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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冰雪襟怀 ...

  •   时机稍纵即逝,而就在这万分紧要的关头,舒令嘉蓦然想起一件事来。

      ——何子濯带着年幼的他站在不归尘对面的高峰上,遥遥眺望神秘的禁地。

      “……这里外围都是防止有人擅闯的法阵。其实阵,也是一种有灵性的东西,如果你冒犯了它,它可是会记仇的……”

      法阵!对了,证明的关键在这里!

      舒令嘉忽一抬眸,说道:“我可证明此前从未去过禁地。”

      刑堂长老实事求是地说:“若你真是冤枉的,那该给你的交代,自然也少不了。”

      舒令嘉道:“禁地外围的法阵能够识人剑气,若是我擅闯过法阵,必然会受其排斥。反之就可以证明清白。”

      他伸手朝向人群,言简意赅道:“哪位师弟借剑一用。”

      功力虽失,威仪尤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几名弟子同时双手捧剑而出,要将自己的剑借给他。

      刑堂长老疑道:“你元丹已废,功力近乎不存,又如何激发出剑气证明自己?”

      舒令嘉挑了挑唇,半是自嘲:“此身蒙劫,所幸剑心尚未染尘。”

      这是他进门以来第一次露出些许笑意。

      那张异常俊美的面容上染了浅笑,顿时冲淡气质中的清寒凛冽。

      就好似一朵精心雕琢出来的冰花上晕染了几分春风滟影,颜色虽淡,却令人刹那炫目夺神。

      舒令嘉左手抬剑,右手并指捏诀,从剑鞘上划过,锋芒缓缓出鞘半寸。

      此等灵剑,原本就不是普通人能够拔出的,仅仅是这半寸,舒令嘉便已感到气空力尽,真元滞涩。

      沙漏里计时的沙子,在流失中越来越少。

      不,他的极限,绝对不会到此为止。

      窗外天光耀眼,暖阳照进堂中,洒在身上,似乎能够透映出身体内部心脏跳动,真元运转与血液涌流。

      他感觉到受伤的经脉在剧痛,淋漓的疼痛中,残存的灵力终于凝聚成型,冲破此时身体极限,逼使元功再提!

      “刷”地一声寒光迸溅,剑锋再出大半!

      但此时,空气中却似有股莫名的力道从四方挤压而来。

      是主角光环的压制。

      但——这还不足以让他低头!

      额头滑落汗水,鲜血沁出指缝。

      既然有血与汗,倒不如便让它流去,浇沃从绝境中冒出的新芽!

      有什么东西在耳畔铮然碎裂,莫名压制转眼消失,瞬间被剑气反压!

      遇难不屈,遇强则强,是为——剑道!

      长剑铮然出鞘!

      这一刹那,先天剑觉独有的潜能爆发,刑堂中地面窗棂齐齐震颤,院子里的罚罪钟自鸣,发出轰隆巨响。

      与此同时,远方山下灵光迸溅,一道浑厚呼啸响起,与钟鸣应和。

      “是法阵共鸣!”不知是谁惊呼道,“法阵应和了舒师兄的剑气,那擅闯之人就一定不是他了!”

      沙漏中落下了最后一粒沙,而后炸裂,消失。

      易凛震惊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霍然站起身来。

      舒令嘉将剑回鞘,觉得自己手臂酸痛,就好像刚刚扛完数百斤的重物一样,他脸上表情不显,把剑还给了之前那位师弟。

      借剑给他的小弟子满脸荣光,小碎步跑出来,躬身双手把剑拿了回去,连耳朵都红了。

      周围一时无声。

      舒令嘉握拳抵住唇,低头咳嗽了两声,突然感觉到丹田处升起一股暖流。

      任务完成,命运拐点正在悄悄发生着扭转,剧情对他的负面作用也就得到了暂时的减弱。

      方才孤注一掷突破极限,原本让他浑身经脉剧痛,几乎难以站稳,但片刻之后,疼痛竟然就自动缓解了不少。

      如果按这样来看,甚至连他的功力,都有恢复的希望!

      舒令嘉不动声色,轻讪道:“易少主,你怎么说?”

      易凛仓促间不知如何作答:“这……”

      见他难答,舒令嘉冷笑了声,眼神已变得凌厉:“所以一口咬定我与你同去禁地,到底是阁下是昨夜魔怔,突然不认得我了,还是有什么眼瞎心盲的隐疾,近来病发?”

      他素来冷傲,易凛何曾被人这样当面讥刺过,只觉脸上一阵火辣,恼羞成怒道:“舒令嘉!”

      这时候,忽然有人沉沉说了两个字:“荒唐。”

      ——说话的,是一直坐在堂中左侧上首的白眉老者。

      他乃是刑堂长老之首程崇轩,方才一直没有开口,此时一怒,无上威压立时涌动开来。

      易凛首当其冲,更是感到如剑悬顶,顷刻间汗流浃背。

      程崇轩那句“荒唐”正是在斥责他:“易凛,我派看你远来是客,一直以礼相待,自问没有得罪之处。你却擅闯凌霄禁地不说,还诬蔑我派弟子,实在欺人太甚!”

      程崇轩丝毫没有给鳞族少主留下半分面子,向何子濯道:“掌门,应当让鳞族给我派一个交代!”

      方才的一切经过,何子濯已经尽收眼底,他对程崇轩的话微微颔首,目光却看着舒令嘉。

      这孩子变成小狐狸的时候,只有巴掌大小,抱起来随随便便就成往怀里一揣,浑身上下毛绒绒软乎乎的,让人生怕力气稍微大一点,就把他给捏坏了。

      但他本人的性格却跟乖顺的小动物完全相反,冷冽、锐利、高傲,爱憎清白分明,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对于他来说,这样的冤枉确实是委屈了,因此不惜自伤,也说什么都要讨个公道出来。

      何子濯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令嘉,你想让为师如何处置此事?”

      见舒令嘉未语,他便低声道:“让易凛和鳞族公开向你赔罪道歉。鳞族这回来到凌霄派,原是商议借用法器除掉水妖之事,咱们再收回出借的法器,这样好不好?”

      易凛猛然攥紧了拳,脸色难看起来。

      凌霄派的几样法宝天下闻名,借宝除妖对他来说本是此行的头等大事,若是因为一己之私办砸了,回去之后不但没法和族里人交代,那妖物也难以除掉了!

      他想道歉,又想出言恳求何子濯通融一二,可是心高气傲惯了,实在抹不开这个脸。

      正在这时——

      外面有人高声说道:“闯禁地的人是我!跟舒师兄没关系!”

      主角姜桡终于出现了。

      他仿佛刚刚才得知消息,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二话不说重重一跪,急切地解释道:“师尊,各位尊长,弟子所说的都是事实。”

      程崇轩道:“你说什么?”

      姜桡道:“一年前,弟子练功时不慎走火入魔,师尊为了帮助弟子抑制暴蹿的灵息,反而落下沉疴,此事一直让我心头愧疚,听说火晶石可以疗愈师尊伤势之后,一时糊涂,这才想闯入禁地去取。”

      易凛失声道:“哎!你别说啊!”

      姜桡道:“这件事原本跟易少主也没有关系,是我路上碰见他,易少主出于朋友之义,要求陪同。但会发生后面那些事,也是我没想到的,更未料会让舒师兄代我受过。”

      他满面羞愧歉疚之色:“易少主已经把自己的责任担下了,他这样做都是为了回护我,说来还是我的不是。请各位长辈们责罚,我也在这里向舒师兄赔罪了。”

      在刚刚舒令嘉拔剑的时候,姜桡人还没有出现,但已经朝刑堂而来了,舒令嘉远远受到他主角气运的压制,差点拔剑失败。

      而现在,姜桡就在这里。

      所有人都看着他。

      姜桡言辞恳切,说罢之后又向舒令嘉连连赔罪,何子濯瞧了一会,皱眉道:“好了。”

      他淡淡地说:“阿桡,你也是一番好心。既然如此,此事便算了罢。”

      只有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显得舒令嘉方才那一切的挣扎和努力,都可笑起来。

      看到姜桡,易凛抢着要承担罪名,甚至连严肃的刑堂长老们都没再说出要追究。

      这是命吗?

      舒令嘉握紧手掌,方才拔剑时留下的伤口再次传出剧痛。

      不,他不相信这些。

      原本姜桡的行为并未被当众揭穿,此时面前的一切恰恰证明了,命运正在悄然发生偏移。

      既然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他又何必在这样的泥淖中自困?弃我去者,无需留恋。

      何子濯冲姜桡挥了挥手,示意他站到一边去,这才看向舒令嘉,想了想,和声说道:“令嘉,今日你是委屈了,有什么要求,尽可以跟师尊提。”

      他轻轻一挥,一个小玉瓶飞至舒令嘉面前。

      何子濯道:“这里是三枚玉髓丸,对你的伤势很有好处,是为师特意令丹房为你炼制的,回去服下罢。”

      舒令嘉没有接药,反而后退一步,道:“师尊,弟子确实有个请求。”

      何子濯温声道:“你尽管说。”

      舒令嘉直言道:“我要离开这里。”

      何子濯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你说什么?”

      “师尊应该知道……”

      舒令嘉微一闭眼:“我生平最厌者,便是仰望他人垂怜而活。”

      双目睁开,眸光如秋波般清透微冷,其中却无半分犹豫和软弱。

      他道:“今日在山上见不着公道,那么舒令嘉亦不愿在此容身,只能求去。”

      主角诚恳道歉,姿态极低,他却这样咄咄逼人,倒是很符合恶毒男配的形象了。

      竟然当堂口出如此叛逆之言,直令满座皆惊。

      早就听说舒令嘉自幼天赋超绝,被师长给宠坏了,娇纵任性,脾气也大,眼看他受点委屈就要出走的架势,传言还当真没错。

      一位长老呵斥:“张狂!”

      舒令嘉也受够这闲气了,话已出口,索性负手笑道:“谨慎有谨慎的好处,张狂有张狂的痛快。”

      何子濯脸色一沉,冷冷逼视着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舒令嘉道:“是。”

      他没有兴趣把自己拘束在这片地方跟主角争长论短,天地广阔,自有其他施展之处。

      方才何子濯让他有要求尽管提,正是难得的机会,绝对不能退让。

      姜桡十分愧疚,连忙说道:“师兄莫要误会,师尊最疼爱的就是你了。只是看我身世可怜,这才多加照拂而已。我愿意自领重罚,请师兄千万不要再生气。”

      舒令嘉向来不吃这套,似笑非笑,目光在他面上一扫:“若你受罚,那是因为你自己私闯禁地,做错了事。与我下不下山有何关系?”

      姜桡一时语塞。

      何子濯道:“阿桡,没你的事,先退下。”

      见他依旧在回护姜桡,周围的普通弟子们交换眼神,均感到一阵不满。

      自从姜桡来到山上,整个凌霄派上下很少有不喜欢他的人,都觉得这位师弟简直哪里都好。

      但这个时候,大家看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忽然之间,竟有种头脑一下子清楚起来的感觉。

      方才舒师兄被冤枉的时候姜师弟没出来,真相澄清了,他一下子就冒出来解释。

      师尊和各位刑堂长老也是,以前明明是最疼爱舒师兄的,自从姜师弟一来,就开始如此明显地偏袒于他,都要把舒师兄给逼走了!

      太不公平了!

      有人忍不住喊道:“舒师兄,你不要走!我只认你是鸣剑峰掌剑使!”

      “是啊,我们愿意一起请刑堂还师兄一个公道!”

      看到这一幕,姜桡不由怔住。

      这是他上山以来,头一次从他人身上感受到对自己的厌恶情绪。

      姜桡有些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样。

      原本是他主动站出来承认错误,想取火晶石也是为了孝敬师尊,反观舒令嘉,才是忤逆不敬,咄咄逼人。

      然而对方现在竟然提出下山,一招釜底抽薪,让自己的处境瞬间尴尬了起来,苦心经营的人气也下降不少。

      早知道还不如老老实实受罚。

      何子濯淡淡一抬手,制止了周围所有的声音。

      “令嘉。”他的声音中有沉沉的怒意,“你当真不听师尊的话了,一定要置气?”

      舒令嘉道:“该说的,弟子已经言尽。”

      何子濯怒极反笑,喝道:“好,要走便走,谁也不准拦他。我倒看他在外面撑到几时!”

      他自从接任掌门,从来喜怒不形于色,还没人见过何子濯发这么大的火,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舒令嘉却毫不犹豫,撩起衣袍跪下,双手交叠举过头顶,郑重道:“舒令嘉拜别师尊。”

      他冲着何子濯三叩首之后,站起身来,转头便走。

      舒令嘉做事太绝,何子濯下意识地抬起手,似是要将这个脾气倔强的徒弟拉住。

      跟着他便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脸色微沉,拂袖重重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

      何子濯身为掌门,既然已经发话,众位弟子就算再是不甘也只能作罢。

      他们眼看着舒令嘉踏上通往山门的石阶,身影渐去渐远。

      身后万里长天,身前苍意云垂。

      明明是一言轻掷就离开这天下之人无不争往的显赫宗门,他却似无惧无悔,满怀慷慨。

      甚至连易凛都不由微感愧疚。

      自己与舒令嘉平素并无仇怨,谎言的初衷只是为了维护喜欢的人,却没想到竟然造成对方离开凌霄山,这后果有些太沉重了。

      他突然觉得心有些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冰雪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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