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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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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
一匹通体黝黑的骏马霹雳闪电般疾驰而去,烟尘腾起。马上之人又是狠抽几鞭,狂奔出去三里地有余,方徐徐地缓了下来。
马蹄子“哒哒哒”地敲击在地面上,扬起尘土。那马驰得正在兴头上,却被主人扯住了缰绳,不得不缓慢下来,它于是“噗噗”地打着响鼻,似还有些不畅快。
元幼祺轻轻拍了拍马颈,以示安慰。
那马是战马中的翘楚,自出生时起就被严加训导,是极通人性的。被元幼祺安抚了几下,它“唏律律”地昂首叫了一声,四蹄也不像之前那般躁动不安了。
此时,远处腾起了大团大团的烟尘,五六骑疾驰而来。
直到驰得近了,方松缓下来,其中一匹褐色战马越众而出——
“老九!你疯了!跑这么快!”马上的一名身着宝蓝色箭袖的青年男子呼喝着。
他大概十八.九岁的年纪,眉目间与元幼祺有三两分相像,不过身高体壮,声音也更洪亮,英气勃勃,颇有几分军中男儿的风采。
元幼祺拨转马头,呵呵向他笑道:“七哥,亏你还是从过军上过战场的,跑起马来竟是这般绵软吗?”
这名青年男子正是皇七子元承宣,赵淑妃所出,今年年初刚封了河阳郡王。在诸皇子中,只他与元幼祺的年纪相近,自幼便在一处玩耍,比旁的兄弟更亲近些。
这位皇七子自幼尚武,因着他之前的两名皇子,五郎与六郎都是襁褓之中不幸夭亡,后宫中许多年才有了这么一个皇子,是以魏帝对他极是纵容。不止专门请了江湖上有名的武师教他习武,更亲自延请了几位前朝赫赫有名的统兵将军教他骑射、兵法。
所以,元承宣不仅身子骨在诸皇子中是最结实健壮的,于兵法上的造诣也非旁的皇子可比。
他素来崇尚军中热血忠直,自诩为“真男子”“真汉子”,此时却被幼弟打趣为“绵软”,怎么忍得了?
“敢笑你七哥!”元承宣哼道,“你七哥我是看你小,不跟你一般见识!”
见元幼祺仍是不以为然的样子,元承宣道:“老九,你可别以为在军中上过战场的就这水平。哥哥我那是没放开了跑!”
他说着,似是忆起了往事,“在军中若敢跑得这样慢,韦将军还不拿鞭子抽你!”
他曾经在韦舟扬的军中历练,还随军清剿过北边不安分部族聚众而成的军事势力。
“素闻舅舅治军严格,果然这么厉害!”元幼祺道。
韦舟扬是韦贤妃的同母胞兄,被魏帝委以重任,镇守北方边关。
“当真厉害!”元承宣由衷道,“韦将军何止治军厉害,用兵更厉害!北方部族,哪一个不知道‘韦阎王’的诨名?你七哥什么时候能成了那样威风厉害的大将军,才算遂了平生志向!”
他说着,面上满是向往。
“七哥的志向好!”元幼祺由衷赞道。
她随即想到了自己的“志向”,不觉黯然,轻旋马头,缓缓向前行去。
元承宣看着她落寞的背影,皱眉。他回头吩咐两府的随从都远远跟着,自己则紧拍坐骑,追上了元幼祺。
“老九,你今天找我出来,不会就是赛马玩儿的吧?”元承宣小心打量着元幼祺的神色。
元幼祺侧头看了看他,抿紧了嘴唇。
“我就知道,你有心事!”元承宣一拍大腿,“是不是因为顾……”
元幼祺以眼神制止他。
元承宣自知失言,撇了撇嘴,挨近了元幼祺,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父皇也真是的,怎么就铁定了心思要娶顾蘅呢?”
元幼祺何尝不想问这句话?
“我听我母妃说,”元承宣继续压低声音,又道,“差不多满朝文武都阻止,父皇偏要一意孤行。”
“父皇是天子,这天下都是他的……他想纳谁入宫,又能……如何?”元幼祺喃喃道。
她在凤仪宫中,在韦贤妃面前,从来都是以真实意思表达自己,但是出了凤仪宫,即便是面对从小一起玩耍长大的亲兄长,她也是有所保留的。
元承宣不忍心看自己唯一的弟弟失落,伸长手臂拍了拍元幼祺的肩膀,大喇喇道:“天下的好女子多得是!老九你又何必在顾蘅这一棵树上吊死?”
他灵机一动,笑道:“我瞧着你七嫂那小妹妹就不错,人也漂亮,性子也和婉,同你极是般配!要不,让你七嫂帮你说和说和?”
元幼祺闻言,默默翻了个白眼,心道在你心里,就只有齐家的女子是好女子!
皇七子元承宣其实尚未成亲,不过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未来的河阳郡王妃是章国公齐浩然的嫡孙女,名唤齐萱。因着章国公府的太夫人仙逝,齐萱还未出了孝期,是以尚不曾过门。
赵淑妃的生母便是章国公的堂妹,齐萱与元承宣算是表亲,更是青梅竹马自小玩到大的,两个人都好武,很是相得。
“不必劳烦萱姐姐了!”元幼祺忙拒绝道。她生怕以她这位七皇兄的性子,转脸就去央齐萱“说和”那齐家小妹。
元承宣挠了挠鼻子,诸皇子中他和元幼祺向来关系最好,对他这个九弟的拒绝也不大放在心上。想了想,又道:“要我说啊,老九,顾蘅聪明归聪明,美归美,知书达理什么的,我也承认,不过,她未必是你的良配啊!父皇此举,于你而言,也许是件好事呢!”
元幼祺皱眉,回看他道:“此话怎讲?”
元承宣被她森然的目光看得有点儿发毛,定了定神,道:“我听说她向父皇进了一封陈谏,写了许多本朝为政的弊端,连太.祖皇帝都搬出来批驳了。你想,寻常女子,哪一个有胆量做出这等事来?萱萱算是胆子大的了,她敢杀人,却也不敢给父皇进什么谏言。”
元幼祺黯然。关于顾蘅的陈谏,她不是第一遭听闻了。然而,无论是从母妃的口中听到,还是从七皇兄的口中听到,他们的态度几乎都是相同的,即不认同这样的做法,更不认同这样的顾蘅。
“嗯,我听说了,还听说,父皇看后,不大高兴。”元幼祺悻悻道。
“何止是不大高兴啊!简直就是……怎么说呢,若这上书的换随意哪个女子,怕是父皇都会降罪了!”元承宣喟道。
然而,她是顾蘅,是父皇钟意的女人,所以,父皇绝不会降罪于她。元幼祺难过地想。
“老九你想,”元承宣又循循善诱道,“这样胆子又大、心思又深的女子,是你我这样的人,能把控的了的吗?”
元幼祺古怪地歪头看她。
元承宣瞪大眼睛,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得有错?她敢给父皇上书陈谏,胆子不够大?你自幼和她相识,都没摸透她的性子,这心思还不算深?老九,至少她向父皇上书,自荐才学眼界这件事,是你绝想不到的吧?”
元幼祺失落地垂下脑袋,心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认为阿蘅此举是为了刻意彰显才学,甚至在知道天子对自己有意的时候,很有些顺水推舟、自……自荐枕席的意味?
元幼祺心中绞痛,为即将失去顾蘅,更为了相识十几年竟不识顾蘅而痛。
却听元承宣又自顾自道:“可顾蘅她再聪明,心思再深,又如何?还不是一切都被父皇看破?可惜她自负聪明,却不了解父皇平生最不喜女子干政,这自负才学的马屁岂不是拍在了马腿上?这就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
“所以,九弟啊,这样的女子,与你无干系,是最好不过的!”元承宣总结道,深觉自己是个特别称职的好兄长。
元幼祺因着他的这番话,被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段时日,她一心惧怕着从此失去了顾蘅,种种纷乱的消息入耳,也无心思去详细分析,只因关心则乱。
而此刻,元承宣的话却提醒了她,将她惯性思维的思绪引导了另一条路上:阿蘅为什么要呈上那份陈谏?
她认识顾蘅十几年了,顾蘅对她的关系与呵护,自不待言,不然也不会让她牵牵念念,如何都放不下。但就论顾蘅的聪慧和洞彻世事,元幼祺是诸皇子中出了名的早慧,却也在面对顾蘅的时候自叹弗如。
虽然两个人年龄一般,更是同年同月生,顾蘅出生的日子只比她晚了几日日,若严格论起来,顾蘅比她年纪要小,可在读书、做文章、明道理上,顾蘅绝对是碾压她的。
只不过,元幼祺的聪慧之名满朝皆知,而顾蘅一向是低调,不喜张扬的。
更可贵的,顾蘅待人接物的一派从容和云淡风轻,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她很成熟,成熟得像是个历尽世事变迁的长者,偏偏她年轻的姿容,又是那般的动人心魄。
这样的顾蘅,怎么可能不让元幼祺着迷、依恋?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出张扬才华、自荐于天子的事情来呢?
纵是退一步讲,顾蘅真的生了那份心思,她难道不会用巧妙的方法?偏偏施展得这么生硬!
以她之聪慧警敏,会看不透父皇的喜好?会无事生非地逆龙鳞?
难道不是吗?她一纸陈谏,父皇虽未降罪,最初的封后打算变成了封妃,这不正表明了父皇对她行为的不满吗!
所以,阿蘅,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元幼祺越想越觉心惊,再也做不到同元承宣心平气和地聊下去了。
她挥鞭,猛抽坐骑,那马“唏律律”一声咆叫,四蹄腾起,向远处的一座小山狂奔而去。
元承宣毫无防备,看得目瞪口呆。他生恐幼弟不妥,忙也紧拍坐骑,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