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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二章:脱险(3)千金一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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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阳城帝都,盛筵依旧,顾雪楼内歌舞升平。
首座白熙的意外缺席,在众人刻意的粉饰太平下,心照不宣的忽略不谈。
“诸位静一静,程王有话要说与诸位。”右侧首席,中年男子身后,一个幕僚打扮的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但尖细特殊的嗓音暴露的他内侍的身份。
众人噤声望去,纷纷恍然大悟,原来是“程王”的近侍。
五十年前,随擎帝开国的功臣,共“程、魏、尹、郑”四王。乱世初起,“郑、尹”二小王兵败如山,疫在了三皇子“晏珏”手中,后“魏王”莫名身死。
除去深居郑戈宫中颐养天年的“郑老王爷”,这位“程王”已是小一辈继承人中,硕果仅存的一位了。
“不知程王,有何赐教。”答话之人正是前些日子“魏王”死后,以雷霆手段得了魏王权势的“袁羽”大将军。
如今“郑、尹”二王兵力尽灭,“程王”屡战屡败元气大伤,唯有“魏王”势力还未大动干戈,争夺天下仍有一较之力。在座之人,多是各地有名的商贾、氏族,出身不及“程王”高贵,也不如“魏王”兵强马壮。
故而魏王死后,接手他势力的袁羽,就成了大红人,筵上宴下阿谀奉承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几日下来,听多了别人吹捧,他不免也生了些飘飘然的傲意。
白熙在时,袁羽尚惧其威严收敛一二,今日白熙缺席,他早想借势立威,“程王”能主动送上门来,自然是再好不过。
“程王”自小浸染权术统辖一方,焉不知袁羽那点花花肠子,见他果然答话,心中便有了计量,程王道:“我等皆是受左相之邀,齐聚浣阳‘勤王’,说来真是惭愧,本王自到浣阳已有半月,承蒙丞相日日盛情款待,实在惶恐。”
程王的演技甚好,口说“惶恐”,面上也一副无地自容的模样,他接着道:“古有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是左相早就有意,在诸位之中‘勤一王而侍’,那本王今日就斗胆,推举‘袁’兄!”
袁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还未出招,“程王”已自动退让甘拜下风,一时令他摸不着头脑,之前预备的立威计划也通盘打乱。
收到“程王”投来的善意微笑,他虽亦以笑相对,心中却早已六神无主。
程王知他方寸已乱,趁机加紧攻势道:“小弟所言,也是在场诸位众心所向,袁兄就莫要推辞了。”如此风头浪尖,谁人上位都是自取灭亡,程王打的是以退为进的好算盘,众人也避之唯恐不及,一见可以抽身,连忙附和道:“袁兄当之无愧。”
袁羽也知这是程王“欲使他居炉火上”的毒计,然而这种诱惑他却拒绝不了,想他出身草莽,投身从戎,毕生所求就是封侯进爵,衣锦还乡。
现今,他明面上接了“魏王”大权,细论出身却还是鄙贱之辈,连座中身份最低微之人都出自名门,他怎甘心居于平庸。何况出席之人大多代表一方氏族财阀,若得到这些人的认可,也就是间接得到了上品豪门的承认,那么……
他的虚荣心开始作祟,自古荣华富贵最难拒绝,不是谁都有魏武曹操的那般政治远见与决断之心,袁羽大笑道:“那为兄就却之不恭了。”
“可惜了……”二楼靠窗的包厢里,一位青衫男子纵观全局忍不住叹息,他的声音温如三月春风,眼眸总是隔着些薄薄的雾气,这位堪比江南多情客的男子,正是二皇子晏琼。
他望着楼下大祸临头却犹不自知的袁羽,惋惜的十分真诚,“袁羽乃不可多得的一员悍将,本王原打算魏王败后,将之收归麾下,现在看来……”他“啧”一声,不想再说下去。
两军对战,战败一方,主将以下,降可免死。但袁羽今日接过了“反王之首”的头衔,他日一旦兵败,就算晏琼再惜才,袁羽身为枭首,也绝不可能留有活路。
朔流光不屑,“不过一届草莽,殿下若想要,至多半年,本座可为您调校出十个八个。”
她看了一眼晏琼身边一脸胡子的封遥,心想日后既是同僚,当下也该示好一二,又笑道:“您麾下的封遥将军不卑不亢,行事犹在袁羽之上,又难得忠心耿耿,本座可想不出,殿下有何该遗憾的。”
晏琼听了她的话报以温润一笑,并未在意,反是旁边的大胡子封遥得了夸赞,意外又欣喜的看了朔流光几眼。
浣阳城外,晏珏大营。
水婧走出大帐,呼吸着清冷干爽的空气,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数日昏睡,像是一下子补回了好多年缺的觉。
“伤势如何?”靠在帐外守候的赫竹轩披了一身银白。
“没事了。”水婧试着吐纳了几口气,胸中的燥闷一扫而空,她四下瞧了瞧,神清气爽的问道:“师兄,叶泽呢?”
“他……”赫竹轩语塞,因着楚玫的死、思思的离,几日来叶泽满心愧疚借酒消愁,少有清醒的时候。
水婧既钟情叶泽,这其中的诸多纠缠定不能被她知晓,偏她生的绝顶聪明不好糊弄,如何掩盖端倪赫竹轩很是犯愁。
于是指着一顶帐篷道:“他在西边的帐中。”既是叶泽惹出的祸,就让他自己顶着吧。
水婧整了整头发正欲离去,又被赫竹轩叫住:“小婧,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其实阁主她……不仅是我的姨祖母……也是你的亲祖母。”
“你说什么?”
赫竹轩道:“你父皇元帝,是阁主为擎帝生的儿子。”
“你为什么忽然告诉我这些?”
“阁主昨日过世了。”赫离风过世的消息是真,水婧刚刚恢复,赫竹轩原不想这么早告诉她,但见她对叶泽如此看重,只能寄希望于此事能转移她一二注意。
他道:“这些年来,不知道为什么,阁主一直让我瞒着你,如今她走了,我想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他走近双瞳含泪的水婧,屈臂拥抱着她,哄劝道,“小婧,不要伤心,你还有我,我不仅是你的师兄,也是你的堂兄,你的亲人,我会保护你。”
水婧也伸出僵直双臂回抱住他,埋首在他怀中轻轻抽泣。
冬日里,两人互相依偎,温暖、抚慰着彼此心上累累的创伤。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刻意的轻咳,惊醒了沉浸在悲伤中的两人。
轻裘缓带的叶泽憔悴站在风雪中,对赫竹轩道:“竹轩兄,我有些话想单独对小婧说。”
赫竹轩警告似的朝叶泽眯了下眼,方才慢慢放开怀中的水婧。
水婧揉了揉泛红的眼睛,退出赫竹轩的怀抱,似乎感觉到了两个男人间微妙紧张的气氛,她忐忑看看叶泽,又望望赫竹轩。
赫竹轩将一枚玉佩塞给水婧,扬声对两人道:“阁主临终前传讯,让我将这枚玉佩交给天下第一画师‘蔚倾远’,我听说此人正是叶公子的师傅,那么就劳烦师妹和叶公子转交了。”
交代完正事,他又不放心的对跟在叶泽身后的水婧嘱咐,“小婧,我该走了,记得保护好自己,往后若是谁欺负了你,师兄可以教训他;但若谁伤了你的心,师兄却没有一点办法。”
走在前方的叶泽顿足,知这话多半是说与他听的。只有水婧不明所以,回头仍有些稚气的冲赫竹轩挥手作别:“我记住了,你放心师兄。”
叶泽的帐内,丝竹从未歇:
“千里船,行畔涘,
遡游徘徊绕水坻,
惜惜凭轩泗;”
依旧是笙歌漫漫,也依旧是前朝名曲《浣花词》,天下词曲何其多,就连水婧也曾编撰曲集《惜叶谱》,却不知叶泽为何诗词三千弃置不用,独对这《浣花词》情有独钟。
帐内点了火盆,弥漫着暖而浓郁的酒气,清丽的歌妓正在弹筝,一边拨弄着弦,一边樱唇轻启,浅唱低吟。
“娥眉画,玉梳执,
镜花云鬓未钗饰,
婷婷妆台姿。”
那面上的娇羞也演绎的刚刚好。
豆蔻年华少女,闺中遐想,连梳妆的动作亦无意识的停了下来,回过神来,又怕一腔情思被人窥见,对镜自视无恙,方才安然笑开。
《浣花词》的故事一波三折。
后来,闺中少女自陌上邂逅了白衣男子,两人爱意正浓时,甚至隔着高墙乌丝传情。可少年还是离开了她,许是为了功名许是为了营生,少女日盼无望,韶华美貌也渐渐逝去。
终在晚年忆起这段少时痴情,不再怨恨,淡然一笑,轻轻放开。
“浣花纸,水墨词,
最是年少轻狂时,
页页结情致。”
跌宕的情节,在伶人的口中结束。
叶泽的眉宇也随着这曲终人散缓缓凝上了轻愁,他道:“你可知为何万千丝竹乐,我独爱《浣花词》吗?”
水婧摇头,《浣花词》曲调虽美,听了这些年,也确实该厌了。
“还记得十年前先帝的夜宴吗?”
“记得,那是你少年扬名的一场宴席……”十年前水婧还不足六岁,但那也是她幼时记忆里最后的美好时光。
所以叶泽提起,她便自然而然的回想起来,“那年中秋夜宴,你与宫中第一乐师‘咏卿’,琴萧合奏了一曲前朝名乐:《浣花词》。”
当日,一曲琴萧惊艳四座,许多年后,仍被浣阳的高官们津津乐道,只因那一曲,已成绝唱。
就在那年中秋宴罢的一个月后,元帝与叶氏结盟之事走漏风声,高利连夜发兵皇宫软禁了元帝,并屠戮了叶氏一门,自立为相。
叶泽被通缉追杀生死未卜,而宫中第一乐师咏卿,则在动乱中流落民间不知所踪。
叶氏政变失败后,元帝仓惶南巡。结果事与愿违,不仅借兵不成,还反被高利与其妹高贵妃联手“火烧灵殊宫”,害死了挚爱之妻月后,公主晏玥逃至水宇天阁更名水婧。
此后数十年,元帝在半软禁中度过了悔恨的余生。
“想来我何其有幸,十年前,先帝生前最后的一场夜宴上,因那一曲,让晏氏万千尊贵的小公主,于茫茫人海中第一次看到了我。”他执起水婧的手,珍而重之的道:“我是真心爱慕你,才会独喜《浣花词》,正因有了它,才有了你我的相识。”
“你听了这么多年的《浣花词》,就因为这个?”水婧的双手被她握在掌中,她甩甩头本想佯装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却被脱眶而出的泪水出卖。
眼泪流在她的脸上,一滴滴像砸进了叶泽心里。水婧红着眼睛回视叶泽,却见为她拭泪的叶泽眼里满满装的全是心疼。
这少年的真心这样纯粹,历时十年依旧如初,能得一生良人若此,夫复何求呢?
叶泽温柔的拥着她道:“半月后即是新年岁首,我已做好准备,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你夺下浣阳城。来年春暖时,叶泽愿——倾城以聘!”
一枚轻吻随着他重若千钧的承诺,怜惜的落在了水婧的眉心。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