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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此间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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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道漓不知马车在金陵城中星夜奔驰为何竟没有引起巡夜卫兵的注意,直到驶到北边的城门口,才发现周围人多得很。
一个包裹从车窗飞进来车里,抖开一看,竟是两件花花绿绿的戏服。
“要扮成唱戏的人?”尤道漓麻利地套上宽大的戏服。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此行的目的何在。
秦畴夜笑了下,对她说:“拿着就行。”
尤道漓“哦”了一声,但她觉得新鲜便没脱下,顺便还踢开脚边的箱子看了眼:有磷粉,彩球,绸带,花鼓——尽是伶人表演的道具。
她往秦畴夜的方向挪了几寸,凑到他耳边问:“这是、要做什么呀?……”
秦畴夜用同样小心翼翼地语气在她耳畔答道:“去、北、国。”
尤道漓闻言一惊,迅速撩起车帘往外瞧了眼,接着又快速把脑袋收回来,做贼似地在秦畴夜耳边问:“这是去北国交聘的、使者的车队?”
秦畴夜觉得她贼头贼脑的模样有些好笑,摸了摸她的头说:“是。”
确认这是使者的队伍后,尤道漓立刻眼睛放光,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她心想难怪有这么多古里古怪的马车,原来是要随使者去北方献艺的!
“谁谁、谁是主使?”尤道漓拉了拉秦畴夜的衣角问,“李锴?丘赟?苏执古?吴彦穆?”
“李锴。”秦畴夜回答,“你好像对金陵城里的青年才俊很是熟悉?”
自古奉命出使的官员,都是容止可观且辩才敏捷的风流人物。李锴虽然不是名门出身,但据说为人风神俊悟,不仅反应机警,而且兼善音律,确实是一时之选。
尤道漓连连摆手,否认道:“道听途说,道听途说而已。”
秦畴夜:“在惠子坞时听说的?”
“不不,在道珩上课时听人说起的。苏御今啊,孔汲深啊,风怜目啊。还有左寥夕,她也蛮了解的。诶。”尤道漓又坐近了一点,嬉皮笑脸道,“你不用吃醋,我只喜欢你。”
她想:不能只让你给我灌迷魂汤,甜言蜜语我也会说啊。
秦畴夜神色微动,又问了句:“从前为何不喜欢,现在为何又喜欢了?”
尤道漓脱口而出:“从前觉得门户的差距不可逾越,不敢有非分之想,现在……”
现在不也跟从前一样有门户之别吗?尤道漓说了一半发现自己没道理了。
“现在觉得无所谓……先占了你的便宜再说。”她讲这离经叛道的话时憋了一张红脸,说到末尾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此刻确实只有快活一时的念头了。不管结果好好坏坏,到头来总算是一种经历。然而她真的完全不在乎失去吗?当然不是。她连问“你会不会娶我为妻”的勇气都没有,就怕这话一出口,一切便戛然而止了。
虽然明知道早点结束是好事,但她还是不愿这么快打碎迷梦。说到底,她也没有那么理智。
秦畴夜将她搂入怀中,隔了半晌才说道:“有些事,我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这四个字一出口,尤道漓就算是得到答案了。
罢了罢了,自古多少有情人都是“身不由己”,有人迫于门第,有人迫于父母,有人迫于生计,有人迫于生死。自己不过是其中之一,有什么必要顾影自怜?起码眼前的胸膛还未冷却,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这孤男寡女在车里抱上之后,要放开彼此就没那么容易了。尤道漓也经常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遇上秦畴夜后就没了羞耻之心,好像她本就属于这个怀抱一般、沉醉得如此理所当然。
两人在车里的动静惹来了守门官兵的注目,他大步过来掀帘一看,却见是个穿戏服的女子正与情郎缱绻得欢,当下只是猥琐地一笑,没有追究,便放他们通行了。
车队行进了半日,终于赶在午前到达了两国边境。北国的主客郎裴昭元已率人在境上引接。他与李锴一番客套完毕,即命北国的车马导引于前,将大豫使团的队伍朝都城洛阳带去。
说起来,自从南北停战后,这还是豫朝第一次派使者北上。想来是趁老皇帝驾崩的契机,北国先命使者前来吊慰,豫朝才算有了个阶梯下,派遣使团回访,所谓礼尚往来。
此番北国为了接引豫国使者,竟让宰臣裴昭元降阶暂摄主客郎一职,可算是给足了李锴面子。豫国使团之规模空前,也表达了通好的诚意。
不过尤道漓就知道这绝不是秦畴夜突发奇想跑来使团里凑热闹这么简单。
在颠簸的马车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养足精神的二人趁晚饭时间溜出了使团的车队。
漆则阳已在半里外的马驿等待,稍作交代后,三人三骑便向西南方向驰去。
赵纶独子赵煜在仇玉城之役中失踪,至今还未寻回。赵纶怕北国知悉后虏其为质,才对外封锁了消息,找了个替身在宫城中假冒亲生儿子,同时将侄儿秦畴夜(赵炻)立为太子。
秦畴夜北上,是来找堂弟的。
尤道漓骑马立于仇玉城恢宏的城墙之外,心想时隔一年半,这赵煜就算还活着,也不一定还在仇玉城中。北国之大,光靠他们三人,恐怕找一辈子也未必能找着。
要说有什么希望的话,那就得看秦畴夜跟赵煜是否熟悉了。那小鬼脾性如何,是老实还是机灵,遇到危急情况会作何反应,倾慕哪些英雄人物,或者……
漆则阳策马绕过尤道漓,停于秦畴夜马首,说:“我审问了当时负责照看小世子的军官,他说小世子偶尔会趁其不备溜出军营,甚至彻夜不归,回来时身上尽是香粉气味。赵……皇上当时亦试图寻找小世子下落,但听了这番话便雷霆大作,下令不必再寻,结果便是直到撤兵而去,也没再见到世子踪影。”
秦畴夜:“……煜儿虽然顽皮,但还不至于流连脂粉之地。”
尤道漓觉得更奇怪了,插了句嘴:“他不才十二三岁吗,去脂粉之地能干什么啊?”
漆则阳:“话虽如此……但我们若要找他,恐怕还需从仇玉城中的脂粉地着手。”
尤道漓听这意思是他俩得去逛窑子,心里有些不乐意。
三人以道人装扮进了仇玉城中,先找了一间客栈投宿。漆则阳特地跟掌柜要了一间两卧相连的客房,美其名曰方便他保护秦畴夜;给尤道漓安排的房间则在另一层,远得很。
尤道漓回房后,先传音给左寥夕说了下情况——看来是没法在京城与她们相聚了,但或许能直接在北国碰头。
接下来三天,秦畴夜和漆则阳都在风月场所进进出出。其间找到了几间囚禁女子的地下暗室,也抓获了几个拐卖良家妇女的恶贼,但没发现任何有关赵煜的线索。
仇玉城中天正寒,这天晚上,尤道漓泡了一壶热茶端去秦、漆二人房中,想问问他二人接下来的计划。
她一进门,漆则阳便皱眉道:“你怎也涂脂抹粉起来?香得瘆人。”
“喂你搞错没啊。”尤道漓打开茶壶的盖子亮给漆则阳看,“这是天香茶,里头泡着陈皮、姜片和风干的桂花,是花茶香,不是脂粉香!……”
说到这里,她忽有所悟,道:“其实有香气的地方未必是青楼,军爷若是分不清香粉之香与其他香味,那小世子很可能是被冤枉了……殿下,你可知小世子平时有何爱好?他若喜欢游山玩水,我们可以问问市集上的花匠,这城里有没有香气浓郁的花田。他若是喜欢读书,身亦或许是藏书阁中防止纸页生虫的草药之香。我还听说染坊有染坊的香,画铺有画铺的香。更别说道观里的熏香,寺庙里的檀香了。”
“寺庙?”秦畴夜突然想到了什么,“煜儿自小爱听人讲佛经。”
漆则阳双臂抱胸道:“呵,那就对了。这北国佛教兴盛,光仇玉城里就有三十六寺,寺寺常驻名僧。小世子若好佛,怎可能不趁机造访?只是寺庙里的气味再香,也不至于跟脂粉之香混同吧?”
尤道漓回道:“那就要看是什么寺了。前些日子风怜目去南诏国转了圈,我听她讲了不少佛国见闻。说是南诏的寺庙中都会种植五树六花,一到夏季尤其香气熏人。从前南诏曾向北国进贡无忧树与白兰花——”
漆则阳:“以北国的气候,恐怕存活不了。”
尤道漓:“是啊,所以无忧树与白兰花都被分种在了温泉之侧。我记得仇玉城不是有个很有名的温泉寺吗?”
……
这温泉寺不只有白兰花香,而且还已因此改名为香云寺。
香云寺坐落于仇玉城西北面。以主殿为中心的方圆三里地内,温泉星布。凡有温泉处,即栽有白兰花与无忧树,以之簇拥石头雕成的佛像。
有佛像的地方便有供奉。温泉四周的石头缝中,往往插着许多善男信女前所进之香。于是温泉的热气与香的烟雾混合,白兰花与无忧树的气味与檀香混合,使得此处不只比外界暖热,而且人在其间仿佛于云雾中穿行,颇有些神神秘秘之感。
秦畴夜、漆则阳、尤道漓三人以俗装入寺,各自捐了些香火钱后,便可随意游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