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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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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有如此的意志?
还是说这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一路上白衣人片刻不停地走,不论清晨还是深夜,只要他还有力气,就一直走。
若是累了,立刻躺下就睡,卧在雪里,或是靠着树干,从来不见他冷,饿了,就用那段细窄的铁片猎一些飞鸟走兽,生火烤来吃,没有水,他可以吞雪解渴,等到精神恢复,便起来继续走。
他所有的行动,似乎都只是为了生存这一个目的,除此之外,绝不肯再多浪费一分精力。
两天之后,白衣人的作息却突然变得和云息他们一样了,好像是在特意等着他们,和他们同行。要说他和玄阳真是是旧识,可云息从未听过白衣人说过一句话,就算是陌路人,在苦寒的深山中相遇,也不会如此生疏。
如此行了六七日,玄阳一直跟在白衣人身后,那白衣人的步调依然不变,却也一直以相同的距离,走在他身前,没有更远一步,也没有更进一步。
无论什么时候,玄阳一抬眼,就能看到他的背影,无论什么时候,他只要回头,就能看到玄阳在身后,可他从不回头……
这两个人到底有什么样奇妙的纠葛?他们都没有说过话,可云息却觉得他们好像已说了很多,对他们的关系,神仙也好奇了,可哪里敢问,白衣人那一夜斩杀雪狼的情形,让他靠近一步都心底发寒。
寒风刺骨,白衣人升起了一簇火,火焰被风压得很低,闪烁着像是挣扎,火堆散发出淡淡温暖将白雪融化,在白衣上描摹出朦胧暖色。
他盘坐在火堆前,近半个时辰都一动不动,盯着火堆翻烤,烤好了一只兔子,撕下一条腿,视线转也不转,抬手递向云息的方向。
云息伸出两只手,脸上笑着弯腰轻轻走过去,小心地接过来,连声道:“多谢多谢……”声音很轻,怕惊动了对方,一拿到兔肉就赶紧转身,回到玄阳那边坐下,开始大口地吃。
白衣人不是第一次这么做,可他每次看到白衣人给自己递食物,见到那张冷漠的脸,还是打心底觉得受宠若惊。
对面白衣人的身后不远,有一间小屋子,简陋,好像荒废了许久,但还能遮风挡雨,应该是以前猎户门盖起来,深入密林打猎时落脚用的。白衣人就盘坐在门口,生了一堆火,云息想去躲风,可惜一靠近那个人他就冷汗直冒,完全迈不动腿,那个白衣人周围的气息,似乎比寒风更冷。
入夜,越接近山巅,就越是寒冷,沸腾的水泼出来瞬间成冰,沈玉倾仍坐在那里。
黑暗很快湮灭了周围所有景色,只有那一点火光还在燃烧,照着沈玉倾的脸,他五官染上浓重的阴影,随着火焰微微闪烁,玄阳看着他,忽然垂下目光,启唇道:“寒夜难熬,你为何不去屋中避风?”
玄阳一出声,云息全身抖了一下,在寂静如死的黑夜里,这声音如同惊雷。
沈玉倾眼皮也不抬,淡淡道:“你去。”语声却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白衣人竟然开口说话了,云息终于确认他不是和哑巴,只是像很久没有喝水,每个字都说得很干,很低沉。
“那我们一起去。”玄阳的双眼映着两点火焰,亮得惊人。
沈玉倾终于侧过脸,看向玄阳,还是道:“你去。”眼角一暼旁边的云息,视线和玄阳片刻交汇,又低下头去看火。
玄阳怔了怔,立刻心领神会,站起身,对云息道:“走吧,我们进去。”率先走向屋子,云息紧跟在他身后,错身而过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那白衣人几眼,和玄阳一起进了荒废的小屋子,就算只有四面墙,挡住了风,也立刻暖和了很多。
虽然玄阳不畏冷,可他要是不去避风,执剑长老还在外受着,云息怎么好独自去屋子里躲,这个孩子有点死脑筋,就算玄阳让他去,他见玄阳不动,也绝不会去的。
云息看了眼白衣人的身影,关上门,往手心哈口热气,使劲搓自己快冻得没知觉的耳朵,说道:“这个人看着不近人情,没想到还挺好的。”想到那人满身的血迹,他这些天对自己不错,便有些担忧,眉头紧锁,“受了伤,流了那么多血,他的气息很冷,简直就像个死人,身体一定早就分崩离析了,仅凭着一股信念活着,睡卧荆棘,渴而饮雪,这样的意志简直称得上可怕。”
这般近乎于疯狂,非人的意志力,的确连玄阳都做不到,那就是一座无法撼动的山,天下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动摇,一个沉醉享乐的人,绝不可能一夜之间有如此的意志。
“他以前不是如此模样……”玄阳怅惘叹息一声,看到屋子里靠窗下,有一张木板搭成的床榻,他撩起衣摆盘坐上去,双手搭膝,闭目说着。
“他天生英俊,得女子倾心,他喜欢笑,脸上永远带着笑容,连说话的语声也很温柔。”
说到这些,他嘴角也忍不住上扬,有了笑意,又渐渐泛起苦涩:“我一直认为他过得很开心,但似乎并非如此。”
“啊?他……他温柔?”云息惊讶他们真的是旧识,但还是不敢相信,那个白衣人以前是个爱笑又温柔的人,这根本不可能。
玄阳不再开口,微弱的火光把沈玉倾的身影照影在窗上,他无心打坐修行,再怎么强制自己不去想,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却还是把他拉进那些他想永远忘却的回忆之中。
到现在玄阳才突然发觉,沈玉倾的确是个心细如发,温柔体贴的人,他有时候是很无耻,却远不是自己口中说的那样。
云息和沈玉倾素未谋面,又是个不算英俊的小少年,沈玉倾竟也如此照顾,没说过一句话,就知道云息是个什么样的人,考虑到连朝夕相处的玄阳都绝想不到的细节。
在青云观时,特意放在窗下的灯,苦思冥想一夜,只为了回想自己的剑,在自己不想说话时,他永远会不着痕迹的打圆场。
在自己对看不惯的人事不便开口时,也是他出言讥讽,说的,竟全是自己想说的话,为那两条狐狸精求情,或许也是看出自己并不想赶尽杀绝。
明知他不想被人命令,自己还是常常半是威胁地将他带走,他也从来不会强行抗拒,哪怕他知道凭自己的手段,其实根本拿他没办法。
到底是谁在纵容谁……
玄阳的手紧紧攥着,用力到手指发白没了血色,连手腕也在轻轻颤抖,闭上眼睛,那人的语声、笑容、一挑眉,一咬唇,都清晰地如在眼前,汗珠从他额头滚落,嘴唇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他突然睁开眼睛,黑暗中,竟然看到云息缩在对面的角落里,捂着嘴害怕得发抖,抬起手臂,指向自己。
他指的不是玄阳,而是玄阳身后的窗户,一个漆黑的身影正站在窗外,仅仅一墙之隔。
“或许,这是我能陪你的最后一段路了。”
那人影在窗外低声说道,奇特的嗓音嘶哑、干涩,好像枯竭龟裂的湖底,沙漠中迷途久未沾水的旅人。
最后一段路?他在陪我,他真的是在陪我!玄阳的心尖狠狠一颤,已经什么也顾不得,慌忙回头,只见温暖的火光映入窗户,雪地深林一片寂静,说话的人已然不在。
“玉倾!”玄阳唤了一声,传入寂静的雪林,回应他的,只有远处不知何物发出的窸窸窣窣。
推开门走入寒风雪地,玄阳到窗前,看到一双浅浅的脚印,却再也没有别的痕迹,那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的,他愣愣站了很久,不知该有什么样的表情,脸上平静如水,忽然嘴角扯动,竟然笑了笑。
他很清楚,从此再也不可能见到那个人了,各般爱恨滋味,都已经结束,一丝笑最终化为叹息。
身侧聆雪剑忽然颤动,散为流光,在玄阳面前化为一美艳的白衣女子,看到他痴痴的神色,心底不禁也是一叹,她不知道玄阳和那人是如何相识的,但或许当初的两个人都没有想到,最终会是这么一个结局。
聆雪道缓缓摇头,启唇轻声道:“主人,像他那样的倨傲之人怎甘心被束缚,绝强留不得。”
“如果我早明白这个道理,就不会是如此结果了……”玄阳看着那雪中的火堆,凛冽寒风下,没有人护着添柴,很快也暗淡下去,噗地熄灭了,一缕烟雾升起。
玄阳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寒气透入肺腑。
次日,二人不再徒步而行,御剑即刻便至断月山峰的天剑宗,门中弟子早已准备好迎接。
长阶自大殿延伸而出,玄阳提起衣摆,缓步而上,众弟子罗列两旁,看他的目光有崇敬、有好奇、有畏惧。
待他行到众人面前,众弟子恭恭敬敬地低头拱手,一齐拜下。
天剑宗万年冰雪不化,初阳照白雪,万丈金波。
玄阳偶尔也会看看这雪景,山巅雪林中,也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那条金色的小狐狸,总会和其他小妖说起个花心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