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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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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夏霜、夏霏泪盈于睫,一下齐跪在青夭面前,夏霏扭头看向侧身的苏白,哽咽道:“官人,带上我们罢,夫人,夫人她······”青夭伸手去扶二人,奈何气力太小,她不知所措地抽出帕子来给她们拭泪,嘴拙轻声道:“莫哭,莫哭啊······”
苏白沉吟一息,转过身子面向三人道:“是我思虑不周,我与青夭将去之地不好带上你们。你们主仆之义虽令人动容,然而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周家主人已同意在你们婚嫁时销去你们奴籍,日后有缘自会再见。”
“官人,你们将去哪里,携上婢子照顾夫人不是更好?”夏霜目中闪过一丝犹疑,“难道是怪罪婢子哪处不够尽心?”
“没有,没有!”青夭嚷起来,她嘟囔道:“要不带上她们罢?”苏白对她微摇摇头,青夭失望地鼓起双颊,她蹲在二婢面前,目中含着几许歉疚,吞吐道:“我们去游乐呢,不多时便回的。你们再大些就要嫁人了,不能耽误你们。莫哭,我回来就来见你们。”
······
黑云逼近,隆隆作响的雷声隐隐夹杂威势在熙攘人群中悄然降临,峰漳河畔忙碌的行商、脚夫早已有条不紊开始收拾,面上的严阵以待随着任务的完成渐渐散去,开始有些闲心交换些闲闻趣事。
“那伙船队是哪个手下?怎的那么大排场?”一面相憨厚的粗糙男子靠坐在河边小屋檐下,就着落雨搓了搓双手,眼光却久久落在宽阔河面上联成一片的大船上,他收回手,把脚又往回收了一些,扭头看边上精瘦的同伴,“我看这是喻都最大的船队罢。”
“可不是,你竟不知那支船队?它的主人就是‘大善人’。”精瘦的男子掏出怀里的冷硬馒头,埋头咬了一小口,含混道。
“啊呀,是‘大善人’的船队!”憨实男子惊得一跳,“怪道他出手那样阔绰。不如你我二人也去投他?”
“估摸可一试,”精瘦男子垂眸忖度一小会,那个石头似的馒头被他拿在手中打转,“‘大善人’许诺只要丐弱病残穷去投,他便会收。”
“竟有这样古怪说法?”憨实男子瞪大眼,讷讷吐字,“可,行善也不是如此行的吧,那他生意如何进行?”
精瘦男子忽扭头向河面道:“看,有人去投他了。”
只见大雨滂沱中,衣衫褴褛的一老一少踉跄着踏过满地泥泞、一步不停地向河边走去,这会河畔鲜有人迹,远远粗观,茫茫天地之间,这一老一少两叶孤舟漂泊无依,好似一阵微风便能将他们吹倒。而在他们倒下之前,有一身似高塔的男子从河边一船中走出,他腋下携两把油布伞,一步不错走近两人,他将伞分别递过去,不等那小童撑开、他弯腰一把抱起了他。
三人稳稳走到河边,老人拄着粗藤杖刚要弯下双膝,船中便窜出一个俏丽女娘一把将他扶住:“林老伯,可还记得我?”老人颤颤抬首,他一双浑浊眼中滚出几滴泪来,缓缓点头。边上男子怀中小童脆生生喊她道:“宋姊姊!”
老人从宋碧手中抽出双臂,环顾四周问道:“宋娘子好际遇,神医可也在此?”
宋碧点点头,却道:“不久前,有一巨船行过,郎君道那是他故人,便随一船自去叙旧了。林老伯随我来罢。”
远处巨船之内,一张极大的方桌旁坐了两人,呈虚细细看了一眼对面这枯瘦老人,他脚边拖着累赘至极的锁链,面上沟壑纵横,一双蒙着阴翳的耷拉眼睛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呈虚以沉默抵抗对方的沉默,一阵冗长的时间过去,他终于开口:“你相信他?墨砂河不渡妖是说着玩的?”
“我不相信他,”老人蒙锻攥着双手放在膝上,他紧紧盯着禁锢双脚的铁环锁链,“他要骗我们,也不过从一个囚牢到另一个;而渡河失败,大略也是劫数将至。”
呈虚眼一弯,笑出声来:“想当初在妖界,你我族属不同,许至死都碰不着面;如今在这人间界却一本正经要告一番别。”
“你那神卷,果真只在人间界生效?”蒙锻抬起头,直直盯着呈虚双眼,眸子深处流露一丝不解,“生死有命,你又何必这样执着······你身上不沾血气,若是我,必要回去妖界老死。”
“你我所求之道不同。”呈虚轻描淡写揭过,话头一转肃容道:“我曾见过那人一次,你知他身侧那女娃诸多诡异,我鬼迷心窍想要夺她魂魄,见到那个人手中状若黑羽的武器。”
“鹰族?”蒙锻微微迷惑,他眯起眼睛。
“我们鹿族与鹰族联盟,从未见过那样羽翼。那黑羽中有魔气。”
“不可能!他确实是妖!”蒙锻霍然起身,他肩上老松鼠悄无声息向桌上一跳,锁链哗哗作响,那脚踝处的铁圈暗光一闪、他浑身一颤便跌在凳上苦笑起来,“他身上似有若无,不过真的飘过莲花香气!”
“他是花妖?花妖一般不是以花瓣攻击?”呈虚狐疑道,他细想去,当时苏白手中黑羽当真是半分辨不出花瓣形貌,“魔饿狠了食妖,你当小心。”他施施然起身,抬起右手在头顶一拍,双角虚影飞快闪现,他手上做了一个折的动作,取下一小截颜色呈棕、釉色发亮的鹿角来,放置桌上便转身出去船舱。
“多谢。”蒙锻对着呈虚远去身影低声道,久久沉默后,他长长地叹息一声。
这艘显眼的巨船一路稳稳当当行过峰漳河,转道珮河,穿过奕止山脉直向北去,在庆平与澜裕河交汇处停下,半日后,一艘小船驶近。
船上一男一女一虎上到巨船,一个堪称巨人的男子立在他们面前,嘶声道:“族长在等你。”说罢转身向船舱走去。
苏白提着青夭的袖子率先走去,其后背负一把裹缠粗布长剑的猛虎缓步跟随。
巨船足有十桅十帆,双轨并行,甲板宽阔。男子在前大踏步走着,就像踩高跷似的一步抵常人三步,青夭走得一趔趄,不由埋怨道:“大脚走好快!”
男子喉咙里发出一声“呼噜”仿似回应,脚步放缓些许,不出几息就停步在船舱一屋前。门虚掩着,苏白上前推开,只见其内三面壁上皆置一孩臂粗细蜡烛,上面火焰照亮彻屋,老人蒙锻坐在阔大方桌边静静端详他们一行人,待看到那猛虎,他吃了一惊:“虎族”
猛虎不明所以、抬首一扫,复又低下,自寻了个地,尾巴一扫便盘身蜷爪卧下。
“非也。”苏白牵着青夭自坐下,他拍拍青夭手背安抚了下她的不耐,接话道:“他是人间界成的妖。”
蒙锻脚边锁链一吵,他奇道:“人间界?”
“因我襄助。”苏白言简意赅补充道。
“如此。”蒙锻恍然,他生生按下心中疑窦、面上只作平淡状,一时无话。
船于庆平向北改道冬河,逆行而上,此行一路、不曾有半分波折,直到船抵达冬河源头玉陨。玉陨此名颇有来历,传说最初墨砂河与冬河相连,人间界苦于妖界之害,上界大仙丢下一块玉来阻了河道,渐渐墨砂河不再分流河水来人间界,但当地百姓却又因少了河水生计难保,如此苦了几代,终于一位十方灵界的高人在那玉下埋了一颗种子,那种子自玉中长成,高大、茂盛不可名状,附近神奇地出现一处泉眼,成为冬河源头。
巨船逆行而上,河道愈发狭窄,当他们遥遥望见那从玉中长出的参天树木时,巨船虽离那处泉眼还有几里之距,却是不得不停在原地了。玉陨是沛朝最北的一座城池,处极寒之地,一年有三季皆飘雪,从船上远瞰,天地之间素白一片,视野尽头亦是茫茫不可窥觑。青夭惊叹间,许多大汉就从船上下来,竟要生生一齐托着巨船上岸,上岸后他们又毫不停歇托着巨船就这么向不尽前路走去。
囫囵着不知几个昼夜过去,由大汉们托着的巨船居然果真穿过无有半个生灵的极域,来到世人惧怕畏缩却又趋之若鹜的墨砂河前。
只见,空中黑云遮日、云翳沉沉,这条汇集无数传说的大河呈现一种诡异的平静,河水墨黑,多看一眼仿佛便会被这黑吞噬,又忍不住怀疑是否世间怨灵纷纷投身此河,只待靠近,平静的河水瞬间便会炸开、择人而噬。
蒙锻立在船头,他与大汉们一样浑身颤栗不能言语,他们肩头的松鼠此时全都紧紧攥着爪下的布料,静默与震骇被狂啸的寒风吹散开来。苏白打破寂静,他扭头看怔怔的蒙锻,道:“可叫他们回来,我送船入河。”蒙锻点头:“好。”他的声音较之前更加沙哑,眼角因过于睁大的双眼染上缕缕血红,他咳了一声,举手高挥、吼道:“放下船!回来!”大汉们十分默契地齐齐蹲下、抽身,巨船被平稳放置地上,他们循着绳梯尽数上船,围到蒙锻身周。
苏白转身取过猛虎背负之剑,口中喃喃低语,一团团黑气从那柄剑中源源不断窜出,翻滚着向四周飘散,尽皆滚落在巨船底,黑气此时宛若汹涌的波涛,势如破竹裹挟着巨船缓缓驶进墨砂河,巨船入河,河面仍一派平静。蒙锻眼中亮光连连闪烁,枯瘦双手与嘴唇激动地不停抖动,他向前方望去,天地浑黑一片,一如过极域时的景象,不过变作黑色。
墨砂河宽广无边,目之所及皆是镜面般毫无波澜的黑色,那柄长剑散发的黑气与河水交融,肉眼不能分辨它们。青夭双眼一错不错地看着,以为坠入了梦中。入河历时并不长,甚至可称短暂,船底甫一触河面,天地场景便是一大变,方才骇人的凄风苦雨如镜花水月消散,一束金光穿透乌云,拆开团聚天穹的浓郁黑色,紧随其后的是数之不尽的金箭,以雷霆之势划破长空,转瞬碧晴如洗,青夭惬意地迎着阳光露出一个微笑。蒙锻睁大眼昂头嘶声颤道:“真的,真的······”他眼一闭,再说不出话来,他身周高大男子们都仰面直视天穹、直到眼角无意识流下泪来。
是夜,天空仍是一派日间景象,倦极的青夭被苏白半拖半抱着在一间船舱歇下,刚沾到枕头,她便彻底睡了过去。
昏昏冥冥、恍恍惚惚中,她听到有人低声唤她:“夏青夭,夏青夭······”她迷迷糊糊地支开眼皮,眼前模糊一个红色衣衫的小娘子,正笑盈盈瞧着她,她斜着脑袋伸出一只手按住青夭肩膀,“别起来,听我说。”
“哦?”青夭不明所以,她揉揉睁不开的眼,半梦半醒中,听那小娘子语音软糯地絮叨道:“······滴血,滴你的血到骨头上,滴血······”
青夭定睛看去,却是曾拜托她寻苏白帮忙的红衫女子,依旧看不清她的容貌,但那双熠熠闪光的杏眼微弯,长睫半垂,深深浅浅落在里面全然都是笑意,青夭愣愣地也跟着笑起来。红衫小娘子撩起耳边碎发,夹到玉白的耳后,她收了笑,那双含笑的眼中透出一点摄人的凛冽来:“青夭,听话,帮我的忙······”她的声音渐渐远离,只一眨眼间,青夭眼前便不见了她的身影。
“梦见了什么,笑得如此欢欣?”青夭傻兮兮的笑垮下来,扭头向门口看去,果然是倚门而立的苏白,他逆光而站,辨不清表情,颀长身段风流,青夭眼见他身后天空白云幻化作一朵莲花盛开后又凋零,瞪大眼惊叫:“苏白!”苏白低应一声,后退一步阖上门:“起来进膳。”
青夭扬声道:“好!”掀了被子就揽着长发坐定梳妆台前,镜子里的女子柳眉杏眼,青丝倾泻如瀑,颊上飞一道红霞,她笨拙却不失认真地挽了一个低髻,插上一支珠钗,盈盈起身,不出两步就现出了原型,她踮着脚轻巧跨着大步走向门口,推开门看见苏白噙一抹浅笑望着她。
······
“你要从墨砂河中捞东西?”蒙锻惊诧,常年的不动声色也稍许破功,他一瞬不瞬注视着沉入河底的钓鱼线,心中对苏白的神秘程度再度升高认识。
“嗯。”苏白手上拿着一个可称之为简陋的竹制钓竿,丝丝缕缕的黑气从空无一物的钓钩处缠绕旋升,他神态中满是安逸,仿佛真的只是在人间界某一隅清闲垂钓。忽然,他眉宇间一动,下一刻便见那纤细的丝线晃动起来,墨砂河依旧无波无痕,黑气陡然剧增,不知是黑气带动鱼竿还是鱼竿带动黑气,这在船上好似苏白一念之间制出的粗劣钓具像卷入了巨风一般猛烈甩动起来。
不待蒙锻面色大变,苏白口中喃喃念了一句,将虚握的双手一紧,下一刻便见那钓竿被他拎了回来,那些黑气瀑布下流一样倾泻进了墨砂河内。苏白扯过钓线,另一头并没有钓钩,却缠裹着一截黑色长条状物。蒙锻看见,他心口一紧,脱口而出:“魔骸!”
苏白解着钓线,他抽空抬头话中带笑道:“将它放置船底,渡墨砂河才算高枕无忧。”
蒙锻了然,墨砂河不渡人,不渡沾染血气的妖,唯独魔是例外。只是,苏白是怎么知道河底沉着魔骸,还这般若无其事将其钓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