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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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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站在镂花窗前,窗外细雨纷飞,残叶在风中飘零。她轻抚着一只红漆雕花的锦盒,眉眼间忧愁难捺。
柳青门自外撩帘而入,她笑道:“姐姐,你找我?外头下雨了呢!”
立在垂花门处的小丫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地指了指楚云。青门会意,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往楚云的肩上轻轻一拍,笑道:“姐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她的目光亦落在那只锦盒之上,抿嘴一笑,戏谑道:“哟,这是谁赶着殷勤送给姐姐的?姐姐可要让我好好的把一把关,可千万不能白便宜了谁去!”
楚云低了头:“那不是给我的,那是给你的。”
她的声音幽幽,难辨喜怒。
柳青门反是一愣,讪讪一笑,说道:“姐姐玩笑了,我哪里来这样的东西?”
“是么?”
楚云将锦盒磕嗒一声打开,取出里面放着的首饰来,那是一只熠熠生辉的金步摇,其上一只凤凰展翅欲飞,在这凤凰口中,还衔着三串珍珠红石。
“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顺德容家的九公子要给你送来这样的宝贝么?”楚云拈起那只金步摇,将它举到柳青门的面前,她的神情哀哀,似泫然欲泣,“小姐,容九公子可是吩咐了,这是他送给你的认姊庆贺之礼啊!”
柳青门闻言,不由地往后倒退了一步。
楚云却不肯放过她,哀哀相逼:“小姐,你几次三番的求我,认你做妹,我都不敢答应,也不曾告诉过任何人去。那么容公子说的认姊宴,又是哪一个?”
柳青门摇头不答,继而又后退了一步。
楚云上前一步:“小姐,你可不可以给我,给我一句真话?看在我曾教授你舞艺的份上!”
她头上亦有一只步摇,虽不及她手中的那只华彩夺目,可亦晃得柳青门眼晕目眩起来。
“楚云师父,”柳青门缓缓跪了下来,低下了头,“既如此说来,做徒弟的再不敢欺瞒师父。可只怕言语出口,便是师徒情分了尽之时,如此,师父还要我如实俱禀么?”
楚云的面上有泪滑过,她缓缓点了点头:“你说罢!”
柳青门颔首,叹了口气徐徐说道:“我是在走投无路之时投奔了的师父,曾几次三番的和师父说过,如今活着的柳青门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若师父不肯垂怜,只怕会饿死街头,做个鬼魂野鬼。师父怜悯,带我回来此处。我身无长物,想卖唱营生,可师父说我是侯门千金,不可辱没,眼下只教我坐吃山空。我只想问师父一句,崔家的九女已殁,您口中的侯门千金又是哪一个?”
楚云咬牙,含了泪道:“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
柳青门抬起头,早已是泪满眼眶:“我不后悔!”
“你可真是个顽石!”楚云一指狠狠戳在青门的额上,“你以为,这行院人家的一口饭,是那么好吃的?那是,那是和着血泪硬吞的呀!”
“既是我选的,我绝不后悔!”
楚云已然泣不成声,半晌,她将锦盒递到柳青门面前,缓缓转过了身去:“既如此,我再不管你了!凭你去吧!”
柳青门磕了头,亦动容说道:“多谢云娘昔日教诲之恩,多谢云娘当日收留之恩,今日就此别过,各自保重!”
楚云掩了口,放声大哭起来。
柳青门深知劝不得,捧着锦盒缓缓站了起来,徘徊二三,终究狠心走了出去。
守在门口的盈盈急忙跟了上来。盈盈抽出袖子里掖着的干净绢帕递给青门,撑起伞,软语劝道:“小姐,别哭了,仔细眼睛又要疼。”
青门接过绢帕拭了眼角,摇摇头:“无甚好哭的,我叫你这几日把东西都收拾收拾,可准备好了?”
盈盈点点头:“都齐全了。”
“既如此,你去门口叫看门的给我们雇辆马车。”
“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青门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现在不走,一会儿等人家来赶么?”
“小姐想好去哪儿了?”
青门站住脚,仔细想了一想,说道:“你先去雇马车,我自有主意。”
盈盈听了应了一声,把伞交给青门,飞也似的往大门口跑去。
马车在安平驿馆停了下来。
只见一个小丫头独自跳下车,往驿馆里去了,没过一会儿又跑了下来,凑到马车边叽叽咕咕说了一通。
马车里传来一声轻笑:“盈盈,九公子可不是个轻易能见到的人,如此还是我自己走一遭罢!”
盈盈答应一声,掀起马车的帐子。
里面的人搭了她的手,轻轻盈盈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雨已暂歇,瓦房上的青苔在朦胧的雨中散发出阵阵的清香。柳青门搭手在眼前,仔细打量了一番驿馆,笑叹一声,对盈盈说道:“果然非俗人做派,竟闹中取静,在这里寻了处安身之所,可见容公子真是妙人啊!”
盈盈撅了嘴说道:“我可不知道什么妙人不妙人,怎么他就不肯见小姐了?”
“想是要看我心诚是不诚罢!”柳青门携了丫头的手往驿馆里走,笑道,“你的眼里除了我,也该看看别人才是啊!”
她屈指敲了敲驿馆二楼的东厢第二间房,笑道:“九公子,青门柳氏求见。”
唤了三声,门才自里打开,容佩手上握一支笔,耳上别一支笔,将柳青门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摆出笑来:“哦,原来真的是柳小姐大驾光临!我还只当丫头同我玩笑呢!”
说着,侧了身让她进,还对盈盈顽皮眨了眨眼。
柳青门进了门,当下先把他的屋仔细打量了一番——入眼处挂的铺的俱是字画,架上台上摆的都是金石,屋子里只放一张椅子,已无甚下脚之地了。
青门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容佩亦跟着笑道:“莫非鄙人很好笑?”
柳青门含笑摇了摇头,说道:“士林文人中流传,顺德容九,佩玉佩玦,我只没想过是这样的形容呢!”
“流传多不可信,我也不曾想过会有这样荒唐的话传出来。”容佩将椅子上的书卷搬到桌上,拍了拍椅背,对柳青门笑道,“这里坐吧!”
青门也不推脱,含笑坐了。
“怎么小姐很了解士林之事?”容佩脱了鞋,在床上盘腿坐了,饶有兴致地打量柳青门,“小姐找我来,是为何事?”
柳青门托了腮,嫣然一笑:“请公子猜猜?”
容佩摇头笑道:“恕某愚钝,难以明知小姐之心。”
“公子明明都清楚,为何偏要装糊涂呢?”柳青门敛眉一笑,“莫非是嫌我不够好?”
“小姐此话,倒叫我不知所措了。”容佩笑了笑,伸出食指轻抹双唇,反问道,“其实茂端对你颇有情谊,你怎么不去求他?反倒来问我?”
柳青门笑道:“正是他有情,才不去求他的,难道九公子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明白!”容佩点了点头,“可为何是我?”
正好盈盈从楼下端了茶上来,柳青门便起身亲手端过一杯送到容佩面前,笑道:“别人或许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九公子乃是天子近臣,虽暂无实名,将来却必然大有作为。我为何要舍了您这一棵大树,去攀别的呢?”
容佩不接那茶,玩味着笑了笑:“哦?如此私密之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柳青门端着茶的手往前送了送,却摇了摇头,只是一味的笑,并不作答。
“你既知道我的身份,就该知道,臣子狎妓若是传了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九公子若真怕风言风语,那日就不会陪潘公子去墨阕阁了。”柳青门伸手握住他的手,将容佩的手心翻朝上,把茶杯搁在他手中,笑道,“公子雅量无限,不必逗我小小贫贱之女。”
纵是容佩这般人物,那心尖也颤了一颤,遂呷了一口茶,顿一顿说道:“不如你也同我交个心——你并非出身贫贱,也不在贱籍之中,为何偏要执著于此?”
柳青门闻言,倒退了几步,转过身去,闷闷半晌,方才淡淡笑道:“只因我生而为女,自幼不得重视,落落失意小半生,经历了几次辛酸,才明白——生而为女,不仅微小而且卑贱,那些所谓父兄亲族,也不过是逐名逐利的假借罢了!”
“唔,还有呢?”
柳青门闻言,怔怔望向他,方笑了笑:“果然九公子聪颖过人,竟瞒不了你——也因我早年痴傻,错付了真心,几番羞惭之后才明白,女子不过男子之依附,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因而心中不甘,才……”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住了声。
“你以为,入了此道,世人就不会看轻你么?”
柳青门冷笑一声,摇头道:“事到如今,公子竟还不明白?我不要世人看轻看重,我但求有朝一日,能把当初看轻我的人统统踩在脚下,如此方解我心头之恨!”
惋惜之色在容佩目中一闪而过。
“更何况,凭什么只许男人嫖女人,为什么……”她凑到容佩的身边,以小指勾住了他的衣襟,她压低了声,在容佩的耳边喃喃蛊惑着,“为什么不许女人,嫖一嫖这世间的男人呢?”
容佩只觉一直酥麻从脚底涌了上来,他一把握住了柳青门不安分的手,鬓角有豆大的一滴汗滚落:“你,真像是要命的鸠毒!”
他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到窗边:“我答应你了。”
柳青门坐起身,眼中清明万分,不见半点媚意:“你不问问我要什么,你就肯答应?”
容佩只望窗外,半晌道:“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