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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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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臣散去之后,皇帝陛下喜欢在宣室和内臣议事——这位精力充沛的天子在宫中被皇后管得严了些,多余的精力花在了上林猎鹿,近郊驰马上。太皇太后驾崩之后,年轻的皇帝开始全面接管朝纲。昔日棱角峥嵘求贤若渴的小皇帝终于做了主,依旧棱角峥嵘,但手段却显得稳妥了许多,渐进渗透,由表及里,大半年以来竟然不声不响将朝中要职都换上自己近臣,着手改弦更张。
卫侍中一如既往相随左右。晌午的宣室,暮春的光景,小黄门期期艾艾站在门外,看春花从极盛到初衰。
好在此刻小黄门可以放松些——和卫侍中在一起的陛下心情极好,宣室里不时有欣然赞许的笑声。
卫青正弯着腰,拿着笔,表情凝重地,在丝帛上写字。
“卫青,这几个字,临得不像朕……”弱冠两年的天子带着点玩味的表情,悠然看着这个年轻的近臣,感叹道。
“陛下字迹轩昂,臣不敢比……”。卫青略有些羞愧,一如既往谦恭。他幼时为奴,十岁才开始看书习字,启蒙较晚,字也写得差强人意,和少年天才的刘彻无法相比;偏偏这位天子是个文采风流的体面人,朝臣中也不乏文墨出众之人,又一门心思要亲自教他。兵法韬略,骑射御礼,卫青学别的都极快,但每次被刘彻亲自训导文辞书法,都多少有点不自在。
——何况这次刘彻拿了些自己平日书写的文书,交给他,让他“好好临摹”。
卫青硬着头皮临了一会儿,自觉没一个字相似,再写不好,这上好的丝帛就被白白浪费了;身旁刘彻却看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让他停下来的意思。
“哦?朕的字和卫青的字,哪里不一样?卫青不是朕教的吗?”年轻的天子拿起了架子。
“陛下,”卫青撩裾想要跪下,被刘彻扶起,示意他站着说话,于是沉声回答道,“字向丝帛之上,尽皆轩昂,不独气象阔大,更有凝练节制之处。天子气象,阔大发皇,而洋洋洒洒中又有‘制’之力,便是克己,就像……”
刘彻没有制止他的意思,嘴角噙笑,在一旁听他说着。他见他鼻尖上有细微的汗珠,心里觉出一丝丝痕痒。
“就像……”卫青想了想,实心眼地选了个自己明白的事物,“就像训马之人六辔在手,驾驭有方,字便在气势之余又有了调和,最能见力;是陛下圣明……。”
“……卫青”,刘彻看他半晌,忽而直了直背,表情严肃,“朕发现,你这字没什么进步,‘媚上’的能力倒是与日俱增啊。”
少年侍中诚恐跪下,“陛下,臣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啊?”天子起了玩心,话说得重,尾音顿了顿,语气却是戏谑快活的。
这种语气,卫青一听便知道不需要回答和辩解;下意识也知道情况不妙。果然,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天子合身扑在案上,毛毛躁躁的手边环在了腰上,作势就要撩他衣摆。
“陛下,臣草芥之身,陛下尊荣体面……”宣室重地,殿门虚掩,少年不敢高呼,只急急按住天子的手,不让他再往下。
“体面体面,朕知道,哪个敢质疑朕的体面?”刘彻听他又是这一套,知道他着急了,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扯了腰带,把人掰正了,半抱着推到案上;咬了一口他下唇,随手拆了他发冠,“这个碍事……你和朕在一起,有什么不体面?谁说你不体面,啊?”
“陛下……”,少年急红了脸,已不再过多推拒,识分寸地压低声音,拽着天子手腕,让身上动作着的这双手不至于弄出更大响动。
“卫青……”刘彻有些动情,拉了侍中的手,环在自己腰后。卫青的脸蹭上一层薄红,侧脸刚好在殿门缝透出的光里,脸上细微的绒毛逆光,挠得刘彻难耐。他亲吻他侧脸,又唤他名字。
午后的时光缱绻,耳边的呢喃悠长。
殿内没有说话声,继而又是有东西被广袖扫到地上的声音,然后便是暧昧的动静,听不太清。门外的小黄门不敢动,不敢往里面看,甚至不敢稍稍迈动步子去去关门;又好奇,个个伸长了脖子,胀红了脸,表情兴奋。
彻底舒了心的刘彻不想着衣,拒绝了卫青伺候,自己随便松松垮垮盖上外袍,四肢分开睡倒在地,手支着下巴,玩味地看小侍中背对着他,小心翼翼穿衣。
——什么时候长高这么多了?去年才是……那么小的少年,羞怯温和,完全没长开的孩子,好像就在昨天。突然身量就长高了不少,清瘦颀长,四肢也细长,有了点清荏的少年味道。
“卫青。”刘彻看得有点入迷,低声唤他。
“陛下。”小侍中停下手,转过身来,穿着中衣跪倒在地。
“过来,躺到朕身边来。”刘彻拍了拍地面。
“诺。”卫青没法把衣服穿完,他知道这位天子恣意妄为,争辩无益,于是照办。
“卫青十六了吧,入宫也好几年了。”刘彻看着身旁的少年,发现有掉落的睫毛在他眼帘上,于是附身帮他吹开。见他闭了眼,有些紧张,又笑道,“虽然面有阳春之相,但气色不好啊。”
“陛下……”卫青知道他调笑自己,脸上一红。
“怎么,朕的侍中忙于批阅奏疏处理国事,没有睡好?是朕亏待了你?”刘彻摸着他的头发,乌也似的,光可鉴人,实在称心。
“陛下忧劳于国事,是臣等楷模;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分内事,臣岂敢言……”
“行了行了,就朕和你两人,少来这套。看你这段时间疲倦,是朕给你休沐太少?”
卫青不敢和他车轱辘絮叨,于是承认,“臣近日……稍欠休息。”
“哦?朕偏劳着你了?不对啊,朕近日分明没有……”刘彻笑了,伸手挠他腰——卫青怕痒。
“哎……陛下。”翻身起来,又想跪下,被刘彻拉倒,重新躺下。
“臣近日,不知怎么,深夜里总觉得身上疼,睡不踏实。”卫青老老实实道。
“……”刘彻侧头,看了看侍中一本正经的疑惑,忽而笑起来,“朕的卫青长大了啊。”
“啊?”
“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一阵也老这样。太医说是长个子,骨骼变长,所以夜来四肢疼痛。”刘彻拿过卫青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卫青长大了,第一次见你才这么一点……”
他信马由缰地说着初见,却没有一点手势比一比“这么一点”究竟是多大,大概是因为懒得动弹。又想着刚才见小侍中穿衣,身上斑驳,把瘦长身子裹在衣服里,不系上腰带时松松散散,好像撑不起来。刘彻心里温柔,安安静静想着,伸手去摸他的脸,然后是脖子,喉结明显地硌手,顺次下来,抚摸他的胸口,腰,胯骨。卫青不敢动弹,闭着眼,紧张地僵硬着,呼吸急促。刘彻摸到关键处,忽然又收了手,笑道,“朕那个时候刚登基,好像是碰到倒嗓吧,每次想在朝堂上大声说话,声音就突然沙哑走调,越急越没用。朝臣越发当朕是说话没数的小孩子……”
卫青闭着眼,想着十六岁的刘彻,和他一般大小,已经要背负起整个天下,实在不易。又想到那时刘彻还没那么驾轻就熟,头上有太皇太后压着,试图想在朝臣面前庄严持重,结果突然哑了嗓子,荒腔走板,忍不住轻笑出声。
“卫青笑什么?”刘彻抓着不放。
“臣不敢。”卫青睁开眼,见天子满脸笑意,带着玩味,摆明不肯放过他。还没想好怎么辩解,刘彻已经翻身压在他身上,双手掐在腰上咯吱他。
“陛下,陛下,臣不敢。”卫青想要挣扎,又怕翻身挣动之间无意犯上,僵着抓刘彻的手。两人嬉闹起来。
门外小黄门好容易等动静小了,脸上都是期艾不敢言的兴奋,互相瞪着,在眼神里确认,谁也不说。春坨走到宣室殿外,一名小黄门低声道,春公公,陛下和卫侍中在殿内。春坨见这帮小黄门各个面色潮红,话也说不清楚,顿时知道了年轻天子的所为,伸手弹了小黄门的脑门,“听听听,让你们聋了耳朵,陛下的事,也是你们能听吗?还不赶紧去把殿门关上!”
“诺。”
小黄门小心翼翼上前,想要无声无息地关上殿门,忽而听到天子喊了一声“好啊,朕今天不教你个乖”,然后便是嬉笑,一愣神间就是撕衫裂帛之声。小黄门为难,回头看春坨;左右的小黄门也低下头去,互相看着,不忘低笑。春坨也为难,皱着眉头,索性比了个手势。
“别关了,回来吧,别让陛下发现。”
春坨站在宣室殿外,良久,露出一点无奈的笑意,吩咐左右,“给陛下拿新衣服,等陛下唤人时,和酒饮浆果一起送进去。对了,还有卫侍中的衣服。”
日头向西,无益之事轻易便消遣了半日。年轻的天子拥着他的近臣小憩了一会儿,直到口渴醒来。他唤人来伺候,卫青想帮他穿衣,一时爬不起来,被天子笑着咬了咬耳朵。
他说,快些长大吧,朕还有……更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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