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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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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国王李继迁,他会救我吗?
此人狼子野心,就算救了我也不会轻易送我回辽国。无论党项还是宋,于我而言都无区别,只是李继迁与公子毕竟有所不同。
不知中秋那晚发生了何事,第二天见到絮儿,絮儿面若冰霜,看我的目光中除了凌厉还有深深的敌意和厌憎。我暗忖,昨晚定然发生了什么事。有心想问,却知道絮儿比雪儿要心思深沉的多,从她这里定然问不出什么。
第二日下午,公子来到主楼,毫无预警地推开了我的屋门,我正在内室池中沐浴。听到脚步声,以为是服侍我的丫鬟,抬眸望去,这才惊见是公子。急忙将身体埋入池水中,手臂环胸,可一切只是徒然。
池水本就不深,即便有花瓣的遮拦也根本无济于事。抬眸寻找,匕首和衣服都在他脚边。我既羞且怒,更多的是不安和本能而起的慌张。
公子并未走进,只是坐在池水边审视着我。他不用仔细看,自也能窥见一二,包括我此刻溃不成军的神情。大概有什么值得他品味的,他看了很久也没有动,也不曾出声。
直到我不安地在水中动了动,水面因此泛起了一丝波纹,方听他带着笑意,柔声问道:“告诉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心中一凛,疑惑地看向他。
他久等不到我的答案,笑道:“别说你不认识他。”
我反问:“你说的他是谁?”
他哈哈大笑起来,再看向我时,眸中已有冷意,可出口的声音却充满了诱惑:“告诉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说不定我会让你与他见上一面。就在今晚。”
“公子在怀疑什么?公子口中的他指的又是谁?”我故作茫然地问道,打定主意不能说实话。
公子没有回答,只是目光依旧在审视着我,似乎想从我身上看到我的隐藏,我却因他的目光微微颤抖起来,垂下了眸去,盯住水面,双臂徒劳地将自己抱得更紧,好似他看着我的目光太过炽热,在这样的情形下,我极为羞涩一般。
他终于起身一步步向我走来,渐渐逼近的脚步声已让我全身僵硬。他的手指附在我肩膀的那一刻,我已控制不住颤抖,身体异常地敏感起来,只感觉到他的指腹混着身上的水珠缓缓在我的肩胛上逡巡,即凉且麻。我想躲,可他轻轻一笑,我顿时不敢动,指尖来到脖颈,一点点向上,来到我的面颊,下颚倏然被他钳制住,被迫转过脸看向了他。
我的惊慌失措,我的害怕恐惧,他毫不遗漏地一览无余。
他笑道:“难道只有这一刻才能看到你脱去伪装的样子?”
我无力回答他的话,他也不需要我回答。
“告诉我,你为什么只是怕我?”他问的很轻,眼中有着虚幻的情绪,那种情绪我看得懂,也知道他在问什么,他问的不是为什么我怕他,而是想问,为什么我没有对他动情,一再拒绝而不委身于他。我知道今日若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便无法全身而退。
我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有一丝悲伤,我缓缓答道:“我是怕公子,怕公子得到了之后便不再珍惜,怕没有了公子的保护,从此生如浮萍。”
“真的吗?”他似笑非笑,手指缓缓下移,越过我的锁骨,还要往下。
我微微颤抖着,心里十分排斥,可我知道,这一刻,我不能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排斥,更不能躲和拒,可依旧控制不住身体上微微的颤抖,一滴泪悄然落在他缓缓下移的手背上,让他停了手。
他轻笑了一声,站起身时,心情似乎好了起来,回眸笑道:“仔细打扮一下,今晚我带你去赴宴。”
我知道,他信了。
而我直到水凉透了,也无力起身。
酒宴设在了院中的六角亭里,四周除焚香除蚊虫外还有轻纱帷幔遮掩耳目,隐约可见其中坐着三个人。周遭奴仆都被遣退,只除了被安置在池塘对面游廊上的我,为他们抚琴助兴。
我没有顺风耳,由于距离不近,我又负责弹琴,他们说的话,我完全听不到。
直到月上中天,亭中三人先后自内走出,当先是公子,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子,最后走出来的方是李继迁。
李继迁腰悬佩剑做随从打扮,寸步不离地跟在中年男子身后。
几人边说边聊,竟向我所在方向走来,公子提着一盏灯笼在前引路,三人沿着池塘上弯弯曲曲的游廊走到了我的近前。
我起身看向公子。
公子介绍道:“紫悠,这位是张浦张大人,张大人,这是我的侍妾紫悠。”
公子第一次在人前称我为侍妾,以前只称我为侍婢,侍妾与侍婢只有一字之差,但意义已经完全不同。
我不动声色地向张浦施礼道:“妾身紫悠见过张大人。”
张浦用生涩的宋语对我道:“夫人琴技出神入化,那日一曲化蝶令在下多日难忘,今日也是在下唐突,求得燕王同意得以与夫人相识,还望夫人见谅则个。”
“张大人过誉了,妾身习琴十数余载,抚琴一来为纾解心中情怀,二来也是弹给知音相闻,张大人喜听,正是妾身的荣幸。”
张浦道:“今日在下还有一个唐突的要求,不知夫人能否答应。”
“张大人请说。”
“夫人可否为在下弹奏一曲化蝶。”
我看向公子,公子微微颔首,我道:“大人所求,妾必从之。”
我敛衣轻坐,由始至终没有看过一眼张浦身后的李继迁。脑海中响起当日大殿之上,李继迁边抚琴边说的那番话。
此刻,我亦学着他的模样,一边抚琴,一边轻吟道:“东晋时期,玉水河边,有个祝员外之女名英台,美丽聪颖,自幼随兄习诗文,慕班昭、蔡文姬的才学,恨家无良师……”
指尖流畅地在琴弦上跃动,乐音清脆如珠般划过夜幕,伴着乐音,我讲诉了李继迁曾讲诉的化蝶故事,并清楚地记得他在琴曲的最后说:“相爱之人,生时若不能长相守,唯盼死后化蝶同去奈何桥,来生,纵使云海深处,天涯之边,时光深处,纵使万劫不复,纵使弃这江山,也要求得与你的姻缘。”
尾音尚在空中,目光撇过不远处李继迁的衣角正在夜风中微微抖动。
我听到公子呢喃如梦语般说:“纵使弃这江山……”
张浦的目光在李继迁与公子身上逡巡,忽而长声一叹,竟向我俯身一拜,道:“今生能听得夫人抚此一曲,在下死亦无憾矣。”
张浦被公子扶起时眼中已有感动的泪水,我不禁暗叹,李继迁身边的人果然非等闲之辈。
送走了张浦,公子牵着我的手回到了六角亭。
夜色朦胧,熏香缭绕,他掀开了亭外的轻纱,与我一起同看夜下明月。
只不过他看的是天上的那个,而我看的却是水中的那个。
他对我说:“你今天说的那句话倒很有些缠绵悱恻。”
我知道,他所指的那句话是什么,我轻声问:“公子能做到吗?”其实早已知道他的答案,只是更加明白,他想我这样问他,便也就这样问了。
果然,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道:“江山与你之间我不是只能二选一。”
“若偏是二选一呢?”我不依不饶,心知这样的我他必会喜欢。
果然,他笑得越发温柔,对我罕见的刁难十分受用。自后将我拥住,我闭上眼睛,良久,他轻声在我耳畔道:“我选江山。”
若我真的喜欢他,大概会心碎吧,哪怕这只是一句戏言。
公子的选择我并不意外,李继迁的选择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或许他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的,但这种喜欢,恐怕还不至于让他冲昏头脑,如今的我已和从前大不相同,没了强大的家族后盾,没了尊崇的姓氏,还是别人口中的妾……这样的我对他而言已没了价值,他又为什么要冒着天大的风险将我带离宋国?所以几天来他毫无动静,已在我意料之中。但我不后悔让他知道我身在宋国,因为他这是一年多来,我所见到的唯一一个与我的家乡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哪怕这种联系根本不可靠,我也不后悔他知道我身处何处。
依素雅肚子越来越大,近日总是频繁起夜,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在窗口一边看着月色,一边哼着辽国的歌谣给腹中孩儿听。
我也难以安眠,睡不着的时候,就反复摸着胸口挂着的那个钥匙,听着窗口传来熟悉的辽歌,泪湿枕边。
公元979年,宋军一路势如破竹,接二连三取辽城池,锐气愈盛。
六月二十三日,赵光义大军至辽南京(又名幽州)城南,驻跸宝光寺。
赵光义被一路的顺利冲昏了头脑,在有心人的唆使下,不顾兵将长途奔袭日益疲惫,认定此番必能轻而易举地一举扫平幽云诸州!只整兵两日,便命定国节度使宋渥、河阳节度使崔彦进、彰倍节度使刘遇、定武节度使孟玄喆分率所部从四面猛攻幽州,以砲击城,战事十分激烈。
辽国铁林都指挥使李札卢存领部下百余人出降,幽州城顿时陷于混乱。
幸得此时南京马步军都指挥使耶律学古率兵从山后驰至幽州,掘地道潜入,与城内守军合兵拒守,这才勉励挡住了宋军的攻势。
此时,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正屯兵得胜口,眼见宋军锐气正盛,不敢与之直接冲突,便趁着耶律奚底新败,在得胜口用青帜伪作收容溃军之状以诱敌。
赵光义得到探马报告,便有了轻敌之心,麾军追击,斩首辽军千余级,正兴奋之际,却陷入了耶律斜轸早已布好的埋伏,遭到突袭,宋军败退,与耶律斜轸军队对峙于清沙河北。
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击败宋军,是自宋、辽开战以来辽国首次告捷,辽气势高涨,幽州城内守军得此消息,固守之志更加坚定。
时辽国上京,大殿之上耶律休哥自荐请缨,辽主耶律贤命耶律休哥为主帅,耶律沙为副帅,统领五院军之精锐驰赴幽州救援。
六月二十五日,宋军看出耶律斜轸兵力不足,只是据险而守声援幽州不足为患,但总归芒刺在背,令人不拔不快!
心急的赵光义在谋士进言下,二十六日,由城南宝光寺至城北,亲督众将进兵,攻击清沙河,欲一举清灭耶律斜轸部队。
双方大战一日,宋军人数众多,耶律斜轸虽据险而守但寡不敌众,只得佯装败势稍退。宋军眼见杀敌甚众,获马三百余匹自许大获全胜,怎料,耶律斜轸只是暂避锋芒,待宋军大军一撤,立刻反攻再次占领险要坚守,以此继续声援幽州,等待援兵。
三十日,赵光义又督军攻城,宋军三百人乘夜登城,被耶律学古力战所擒,后又发现并堵塞了宋军挖的隧道,修守备待援兵。
而当时,幽州(辽南京)被围,远近震动,辽顺州守将刘廷素、蓟州守将刘守恩相继率部降宋。
虽然宋军在幽州城遇到了顽强的抵抗陷入苦战,可形势依旧不利于辽国。
辽国多名将领降宋,致使幽州城内人怀二心,人心不稳不利战局,幽州岌岌可危。
消息传回宋国,原本该开心的宋国燕王德昭却不怎么开心。
宋、辽两国正在幽州打得激烈时,那几名党项人也悄然离开了京城,也就是说,李继迁走了。大概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我并没因此沮丧。
近几日公子鲜少来风月楼,絮儿每日倚窗相望,却也望不来公子的衣影。见我每日与依素雅有说有笑心中越发厌恶,将情绪尽舒于琴上,就连依素雅也听出了她心中的愤恨之意,让我多多小心絮儿。
我却只是笑了笑。
这风月楼,不过是公子众多栖息之所的之一而已,养着的也只是些以色事人的柔弱女子,需要的时候用,不需要的时候便舍,这些于公子而言,无外于拂去衣袖上的一抹灰一样简单容易。
而今公子无暇他顾,就连絮儿这样沉稳的人也开始心浮气躁,隐隐地,似要有大事发生,与我或许是个机会,我私下里问依素雅,若有机会走,她可愿同我一起走?
她摇头说:“一个女人孤身上路本就不安全,何况现今身处乱世,更别提此地距离家乡万水千山,我现下这样又如何能回得去?你是决意要走了吗?”
我点了点头,道:“就算外面对我这个家养的金丝雀来说危险重重,我也想搏上一搏。总归比等在这机会多些。”
她道:“你既已想好,我也不苦劝你留下,只是真到了那一天,来不及道别的话,务必小心。”
我问:“将来孩子生下来,你可有什么打算?”这是长久以来,我们都刻意回避的话题。
她手捂高耸的腹部,微微笑了起来,柔声道:“能将孩子平安产下,便是我的造化了,我不多求。”
当时的我还不能理解一个当母亲的心,很多年后,看着自己的孩子渐渐长大,想到依素雅当时的笑容,竟觉得那大概是天底下最美的笑容了。
公子已经有半个月没来过风月楼了,这种情形的确罕见,尤其主楼外的侍卫明显增加了一倍,多了许多生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