决胜负如何?”花满楼又道。
那紫衣人看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看了看旁边的陆小凤,将信将疑。
“少侠放心,我这位姓花的朋友为人最讲信用,绝不会临阵脱逃的。”陆小凤顺着他的目光望回去,半笑着说到。
“那便这场雨停后半个时辰,西去十里外一小亭,即时,请务必到场。”
说完,那紫衣少年迈着稳健的步子,朝二楼客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