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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6 ...

  •   “葫芦娃她爸真这么说呀?”龚一屏听了曾与今的转述还愣登了一下。

      曾与今望过来轻嗯了声,龚一屏立马兴起的拍了两下手,咧开嘴笑得前仰后合,“哎呦,真想瞧瞧当时周晓蕾怎样一副嘴脸。”

      曾与今想起昨天周晓蕾走出303,一半脸青一半脸黑跟调色板似的,不过那会儿没敢直面她,毕竟在一块儿工作,得给彼此留个脸面,所以赶在她出来之前躲进隔壁病房,从门缝里偷看,但也足够解气了。

      算起来周晓蕾是她和龚一屏的直属学姐,正好高她们一届,升毕业班换宿舍,曾与今睡的床就是周晓蕾曾经睡过的。后来到医院实习,虽然一开始没分到一个科室,可关于周晓蕾刁难学妹,打压平辈的故事一出接一出,大家都不喜欢她,甚至有人在厕所门上刻字:打到周晓蕾!快屎去吧!

      不论是不是以讹传讹把周晓蕾传得这样不堪,总之初来乍到的学妹们没有不怵的,曾与今便是其中一个。那时候龚一屏见曾与今老担忧哪天走背字,和周晓蕾分配到一起受挤兑,为宽她的心,拍着胸口保证说:“要姓周的欺负你,只管吱应姐姐一声,一巴掌拍断她俩大门牙。”

      因为这个曾与今更担惊受怕,怕什么?就怕龚一屏气性上来找人拼命,弄得两败俱伤,回头不好跟领导交代,跟家里人交代,所以曾与今干活特别卖力特别认真特别勤快,心说只要她好好干好好表现,就算不幸落在周晓蕾手里,人家也寻摸不到自己的短处,没法挤兑自己。

      龚一屏则不这么想,也不是说她不勤勉,若她本身懒惰,偷奸耍滑的话,今日“神经刀”绝不会那么看中她,成为每次手术“御用”的器械护士。龚一屏军人家庭出生,底子糙耐摔打,从根儿上就不是“忍辱负重”的主儿,她思想指导方针十分简单一条:强大自己,威慑敌人。自打进了“五医”一路朝着“女汉子”拍马而去,扬威立万到现在,“五医”老院长提及她都要捂着后脑勺,吞颗“清心丸”先,遑论恶人没胆的周晓蕾。

      小姐俩奔着“不受学姐欺负”的共同目标,楞跑出两条截然不同的路线来,各自精彩,周晓蕾可谓功不可没。

      闲篇莫扯,转回正头。龚一屏乐呵完,推了曾与今一把,揶揄道:“你呀你,之前把葫芦娃她爸嫌弃得不行,光想着都觉得眼胀,这下子咂摸出人家的好来了吧。”

      曾与今没接茬儿,就这么点事儿实在做不了评价一个人好坏的标准,而且她对荣棵立马同意撤机器的做法仍耿耿于怀,当然这属于人家的私事不容她置喙,说出来龚一屏还会编排她不专业,那她就保留态度吧。

      话说昨天周晓蕾走了以后,曾与今故意停了一会儿才去敲303的门,结果一进去梁大妈就把她一通夸,说她守了Ewa一天一夜,尽心尽力,疼自己孩子一样疼Ewa。

      易明格本就打算好好感谢曾与今,于是一老一少一唱一和,梁大妈夸一句他恳切的谢一句,搞得曾与今面红耳赤,尴尬得手足无措。偷眼瞧坐在沙发上的荣棵,像个没事儿人,表情一直淡淡的,与印象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德行一致,反而让她松口气,要他忽然亲切热情起来,她怕得找条地缝一猛子扎进去了。

      往细论他们这才是第二次见面,撇开心里的成见不谈,他们的确很不熟,兜头夸夸赞赞说了一大箩筐好话,曾与今真心无言以对,趁着易明格和梁大妈换气儿的间隙,她无意识的随口问道:“昨天你们怎么没来看Ewa?”

      易明格这个话篓子立马殷勤把他和荣棵怎么耽误了个把礼拜才来医院的原委解释了一遍,说他们早前就忙得几天没顾上休息,紧接着为薛丽的事儿又折腾了一宿没睡,本想回家换身衣服就过来看孩子的,没成想一不小心脑袋沾上枕头,竟狠狠睡了四十几个小时,估计真是累劈了。说到这儿易明格怪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直说让曾与今见笑了。

      极度劳累的人确实会这样,甚至有人睡过去之后再没能醒来。曾与今又偷偷瞄了眼荣棵,那厮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挡去小半张脸,只觉得他面色如常,配着件铁灰格子衬衣,尤显得文气十足,哪有半点贪睡的样儿?不着痕迹撇撇嘴,曾与今虽然对荣某人不甚了解,但不知为何深信他定是个严格自律,自制力超强的人,至于睡过头的一准是易明格。

      昨日之事跟龚一屏交代得差不多了,曾与今说:“薛丽的医药费,Ewa爸爸预备补还回来,偏生你以‘白桦树’名义捐的,害人家当‘白桦树’是什么民间慈善机构,网上查了半天没有,还打114问来着,114也特逗,一股脑儿给了几个连着名挨着姓的地方的电话号码,其中就有我爸店里的号,我爸接到电话没留神听,直接报了我的名儿,可把Ewa她叔感动坏了,刚来前他把我堵半道上,握着我的手几乎热泪盈眶,直呼打娘胎落地起到现在从没遇见我这么善心的大好人,我又不能告诉他谢错了人,一句话堵在我嗓子眼,险些捣不上来气。”

      龚一屏这娃平日里嘚瑟得不行,到哪儿都跟女王驾到似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只一点忒怪——做好事永不留名,好像留个善名她会掉块肉,而且你明知道也不许往出说,要泄了她的底,她跟你死磕到底。

      果然,龚一屏嗤一声笑,“这有什么捣不上来气的?人家老婆孩子药费全你帮垫的,还不把你当菩萨一样供着,多好呀,之前‘神经刀’无意间漏话给我,姓荣的貌似有点来头,说是名气挺大的一个科学家,当这种人的大恩人,走运的日子不远了。”

      科学家!?曾与今怎么觉得压根儿不像呢?瞧着文质彬彬是文质彬彬,可“斯文败类”、“衣冠禽兽”满大街一抓一大把。

      曾与今即便没言声,龚一屏也知道她想的什么,果断指着她鼻子嘱咐:“你别不以为然,就你那眼力见根本好赖不分,你听我的准没错,再说了你管对方是骡子是马,反正把恩人的名头坐实了,往后若有好处你大可以坦荡荡收着,最最起码挣得个好名声,年底评先进加工资。”

      曾与今一脑门黑线,心说我就指着偷梁换柱冒名顶替得来的“好名声”评先进加工资,这不是磕碜人吗?有必要这么掉价儿吗?算了,懒得跟她继续掰扯,越来越扯不清,于是岔开话题道:“Ewa妈妈的葬礼定在明天,照Ewa爸爸的意思是想让Ewa去送妈妈最后一程,不过周医生建议慎重,主要担心Ewa承受不住,造成二次打击。”

      周医生是精神科大夫,Ewa的心理辅导员,负责心理干预与疏导这块。

      龚一屏就事论事道:“孩子还小,能懂什么呢?送不送最后一程没多大关系吧?到底身上有病,万一加重变成自闭症就麻烦了。”

      关于这事儿曾与今反而偏向荣棵,赞成Ewa去参加葬礼,毕竟母女自此天人永隔,她体会深刻,感觉无论如何得送这最后一程。

      今早医生查房,荣棵和两位医生一起商量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去是冒险,不去是遗憾,简单点来判断,冒险一半一半的概率,遗憾就百分之百,当然我不会替Ewa做选择,选择权应该在她自己手上。”

      此事倘若放在任何中国父母身上,一准就替儿女做主了,四五岁丁不点大的娃儿懂个什么?可巧这位父亲外面包着张黄皮儿,内心尽是西方人思维做派,话一出口管治外伤和管心理辅导的俩医生怔得面面相觑。

      荣棵道:“我来跟Ewa沟通,她有权利知道一切真相。”

      所以也就意味着跟孩子说明母亲已经逝去,不一样是个巨大打击吗?

      周医生心里是持反对意见的,不过有了父亲的陪伴Ewa精神状况稳定了许多,俗话说知女莫若父,他们血肉至亲,荣棵既敢去挑战,必然心中笃定,心理干预嘛总存有风险,像他说的一半一半,保不齐一刺激孩子康复了呢?

      曾与今低头看手表,现在荣棵便在楼上和Ewa“摊牌”,她没有在旁边看顾,跑出来找龚一屏闲磕牙,不禁嘲笑自己两面三刀,满嘴为Ewa考虑,为她好,恨不能事必躬亲,结果关键时刻躲不见人影,想想自己真没劲儿,不比周晓蕾好到哪儿去。

      龚一屏拍她一下,“发什么愣,魂不守舍的。”

      曾与今讪笑,“没啥,羞于启齿。”

      龚一屏呲牙抽口凉气,“瞅你那股子酸劲儿,不想说不说拉倒,撩什么成语,谁没九年义务教育过?”

      实际情况的确羞于启齿嘛,曾与今不打算跟她接着往下掰扯,省得扯个没完,心里挂着楼上父女俩,便起身挥别好友,匆匆走进电梯。

      到了三楼普外病房,长长走廊的另一头荣棵歪在303外的椅子上,周身笼罩着一层阴郁之色,曾与今心脏咯噔一下,暗叫声:不好!不由得快步跑过去,估计脚步声大了点,垂着头的荣棵霎时仰起脖子,隔着镜片看曾与今。

      “荣先生,是不是……”

      不等她说完,他插嘴道:“我没说。”

      曾与今噎住,他起先不是一副十拿九稳的架势么?怎的又没说?

      荣棵哪会猜不出她想什么?兀自自嘲的一哂,两手指尖架开镜架揉眼窝,仿佛对自己非常失望,慢声慢气的低喃:“今天才发现,我也有说得出却做不到的事情。”

      通常他对某件事儿既做了决定,必然付诸执行,从不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倘或最后所得结果不如预期,甚至更坏,他都能够坦然豁达的接受,重新修正再接再厉去完成,这就是他的处事原则以及态度。

      然而真正面对Ewa,触及她单纯且完全信赖的眼神,堆到嘴边的话一句吐不出来,他该怎么告诉她,妈妈已经永永远远的离开她了?不到五岁的小孩子即便有权知道真相,可是“真相”会害得她从此封闭自己,不再欢笑不再言语,他对得起以命换命拼死保护下女儿的Shirley吗?

      所以生平第一次他怯懦的仓皇而逃。

      荣棵是个淡漠内敛,情绪极少外放的人,话也不多,曾与今却清楚的感受到他深深的懊悔与沮丧,思及自己的“逃跑行为”,不期然萌生出跟他“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她把手插进兜里,轻轻巧巧坐到他旁边,用闲聊的语气说道:“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我刚十三岁,从她发病到进医院急救到去世,一直昏迷不醒,没有睁开眼睛看过我一眼,没有开口留下一言半语,我到现在还常常想着,哪怕她跟我哼哼‘我好疼好难受’也行呀……”

      曾与今哽了一下,荣棵侧头朝她看,女孩儿秀气白净的面孔带着一丝悲切,眼皮低垂,目不转睛的盯着白色护士鞋。

      “这是至今我最大的遗憾,可能也是这辈子的最大遗憾。”曾与今又停下,稍过片刻她接道,“我不希望Ewa将来也像我这样,想起妈妈就倍感遗憾,因此我心里非常赞同让她参加妈妈的葬礼,可是另一方面又不愿承担风险,刚才甚至都提不起勇气旁听,我是不是很怂?”

      荣棵面无表情的思索了几秒,然后摇摇头,“其实你不需要安慰我。”

      “不是安慰。”曾与今飞快的否认,接着又马上坦诚,“在你出现之前,我已经准备收养Ewa了,当做自己的孩子养育她,或许你没发觉,我对你……”她深吸口气,壮士断腕般的说:“我对你有很深的敌意,我认为你不是一个好父亲,把Ewa交给你压根就不合适。”

      荣棵难得的挑高了眉毛,直直注视她,直到她抬起眼睛回望过来,他说道:“你错了,我不是Ewa的爸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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