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四章 执念的根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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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叶荔狠狠地咬着嘴唇，瞪着阿汪汪。
那个对她来说是如此强大的主宰者，竟然乖巧地粘在别人身边，像一只最温驯的宠物，两年来不断被这只变异鳄鱼追着咬的苦难煎熬，在这一刻，突然让她变成了廉价的咬不烂玩具，这样的自觉，更让她满腔怒火。
原来，最可悲的，还不是独力面对强敌，挣扎求存，而是看见别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征服了自己最大的敌人。
小佗与姬随心同行多日，一路走入沼泽深处，早见识过姬随心的诡异之处，此时见他收服了那只狂暴鼍龙，便不再理会。重逢的惊喜略定，小佗才注意到，小荔身上本该是纯白优雅的曲裾深衣，早就变成了破布一般，到处是坑坑洞洞，隐约裸露着玉润晶莹的肢体，让他想看又不敢多看，心跳加速又略带懊恼地想起，那套衣服原是他送给小荔的唯一礼物。
同行的韩孤和卷耳也熟识小荔，此时顾及小佗的心思，都知趣地选择了纯洁的四十五度角，仰望着那只庞大的猛兽，在它扁秃的头顶和足有人头般大小的眼珠里，状似认真地寻找姬随心所说的灵智。
小佗脱下外袍，想给小荔披上，却碰了个空。
黑袍似拂过凝雾，两人的身体交错而过，只有温暖而虚幻的触觉，看似真实的身体，原来仍是不可碰触的异类。
他忍无可忍地看着小荔暴露的衣着：“小荔，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安叶荔彷徨地看着小佗，数年不见，记忆里那个任她搓圆按扁的古代小正太，已经比她高了许多，宽肩长腿，修长健美，再加上他刚才单挑阿汪汪时的身手，小佗，已经成长为令她抬头仰视的高山，成了带着危险气息的异性。
分离数年，身不由己的辗转流离，深埋地底的寂寞凄楚，遭遇怪兽的残暴虐待，原本，安叶荔恨不能效仿杜鹃啼血，把所有委屈都吐出来换取小佗的怜惜。
可看清了两人的变化，她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不答反问：“你不是被楚国人沉河了吗？你是怎么从河里逃出来的？”
“卷耳救了我。楚人抢走玄鸟玉佩以后，韩孤带我们潜入楚国，我们得知玉佩被送缴楚王时，楚王已将玄鸟玉佩赠给越地使臣，那使臣在回家的路上被流寇劫杀，流寇抢掠越女卖给贵族，又跟越人部落打了起来，我们帮了越人，才一路沿着线索找到汪妃这里。”
听着小佗简明扼要地说起寻玉经过，看他因为想起一路上的擦肩而过，脸上带了遗憾，安叶荔的心却奇异地平静下来。她很清楚，自己随着玉佩走过一条多么曲折的路，才流落此地，却不知小佗竟寻着这条崎岖的路，还是找到了她。
原来，被思念和坎坷折磨的，并非只有她一人。
安叶荔看着小佗，猫儿一般清透的大眼，隐现荧耀的华彩：“小佗好厉害，这儿都变成沼泽了，你还能找来。”
小佗腼腆地移开了目光：“姬随心能用神术找到汪妃的骨骸，我只怕你在墓中困久了……却想不到你被鼍龙困住……”
“鼍龙？”安叶荔只迷惑片刻，就明白小佗所说的鼍龙，是指鳄鱼。
她开始微笑：“我给它起名叫阿汪汪了。它的家在地下，挖坑都挖到汪妃的墓里了。它吞了玄鸟玉佩，又天天吃活生生的动物，玉佩在它肚子里也不知见了多少血，用血养玉的时间长了，它就能碰到我了。可惜，它不喜欢我，把你送我的衣服都咬烂了。”
小佗呼吸一滞：“它咬你？”
“呵呵，还好啦，反正我比小强还小强，不会受伤又不会流血，大不了从它肚子里再爬出来。我跟你讲哦，那块玉很古怪，在阿汪汪肚子里一直发着红光，我看阿汪汪总有一天会得胃病！对了，阿汪汪小时候比现在可爱多了，才这么大一点儿。”安叶荔笑着，努力挥动两只手，比划出阿汪汪在两年前的长度，“你可千万别把玉佩吞到肚子里，要是变成巨人，就太可怕了。”
“小荔，不要怕。我不会变。” 小佗静静地看着安叶荔，乌黑的瞳仁，静似寒潭，沉如暗夜，同样饱经磨难，沉默的正太并没有变成聒噪的少年，依旧纯净的眼睛，却能看穿安叶荔的退缩和犹豫。
这一刻，安叶荔除了自嘲地开玩笑，并不知该如何跨过两人之间的距离，更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变化。
两年来，对阿汪汪的依赖和恐惧一样，都已深入骨髓，稍一疏忽就会尝到的巨鳄噬骨之痛，反倒令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还活着。每一个跟随鳄鱼捕食的疯狂夜晚，每一个守护鳄鱼睡眠的苦涩正午，即使她不被任何人需要，却因为阿汪汪对她的嫌恶，让她发现，她也能做到曾以为做不到的事情，她也能学会曾以为学不会的东西。
玉佩神秘的力量，曾让她在被人世抛弃之后，在地下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悲哀，所以，从被阿汪汪带回地面的那一刻开始，她终于学着长大。时间会改变一切，她不再是初来异世的那个无知少女，小佗，这些年又变了多少？
她，应该依赖他吗？
还是，应该努力保住这样的自己，以免再次独对困境时，会被现实的残酷击溃？
安叶荔心痛如绞，却难以启齿，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在她扬起的小脸上，像偷吃了蜜糖，娇甜的笑容灿烂明媚：“对了，我现在也是神箭手了，阿汪汪最近都开始怕我了。幸亏你小时候学习武艺，我在旁边看着，所以，怎么制作弓箭，怎么练习箭法，我都记得。”
小佗看着她，眼中闪过的光芒，似流星坠地：“你不必学这些，有我在。”
“小佗，我不是离不开你，我是离不开玉佩。若是你再弄丢了玉佩呢？”安叶荔说着，小心地后退了一步。
因为，须臾之间，小佗身上狂涌而出的杀气，已令身后的巨鳄进入了警惕状态，似察觉野生猛兽侵入了领域。
好像真的生气了……安叶荔抬头看着小佗，他正在咬牙切齿，俊俏的下巴上绷出几条僵硬的线条。
小佗闷声道：“你等我，我先去拿玉……”
姬随心打断了小佗的话：“小妹妹，你想不想杀了阿汪汪？”
安叶荔坚决地摇头，小佗疑惑地看着她。
“乖。”姬随心也不知是在夸安叶荔还是在夸阿汪汪，只见他轻拍着阿汪汪，似在安抚幼儿，阿汪汪竟也离奇地镇静了下来，又伏回地面。
“它再有灵性，仍是鼍龙，这么咬你，你不恨它？”姬随心，那个俊美绝伦能令女人惭愧的男子，悠闲地坐在阿汪汪巨大的前爪上，冷眼旁观安叶荔的挣扎，似能看穿人心。
安叶荔也知道，玉佩在阿汪汪的肚子里，若阿汪汪不死，又该如何取出玉佩？可是，虽然阿汪汪一有机会就咬她，她却永远不会忘记，当那段深埋地底的黑暗时光，因为阿汪汪的出现而中止时，她心底的狂喜和感激！
“恨啊，不过它咬不死我，小佗却打伤了它。”安叶荔得意洋洋地指着阿汪汪的尾巴，“秃尾巴阿汪汪，多特别的鼍龙啊！”
阿汪汪甩了一下断尾，鄙夷地扫了安叶荔一眼，却不敢瞪安叶荔身边那个砍它尾巴的少年。
更高的智慧，原来是为了更好的生存而服务，安叶荔也鄙夷地扫了阿汪汪一眼，瞧不起它的欺软怕硬。
姬随心的话，打断了安叶荔和阿汪汪之间的火花四溅：“它咬你，倒也不冤枉。你身上凝聚的灵力，会惊动除了人以外的所有生灵，阿汪汪因为吞了玉佩，所以才不会被你排斥。可玉佩噬血，逼着它不断进食，你总是跟着它，吓跑了许多猎物，别的鼍龙只需潜伏等待猎物到嘴，我想，它应该一直在追赶猎物，这让它在捕食的时候，要比同类耗费更多的力气。”
姬随心温和的声音，听在安叶荔耳里却如晴天霹雳！认真回想，阿汪汪咬她的时候，确实多在捕猎不成功的时候，或是在被乱跑的动物惊扰了睡眠的时候。当狩猎的本能遇上了驱逐的本能，不咬你咬谁？安叶荔想通这一点，脑海里顿时只剩下“咬了白咬”这几个血淋淋的大字，悔得肠子都青了。
小佗关心的要点，一向跟安叶荔不同，只听他追问道：“为什么一般人看不到小荔？”
姬随心轻叹：“人，失了天赋，才开了灵智。不破开和氏璧，怎得白玉无瑕？若非人心背德失信，何必学习仁义廉耻？”
“你不是说阿汪汪也开了灵智，我看它还是一只鼍龙，也没要求穿衣服。”安叶荔郁闷地看了阿汪汪一眼，越看越想不通，不是说亚当和夏娃吃了苹果之后，第一件事是找衣服来遮羞吗？
在姬随心的解释下，几个人才明白，阿汪汪的确有了灵智，但并不等于变成了人。
汪妃来自一个声名显赫的远古部落，被人诬陷谋杀太子之后，她知道自己不会被葬入越王宗室的墓地，便托人找到姬随心，用一斗米的代价，请他在自己死后的殓骨之期，想办法将她的骨骸送回家乡。
在汪妃的身上，还下了一种叫返乡咒的越巫禁术。这种巫术，通常是下在指骨上，生者无法查觉。当人死去，这块细小普通的骨头会成为执念所依附的灵骨，开始吸引附近的蛇虫鼠蚁来吞噬它。不管是什么动物，吞了这块灵骨，执念都会成为额心的一抹青灰色印记，直奔死者的家乡。若这生物在路上死去，它的尸体同样会吸引别的动物去吃它，然后，吃掉了印记的动物，会继承这一缕执念，继续上路，直到在死者家乡遇见了以血为盟的解咒之人，才能终止返乡咒的力量。
中原人注重保护深埋地下的祖先不受骚扰，子孙能活在人世就是对祖先最好的继嗣。越人却更注重对遗骨的祭祀，骨是血肉化泥之后唯一的存在，拥有生者眷恋的死者，遗骨才能得到生者的亲近和供奉。
返乡咒，会吸引动物来吞噬灵骨，对越人来说，破坏了骨骸的完整，这是最无奈的回家途径，只有注定无法归家或尸骨无存的游子才会使用。更何况在返乡的途中，执念会牵连到很多的生命，倘若有人认不出返乡之兽额心的印记，吃掉了它，同样会成为执念的依附，一心要去往那个执念的根源。所以，返乡咒才会被归为禁术。
然而，因为汪妃的身上佩戴了一枚玄鸟玉佩，能驱避百兽，没有任何动物愿意靠近墓穴，反而破坏了灵骨的召唤。直到幼年的阿汪汪无意中被潮水卷入墓中，才抵挡不住灵骨的吸引，将灵骨吞了下去，偏偏阿汪汪又同时吞了玄鸟玉佩。
玄鸟玉佩从血液中噬血时吸收的能量，压住了返乡咒的召唤力量，导致那一抹人类的执念，年深日久地纠缠在阿汪汪的脑中，反而成了开启它灵智的钥匙，再加上体内的玉佩能从血液和月光之中吸收能量，而鼍龙恰好又常在夜晚活动，种种巧合，让年仅四岁的阿汪汪，踏上了一条鼍龙成精的捷径。
小佗问出了大家最关心的事情：“如果不伤它性命，怎么取出玉佩？”
姬随心轻轻抚着阿汪汪的下颚，仰首看着它庞大的身躯：“取出来，不是问题。问题是，取出玉佩之后，没有了压制返乡咒的力量，这孩子就要上路了。它的身体庞大，年纪却幼小，长途跋涉若有意外，难道你们，不会为这个有灵智的生命而内疚吗？”
安叶荔早就对阿汪汪产生了相依为命的感觉，听了姬随心的话，她想也不想地答道：“这还不容易，让我们跟它一起狂奔吧，送它回家！”
狂奔？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都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破罐子为何能破摔？就因为已经破得不能再破了。
姬随心面上苍白的微笑，像昙花瞬放，看着在水面上蹦蹦跳跳的安叶荔，他的双眸像月光下的一片迷雾。
姬随心喃喃自语：“生劫死劫，一念之间。”
小佗略微转头，竟似听见了这一句音量极低的话，渐生疑虑。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四章 执念的根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