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非战死》玛丽酥

1、将军非战死

　　一男一女背对背地躺在床榻上，昏黑的室内一片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人转过了身子。

　　“夫君，为何你非去不可？”

　　“我大秦与匈奴蛮夷不可能共存，你知道的，”女人身边的男人顿了一下，接着道：“我是将军。”

　　“我……夫君，你可不可以，不要……去？”女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阿昭！”男人从榻上坐起身来，看进女人的眼睛，许久，移开目光道：“我是将军。”

　　女人没再说话。

　　过了很久，就在女人以为男人已经睡着了的时候，男人低沉的字眼又蹦了出来：“帝国弱小的时候，匈奴蛮夷趁机欺负了我们几十年，现在是该讨回来了。”

　　“而且，总该为后代子孙想想，能为他们掠夺更多生存的空间和资源，日后给他们一个平静的环境，当一回屠夫又如何！”

　　“阿昭，我知你担心我，但是你要知道，匈奴鞑子跟我们秦军根本不在同一个档次，只需要三年，呵，这世上再不会出现匈奴二字。”

　　“而且，我是将军，上战场无法避免，这些年，哪一仗我不是平安归来？你无须担忧！”

　　女人默默地听着，男人一向沉默寡言，今日竟说了这般多。

　　“阿昭，我是军人，我渴望战争。帝国需要一场伟大的胜利来带领人民走向真正的霸业。”

　　次日一早。

　　女人把男人送到了门口，女人帮男人整理了一下他本就一丝不苟的衣甲。

　　双臂轻轻环上了男人的腰，声音悲凉却平静：“夫君，一切保重。我会等你回来。你一定会回来。”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骤然坚定起来。

　　男人回抱住女人，语气同样坚定：“阿昭，三年，等我三年。我给你打下一片安定的环境，到时候，没有了战争，我们可以生下几个娃娃。”

　　女人的嘴唇蠕动的一下，嘴角轻轻抽搐，却离开了男人的怀抱，往外推了推他：“去吧。早点回来。”

　　男人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女人，看了一眼这个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善良而坚强的女人，转身离去。

　　带着必胜的决心，朝着未知的战场走去，走向那个被他称之为匈奴的国家。

　　看着那个熟悉而坚定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女人捂着脸\"嘤嘤\"的哭泣，泪水顺着指缝淌下来。

　　其实，那个时候，她并不是想把他推出去的吧。

　　她是想挽留的吧，她原本是想对他说不要走的吧。

　　只是，三年的时间还未过去，便传来了陛下崩于沙丘的噩耗。

　　朝堂上更是因为这一变故而风起云涌。

　　那一天，坐在车中的女人看着带着圣旨疾奔边境的人，马蹄带起的烟尘迷了女人的眼，让她心中涌起了一丝不安。

　　陛下的小公子胡亥登基了，那大公子呢？

　　女人即使再无知，她也知道，自己的夫君是站在大公子这边的。

　　回到家中，女人匆匆收拾了一小包细软，吩咐了管家看家，自己带着几个家养的剑客悄悄离开了咸阳。

　　她要去找他的夫君，否则，内心不安让她无法安睡。

　　女人紧赶慢赶，终于只比传旨的人晚到了半天。

　　军营里一片混乱，有士兵在哭嚎，有士兵在破口大骂，有士兵在呆坐不动，有士兵在策马飞奔，更多的士兵却围着一个双手驻剑，向东跪着的男人。

　　女人看到军营的混乱的状态，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她知道，如果男人还在，不可能放任军营这般混乱。

　　男人一定是出事了，下了马车，女人跌跌撞撞地往士兵们围着地方而去。

　　拨开人群，女人看着七窍流血，却依旧在地上跪得笔直的男人，顿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她脚步沉重，一步一步，极为缓慢地走到了男人身边，跪在男人面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猛地缩回了手，女人轻笑了一声。

　　女人在这一瞬间衰弱得厉害，仿佛快要消失了一般。

　　“你答应我一定会回来，可是你看，你食言了。你没回来，所以，我来找你！”女人轻轻擦去男人脸上因为中毒而发黑的血迹。

　　“你看，你答应过回来后，我们生几个娃，这都还没做呢！”
　　“你看，匈奴还没灭，你这个屠夫怎能先走！”
　　“你看，你一向恪尽职守，怎么这次，率先丢下你的兵，逃走了？”
　　“你看，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非要上这战场！”

　　太阳的余晖落在男人身上，折射进他的眼睛，仿佛男人听懂了女人的话，他的眼神那么专注，那么复杂，仿佛还在看着女人。

　　女人的手指抚过男人拄着的青铜长剑，手指被划破，流出血来。

　　女人看着自己的血滴在地上，成了一朵花，挪到男人身侧，女人轻轻闭上眼，靠在男人身上道：“你看，你怎么就这么倔，就连死了，都要跪着！”

　　一名身着百将衣甲的男人走出来，看着靠在将军身上不再动的女人，哽咽着唤了声：“夫人，节——”

　　话还没说完，这百将便虎目含泪地侧过了头，不忍再去看眼前这一幕。

　　女人似乎被这话惊醒了，一直未曾流泪的她突然抱着男人的肩膀，泪雨滂沱。

　　这无声的哭泣让围在这里的士兵都红了眼，青了筋，紧了拳，哑了喉咙。

　　良久，那百将再次开口道：“夫人，咱们送将军回家吧。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女人闻言猛地抬起头，随后目光哀戚地看着男人的模样，摇了摇头，掷地有声地说道：“不，就将他葬在这里。生前他想要剿灭匈奴，死后，就让他继续他没做完的事。要是把他带走了，他不会高兴的。”

　　后来，将士们将男人葬在了长城边上。

　　士兵们一度以为，女人就要死了，因为任谁都能感觉到女人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

　　但是，女人却凭借那股微弱的意识，顽强地活了下来。

　　埋葬了男人后，女人在将士们的帮助下，在长城里边搭了个房子，男人的坟墓便在长城外。

　　或许真的是男人的在天之灵庇佑，即使这里是边疆，也会遇到很多不平静，但是女人还是平安顺遂地度过了一生。

　　女人收养了两个因为战争离乱了家园的孩子，一男一女，她为他们取名叫蒙思君、蒙念君。

　　每到傍晚，女人便会带着两个孩子来到长城外的坟前，告诉孩子，那是他们的父亲，一生都在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时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去，女人早已青春不再，变得垂垂老矣，但她还是坚持每天去看看男人。

　　将坟头的荒草除掉，女人拉着袖子擦去头上的汗珠，捶着腰坐在了墓碑前，看着墓碑，女人苍老的手抚了抚自己布满了时间痕迹的脸，自嘲地笑了一声道：“老了，真的老了。不知道，到了下面，你还能不能认出我！”

　　接着顿了一会儿，又目光深远地说道：“你放心，我为你养了两个儿，蒙家不曾绝后，这些年，他们都有祭拜你。只是孩子大了，不能日日都来了。”

　　说着，女人重重地咳嗽起来，咳了一会儿，女人闭上眼，靠在了墓碑上喃喃说道：“唉……有些累了，让我歇会儿罢！”

　　靠在墓碑上的女人睡了很久很久，直到傍晚，余晖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了一层金边，她依旧没醒来。

　　天边的云依稀形成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那身形朝女人伸出手，沉睡的女人唇角露出一丝笑容，握着锄头的手缓缓地松开了，女人再也没有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