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王妃传》靖江往事

3、舅家（中）

　　只是，若真有人拿着千金来换徐太太的食单子，她也是不肯的。

　　这是家族的底蕴。

　　俗话说得好，三代为官作宦，方知穿衣吃饭。

　　如今他们田家虽只是第一代——但大明朝也不过第一代，根子上的底蕴就越发重要了。

　　徐太太揉了揉有些涨疼的额角，真当她不知道她那位好二嫂为何总是看自己不顺眼吗，不就是因为徐太太把这些“徐家的底蕴”带去了田家嘛！否则，她这个眼高于顶的好二嫂，还未必会拉的下脸来跟她这个“三品官的太太”计较。

　　毕竟，论富贵，徐家兄弟，一公一侯，都是世袭罔替，赐了丹书铁券的鼎鼎尊贵的功勋门第；论娘家，侯夫人小谢氏的两个姐姐，一个就是自家亲嫂子——魏国公夫人，一个乃靖江王生母——安国夫人，哪个不是一品以上的诰命？

　　徐太太撇撇嘴，她还偏偏就不把这食单子给她了。又想从自己这里得好处，又端着一副趾高气昂的侯夫人架子，要不是看着她给自己二哥生了一对好儿女，徐太太恐怕这辈子都不想登她的门。

　　“母亲，您刚叫我不要睡，怎么自己又闭上眼睛了？”田江沅正回味那藕粉新栗糕的滋味呢，谁知一醒神就见徐太太微眯着眼，心中一动，立刻就俏皮地问道。

　　“你这丫头。”徐太太被她姑娘这样一打岔，方才好不容对小谢氏积聚起来的怨气，就如同泡沫一般，被田江沅这根针，“啪”地戳破了，“告诉你一个方子就差不离了，还像从你老娘口中套第二个呐？”

　　田江沅被母亲戳破心思，半点也不恼，笑得甜蜜蜜地抱住徐太太的胳膊撒娇，“娘——”

　　“这时候又叫我娘了？”徐太太也乐意和她歪缠，任她软磨硬泡都不松口，“嗯——不行，这是以后娘给你压嫁妆的，早晚都是你的，急什么？”徐太太嘴角抿着一抹微笑，点了田江沅的额头一下，“况且你现在已经胖成这样了，若我再把这些方子通通都告诉了你，你还不得成那啥？

　　那啥？

　　猪呗！

　　田江沅噘着嘴，嘟着腮，放下徐太太的胳膊，转过头去，她不高兴了。田江沅觉得，她自己一点也不胖，真的，她只是丰腴了一点，放在唐朝说不定还被叫瘦呢。

　　“呵呵，好啦，阿娘错了，我们圆圆一点也不胖！”徐太太太乐了，看着女儿嘴挂油瓶的赌气样，她微微抱着自己的肚子，拼命地憋住想要大笑的冲动。

　　“眼见着就要到你小舅家了，我们圆圆是乖孩子，不要赌气了啊。”徐太太故意板着脸，做出一副老虔婆的刻板样子，带着些训诫的口吻说。

　　“娘——”田江沅转过身，虽然嘴角还是撅着的，但明显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生气了。

　　“唉——”徐太太笑眯眯地把闺女搂在怀里，跟她咬耳朵，“这么大了，还爱耍小性子，等以后嫁人怎么办呦。”

　　徐太太这话也不算是空穴来风，她确实为自己女儿的归宿而烦恼。田家虽有个三品官，可自洪武帝大封功臣以来，京中不知道有多少世袭罔替的国公侯爷，一二品的大员，自家这个三品的官儿，还真是“微末小官”了。娘家不出色，田江沅高嫁的可能性就很小。可若是说徐太太不想自家女儿高嫁——那纯粹是假话，可若是高嫁了，只怕田江沅也未必能当人家的冢妇。徐太太摸了摸女儿头上的珠花，神色难辨——她们圆圆，养得太娇了！

　　可不是娇？徐太太摸了一把女儿的胳膊，她虽总说田江沅胖，可心中未必不觉得她胖的很好看，只看这雪白一段酥臂，温润如玉，软香如云，真是天生一番风流妩媚。

　　“你是大姑娘了，以后就算娘不在你身边，你也要懂事，知道吗？”徐太太言语虽温和，可态度却十分郑重。

　　“娘——”田江沅鼻尖一酸，心头一涩，不知母亲为何竟无端出此不祥之言，“您别胡说，女儿要跟您一辈子呢！”说着就不管不顾地乳燕投林一般投到了徐太太的怀里。

　　徐太太一晒，她也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太过悲戚了，便也顺势就搂着女儿，全做没说过那话。

　　母女两个搂在一块儿，虽不说话，可也倍觉温馨。

　　外边车轮骨碌碌地走，天上已是艳阳高挂。

　　庄锦拿帕子扇了扇，以手加额，眯着眼看了看前方，嘟囔道：“这天儿真是古怪，晚上冷得什么似的，白天又热得什么似的，真是——”

　　“咳咳。”金氏右手虚虚握拳，抵在唇边假意咳嗽了两声，提醒庄锦道：“别多话，桐城侯府就在前边了！”说着还斜眼晃了庄锦一眼，“在外边，我们就是田家的脸面，你就是再怎么，也得给我把礼数端起来。”

　　庄锦闻言，心中一凛，立刻收敛神情，双手交叉端于腹前，“是。”也是她近来太随意了，今日竟在外边就忘形了，要不是金氏好心提醒她——庄锦用余光扫了眼身边一直都没说话的素纱，只怕这个“御史”就要去管事的赵妈妈那里告自己一状了。赵妈妈，即使只是想到这个名字，庄锦就觉冷汗直流，她小心地看了金氏一眼，心中愈发感激她的提醒了。

　　一时无话，众婢女跟着马车过了一座桥，又行了几刻，便见一座高大朱门，矗立在眼前。门前蹲着两座石狮子，门边也列坐着数个衣着光鲜的门房下人。

　　田家的马车停下了，素纱上去与他们说话。因隔着远，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田江沅从窗帘子撩开的缝隙里边，隐约看着素纱笑语盈盈，那门房作揖拱手。

　　“别看了，一会儿就好。”徐太太平静的声音从田江沅身后传出。

　　“母亲——”田江沅放下帘子，又笑着转向徐太太。

　　徐太太含笑的拍了拍她的手。果然，不消片刻，马车就又走动起来。

　　“又来这一套！”徐太太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抿了抿，嗔了一句：“她年年都来这一遭，竟也不觉得乏味。”

　　“噗。”田江沅拿小手捂住嘴巴，暗暗偷笑，母亲和小舅妈，还真是天生的冤家对头。每年他们到两个舅舅家拜年，第一个去的，必然是小舅妈家里。而小舅妈也必然在门口让母亲吃个半软不硬的闭门羹。

　　啪的一声，田江沅呀地抱住脑袋，气愤的看向“行凶”的人，“母亲，您又使坏！”

　　徐太太翘了翘嘴角，故意冷哼一声，斜睨她道：“活该！谁教你笑话你老娘的。”

　　田江沅嘻嘻一笑，也自知理亏。

　　“哼，就会胳膊肘朝外拐！”徐太太最后给田江沅脑门上盖了个“吃里扒外”的戳。

　　田江沅面露无奈。

　　笑闹间，马车就已经再次停下，金氏等众丫鬟扶着徐太太并田江沅下了车。

　　“妹妹！”老远便听到一个清越女声。

　　田江沅一愣，等看清说话的人是谁时，又觉好笑。

　　——果然来了。

　　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正从影壁后头转出来。这个人打扮与田江沅以往见过的太太夫人们十分不同，彩绣辉煌，宛如神仙妃子。只见她头戴金丝攒珠莲花冠，绾着一个低髻，周围小簪齐插，个个都是镶金嵌玉的芙蓉花样；颈下挂着一个赤金盘螭璎珞项圈，腰系豆绿宫绦芙蓉双鲤羊脂配，身穿百蝶穿花大袖连襟杏红袄儿，底下一条翡翠撒花百褶裙。眉眼风骚，未语先笑。

　　“小舅妈。”田江沅连忙迎上去给她请安。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此间侯府的女主人，桐城侯夫人——小谢氏。

　　“唉，都是自己人，哪里要这么多规矩！”谢夫人一把捞起就欲下跪的田江沅，笑道：“况且我若受了你的礼，你老娘，还不得生吃了我？”说着飞了一个眼神给一旁微微含笑的徐太太，刺了她一句。

　　“就听你放屁！”罗绮扶着徐太太迎上谢夫人，先笑骂了她一句，“我哪里有这么刻薄？我看你年纪越长，脾气越大。”说着就和谢夫人互相以平辈见礼。

　　“呸，我看你才是越老越鬼精！”谢夫人也似真似假地嗔了她一句，眼波潋滟，耳朵上一对红宝耳坠乱晃，只衬得她颈上的肌肤愈加白皙细嫩，实在是看不出已经是两个十多岁少年的母亲了。

　　田江沅站在一旁，看着这对姑嫂唇枪舌剑，只笑得扭过头去。不行了，实在是太好笑了。也难怪田江沅笑得不行，在场的丫鬟婆子们，那个不在腹内偷笑？这对姑嫂真是前世冤家再聚首，每次见面都要骂出些新花样来。

　　谢夫人刺徐太太溺爱儿女，徐太太就反讽谢夫人人老作妖，真是哪个嘴里都不肯吃亏。但，结果必然都一样，两人一定会欢欢喜喜地——

　　变脸比翻书还快。

　　“我说怎么今日喜鹊喳喳叫呢，原来是妹妹来看我了。”谢夫人半搀着徐太太，引着她玩正房去。

　　徐太太也笑道：“劳烦嫂嫂来接我，这样冷的天，还要嫂嫂在冷风里站那么久，真是让小妹良心不安啊。”

　　田江沅憋笑憋得嘴角直抽，两个人把违心话说得真的一样。须知冬日里既没有喜鹊，谢夫人也不会在寒风里等候，然而这姑嫂两个居然还真说得煞有介事，不得不让人佩服她们俩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