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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2 ...

  •   不久之后,逸夫楼边的鸡舍就被彻底拆除,大约是因为这最后能被用来指认自己异类身份的证据的消失,薛缪残存的那点只在学校里散发的对陈幼雪的敌意也随之烟消云散了。他不再用凶恶的眼神瞪他,也不会时刻提醒他闭紧嘴巴,别乱说话,但他还是和陈幼雪同进同出,两人都已经习惯了眼神一扫就能看到对方,自己一开口,就会得到回应。
      薛缪是数学课代表,陈幼雪是英语课代表,数学老师和英语老师的办公室离得很近,他们经常结伴一块儿去拿作业讲义。陈幼雪有时中午会被叫到英语办公室去帮忙批改默写作业,薛缪也会跟着去,他到数学老师那儿打发时间,两人一般会在半个小时后在过道上碰头,一块儿下楼绕着教学楼溜达一圈再回教室。
      他们时常因此错过宝贵的午休,但薛缪精神很好,从不打瞌睡,陈幼雪呢,即便中午在课桌上趴了半个多小时,到了下午还是犯困。不过自从和薛缪同桌后,他在上课睡觉这件事上收敛了不少,倒不是因为薛缪身为狐狸都这么刻苦认真让他这个人类自惭形秽,主要是比起打盹,有一件事更能吸引他的注意。他困得厉害的时候他会托腮看一看薛缪,他就坐在他旁边,离他很近,他总是很专注,眼神明亮,睫毛又长又翘。陈幼雪发现,原来好看的狐狸对人来说还有提神的效果。
      到了五月份的某天,陈幼雪又被英语老师叫去帮忙打下手,薛缪和他一起去了,两人在数学办公室门口分开。陈幼雪一到英语办公室就埋头干活,今天他的任务繁重,英语老师和他搭话,问三句也听不到他回一声。后来他们说起了去美国的事,英语老师问道:“你是不是这个暑假就要过去了?”
      陈幼雪握着红色水笔的手僵了瞬,低头说:“不知道……还没确定。”
      “上个星期你妈妈还打电话给我了,问你英语最近怎么样。”英语老师笑着说。
      “我和她都很久没说过电话了……”
      “我说你到美国绝对没问题,让她放心,最近还交了个朋友,比以前开朗些了。”
      陈幼雪无奈:“这也告诉她啊……”
      英语老师拍了下陈幼雪的肩膀:“你妈妈也是关心你。”
      陈幼雪叹了声气,英语老师捏了捏他肩:“别总整天唉声叹气的,像个小老头儿,你才多大啊,能有什么烦心的事情,狄更斯说过……”
      陈幼雪赶紧交上最后一份改好的卷子:“老师我改好了,我先走了!”转身就跑了。一寸光阴一寸金,他可不想把金子一样的时间都花在听狄更斯的名言名句上。陈幼雪推开了办公室的门,没想到却和薛缪打了个照面。薛缪手里抱着厚厚的讲义,都堆到他下巴下面了,他看看陈幼雪,问他:“你要去美国?”
      陈幼雪帮着他拿了一点讲义:“还没确定。”
      “哦。”薛缪往前走,又说,“我提醒你啊,到了那里也别乱说话。”
      “嗯,嗯。”
      “那你妈妈会回国带你过去吗?”薛缪问道。
      陈幼雪看着他,他没在看路,说:“应该不会,我自己过去,”他赶紧又补充,“如果要去的话。”
      “哦。”薛缪只应了声,他走到了楼梯上,良久后说道,“你和你妈妈关系是不是不太好?”
      他打探起他的隐`私,陈幼雪并不介意告诉薛缪多一点他家里的事,他和他母亲的亲子关系,立即就说:“还好,每个星期都会发邮件。”他走在薛缪后面,只能看到他的头顶,但他没有加快步子,他还在犹豫。
      “就发邮件?”
      “嗯,也没什么好说的。”
      薛缪偏过头看了他一眼,陈幼雪说:“到了美国我会给你我的电话号码,”他还是补充,“如果我去的话……”
      薛缪转了回去,平平地说:“怪不得你上课都在睡觉,要去美国的话,也确实不用在这里太认真。”
      他走下最后一级楼梯,抱着讲义快步走进了教室。
      这晚,薛缪没有和陈幼雪一起回家,他也没去打篮球,没去参加田径训练,一放学他抓起书包就跑了。陈幼雪追不上他,薛缪跑得很快。

      陈幼雪回家后一个人吃了晚饭,他没什么胃口,吃了半碗饭就放下了。他去阳台上看仙人掌,蹲在地上把它连盆整颗捧起来看,后来他还给把它放到窗台上给它浇水,仙人掌扎根的土壤变得湿润,但陈幼雪没停手,他心不在焉,正在往楼下张望。
      正是八九点的时候,有人遛狗,有人散步,放眼望去,看不到一只狐狸。
      “哎!”
      从花盆里溢出来的水滴到了陈幼雪的脚背上,他原地跳开,大呼一声,抓起花盆倾斜过来就要把多出来的水往外倒。他心太急,怕仙人掌的根被水泡烂,动作又很大,只听啪地一声,整颗仙人掌球从花盆里掉了出来,砸到了地上。陈幼雪忙用手去捡,这一伸手就被仙人掌刺扎了个结结实实。他彻底傻眼,一屁股坐在地上,抓着自己手腕,快要哭了。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走到客厅里,凑在落地灯下把扎进指腹里的三根小刺给拔了出来,他的手很抖,眼睛发酸,扔掉那三根刺,擦着眼睛去拿手机。
      他决定打一通越洋电话,打给他的母亲。
      陈母接到陈幼雪的电话时候很是意外,也很激动,问他:“怎么突然想到打电话给我,怎么了?钱不够用了?”
      “妈……”陈幼雪喊得有些僵硬,这称呼实在有些陌生。他省了省鼻子,走去阳台上收拾洒了一地的土。
      “儿子,”陈母这一声也略显生硬,“怎么了?感冒了?”
      “没有。”陈幼雪把土重新都归到了花盆里,“我在想,我还是不去美国了吧。”他这回找了块抹布,隔着抹布小心地抓起仙人掌球将它放到了土堆里。
      陈母在电话那头埋怨起来:“学校都选好了,日子都定好了,你怕你来这里不习惯?不适应?也不是一过来就立即开学,你七月份过来,九月才开学,你放心吧,学校里的华人学生不多,不过氛围很好。”
      母亲说了许多,陈幼雪抱着膝盖,轻轻说:“加州可能会有大地震。”
      “啊?”
      “我在杂志上看到的,说那里板块活动,早就该爆发地震了,但是一直没爆发,五十年之内可能会有很大的地震。”他盯着自己留下了三个血滴痕迹的右手中指看。
      “说什么鬼话!”陈母有些生气了。
      “我最近……比较怕死。”陈幼雪说,这话完全属实,他的人生才开了个头,他连一只狐狸的毛都还没摸过,他可不想现在就死。
      被仙人掌刺刺到应该不至于命丧黄泉吧?
      陈母顿了会儿,叹息着说:“你别胡思乱想了,国内几点了?还不睡觉?”
      陈幼雪说:“我真的不想去美国。”
      陈母厉声道:“不是你想去不想去!是你必须过来!”
      “那为什么不是你必须回来?”陈幼雪也生气,不等陈母反驳,啪嗒挂了电话。他从茶几上抓了MP3,钥匙和钱包,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他想骑车去找薛缪,想告诉他,他不去美国了,哪里也不去,他就想和他做同桌,一起去食堂吃午饭,一块儿在太阳底下绕着操场散步,他想看他跑步,想画下他跑步时的样子,但他画不好,他觉得他一辈子可能都画不好薛缪,他画不好他的眼睛,他的脸。他怕一下笔,薛缪的五官印到了纸上,印到了他的手能碰到摸到的地方,他就会从他身边消失。
      这种恐惧和紧张不知从何而来,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任何依据的,一个人怎么会因为落在画上而消失?但陈幼雪就是怕,想起来便会一阵胆寒,他骑在路上不禁打了个哆嗦,他开始想一些没那么让人害怕的事。比如他和薛缪去看鱼,在幽暗的房间里,他握着他的手,感觉到他手心里的汗。
      红色的龙鱼在水中游弋,它的尾鳍好似丝带,像一根淡粉色的丝带。
      这丝带撩过了薛缪的耳垂,掠过他漂亮的脖子……薛缪转过头,那点粉色便飘进了他的眼睛里。

      陈幼雪停在了薛缪家楼下,这是片有些老旧的小区了,陈幼雪只知道薛缪住在这里,却从没来过,薛缪家在三楼。
      公寓楼楼下有人在跳广场舞,那音乐声很大,陈幼雪摸着胸口,他发觉自己的心跳声更大,更响。
      咚咚咚,咚咚咚。
      他朝楼上喊了声:“薛缪。”
      他的声音被乐声盖过,陈幼雪擦了把汗,天很热,他一路飞速骑来,出了一身的汗。他又喊了声:“薛缪!”
      这次声音稍微高过了动感的音乐,但没人回应。陈幼雪把自行车扔到一边,揣着MP3很就钻进了跳广场舞的人群里。他厚着脸皮问领舞的阿姨借了便携式音箱,说是要介绍一首歌给她们跳,这音箱恰好能连他的MP3,那领舞的阿姨一同意,陈幼雪提着音箱就往薛缪楼下跑。
      “诶!!小伙子!你怎么拿了就跑!”后头有人追他,陈幼雪赶紧调到一首歌,把音箱举高过头顶,大声喊:“薛缪!!”
      “我不去美国了!”
      他按下播放键,喇叭里传来一首怪异的英文歌。
      有句歌词唱:What does the fox say?
      歌手一阵怪叫,跳舞的妇女们都来抢音响,陈幼雪仗着身高腿长,顶着音响到处乱窜,歌还在播,歌手的怪叫混着追打声在小区里炸开了锅。
      “Your fur is red
      So Beautiful
      Like an angel in disguise”
      “臭小子!快把音箱还回来!”
      “琴姐,你去那里堵他!”
      “What does the fox say!”
      “哪家的孩子!看老娘不好好收拾你!”
      陈幼雪已经跑得气喘吁吁,饶是年轻力壮也敌不过舞群人多势众,他被堵在薛缪家楼下的自行车库,连人带音箱被一群妇女控制住,她们手忙脚乱要抢回音箱,一不小心把音量调到了最大,这时楼上突然传来一声爆吼:“他妈的还让不让小孩儿写作业了!!”
      一个花盆从天而降砸在了车库门口。陈幼雪和那群妇女都傻眼了,领舞的妇女赶忙按停了MP3,一个拽着陈幼雪到了外头,把他好一顿数落。陈幼雪默默听着,眼角往上瞥去,这一瞥竟让他看到了薛缪,他趴在窗台上,正在吃一根棒冰。
      陈幼雪心下一喜,忙朝他挥手。
      “挥什么手 !老实点!跟我们去居委会!哪个学校的??!”领舞的阿姨一巴掌拍开了陈幼雪的手,陈幼雪头一低,老实说:“好的好的。”
      “你认识薛缪是吧?和他一个学校的吧!”另外一个阿姨说。
      两人连推带搡把陈幼雪往外带,这时薛缪的声音从他们头顶传来。
      “朱阿姨,这是我同学。”
      领舞的阿姨说:“你同学缺乏组织性,纪律性!”
      薛缪说:“对对对!我现在就下来监督他去你们那里写检讨!”
      他说完就没了影,眨眼就从楼里跑了出来,他一拍陈幼雪,压低了眉毛没好气地对他说:“明天我就去告诉老师。”
      一群阿姨连连点头,说:“对!告诉你们教导主任,还有校长!”
      陈幼雪被她们押在中间,他小声和薛缪说:“我真的不去美国了。”
      “哦。”薛缪斜开眼睛。
      “暑假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我外婆家?”陈幼雪问道。
      薛缪吃完了棒冰,咬着木头棍子大声说:“你先写检讨,不能少于八千字!”
      他这个提议迎来周围一片赞赏,这晚,陈幼雪在薛缪家附近的居委会办公室总共写了一万六千字的检讨,一份交给了朱阿姨,一份给了薛缪,两份他都签字画押,最后承诺,以后绝不再犯,立志做一个有理想,有道德,有知识,有纪律的四有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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