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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祸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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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顾庭芝几次去找陈漪,陈漪都避之不见。顾庭芝郁积于胸,又毫无办法,只得去寻叶蓁。门房上次得了叶言的交代,见是顾庭芝,赶紧知会了叶言。
叶言听说顾庭芝来了,风风火火地跑去找管家。自从上次管家听说自家少爷被人打了之后,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今日仇人上门,他二话不说,带着几个仆人气势汹汹地出去了。
顾庭芝等了半天,正不耐地想再次叩门,不料,大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出来几个面露凶光的大汉,个个举着粗棍,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管家冲上来,甩手扇了顾庭芝一巴掌,“顾庭芝,你好大的胆子!跟我们家少爷抢陈姑娘不说,居然敢打我们少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凭你也配?你们几个,今天好好伺候伺候他!伺候好了,有重赏!”
管家一挥手,几个下人举着棍子就围了上来,对着顾庭芝就是一顿乱打。
“你们,你们怎能打人?”刚开始顾庭芝还能一边挨揍,一边叫叶蓁出来,最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能抱着头,卷缩着身体,任由雨点般的棍子落在身上。
鲜血在衣服上晕开,腥气渐浓。
身体像被撕裂了一般,疼痛让他几乎麻木。一下,两下,三下……顾庭芝无比冷静清醒地在心里默默数着落在他身上的棍子。一张苍白的脸上,眉峰紧锁,偶有难捱的呻|吟从血红一片的唇齿间溢出。
顾庭芝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齿,眼里赤|裸裸的恨意在一点一滴的聚集,整个人似僵住般,一动不动,只有抱头的双手紧紧捏着。若此刻有人看到他的双眼,一定会发现他的眸子异常雪亮,森冷的能让人脊背生寒。
一个闷雷在头顶上炸开,苍穹像被闪电撕裂,豆大的雨点猝不及防砸落下来。
“住手!”一声清冷的呵斥,让动手的几个仆人不由自主地停下手。
众人回头,见一白衣公子,面如冠玉。手里的折扇正不偏不倚地指着他们。此人是前几日叶蓁在留香阁遇到的何舒月,顾庭芝的莫逆之交。因多日不见顾庭芝前去诗社,特来寻他。路过叶府时,看到家丁在打人。何舒月本就看不惯这些仗势欺人的奴才,刚想来训斥几句,不料,发现被打的人竟是顾庭芝。
他连忙扶起顾庭芝,对那群人怒道:“你们想把人打死吗?”
眼见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况且天已降雨,管家也没多说什么,领着几人回府了。
“庭芝兄,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惹到叶家了?”
顾庭芝叹了口气,闭口不语。
衣衫被打烂,伤疤纵横交错,到处都是斑斑血迹。
不过片刻,雨越下越大,,越落越急,最后完全成了一片接天连地的雨幕。两人的衣服眨眼间就被淋透,顾庭芝匍匐在雨里,如同一条丧家之犬。血迹被雨水带走,漫开一大片殷红,看着分外可怖。雨点打在身上,加剧了伤口的疼痛,顾庭芝的脸越发惨白。
此后数年,顾庭芝没有一刻忘记过这说一场雨,还有在雨里虚弱无依又狼狈不堪的自己。
“来,我扶你回去。”何舒月架着顾庭芝的胳膊,让他挂在自己身上,两人相携离去。只是离去之前,顾庭芝回头深深看了眼大门上的匾额,匾上的“叶府”两个字在他的眼里倒映的异常清晰。
那张好看的脸上浮上一抹骇人的阴鸷。
一百二十八棍。
叶蓁,你够狠!
总有一日,我会如数讨回来!
走了几步,顾庭芝倒了下去。何舒月终于发现不对劲,他低头看了眼他的双腿,惊道:“你的腿怎么了?”
“被打断了。”顾庭芝淡淡道,仿佛在说你吃过饭了没有,语气平静的没有一丝感情。
“什么?他们怎么能这样无法无天?”何舒月惊道。
顾庭芝整个人瘫在地上,疼的说不出话。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只是双眼明亮,带着刻骨的仇恨和憎恶。
他竟然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何舒月第一次发现顾庭芝的可怕。从他的双眼中即可看出,他所认识的那个温润如玉的顾庭芝,仿佛顷刻之间悄然死去。
将来的他,会变成什么样?
“我来背你。”何舒月弯下腰,把顾庭芝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肩上,背起了他。
到了家,顾夫人看到满身血迹、污泥的顾庭芝,受到不小的惊吓。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回来就成这个样子了?
“庭芝,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吓娘啊……”见他奄奄一息,顾夫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一慌,差点晕倒。
何舒月扶了这个,还要扶着那个,一时手忙脚乱。“大娘,庭芝就是受了点皮肉伤,没有大碍。你别慌,我们先扶他到床上躺着。”
顾夫人回过神,连连点头。让何舒月把顾庭芝背到卧房。
见何舒月抬起顾庭芝的腿时,极为小心,顾夫人忙问道:“庭芝的腿怎么了?”
“腿……”何舒月看了眼顾庭芝,才开口,“腿断了。
”
“断了?”如晴天霹雳一般,顾夫人心里又急又怕,哭道,“怎么会断了?谁弄的?庭芝,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娘,我没事。”顾庭芝浑身疼痛难忍,说起话来有气无力。顾夫人听他的语气,知他不好,更是哭个不停。
“大娘,你先别哭。你帮庭芝换下湿衣服,我去请大夫。先看大夫要紧。”
听何舒月这么一说,顾夫人点头,“对,先请大夫。劳烦舒月代我跑一趟。”
“大娘客气了,我这就去。你叫庭芝别乱动。”
“雨太大,我给你拿把雨伞……”
何舒月摆摆手,“不用了,反正衣服已经湿了。”说完就冲进雨里。
顾夫人脱下顾庭芝的湿衣服,又拿来手巾给他揩干头发上的水,在床沿坐下,牵着他的手,哀哀叹息,“这一身的伤,可是叫人打的?”
顾庭芝几不可见的点点头,然后把头别向床里面。
“叶家的人?”
顾庭芝嗯了一声,没有多说。顾夫人也没有再问。不问,她也猜到怎么回事了。她叹了口气,起身去厨房打热水。
一身狼狈的顾庭芝从离开叶府门口,到大夫给他处理好伤口,一直一脸平静,神情淡然。只是看似平静的神情下,隐藏着的是汹涌澎湃的恨意。
门外,顾夫人拉住何舒月:“舒月,我备了些热水,你擦擦身子。先换上庭芝的衣服,别着凉了。”
“大娘,我还是回家再换吧。”
顾夫人叹气道:“大娘是有事拜托你。”
“大娘想让我劝劝庭芝?”
“你与庭芝一向最为投缘。应该知道他是个认死理的人,我真怕他因为陈漪的事想不开……”
“好。我劝劝他。”
有了何舒月这话,顾夫人放心了,“我去给你们煮些姜汤,去去寒气。”
何舒月看得到顾夫人眼里的担忧和欲言又止,待她离去后,他进房边擦洗,边道:“庭芝,大娘很担心你。”
“我知道。”顾庭芝淡淡道。他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顾夫人的忧心如焚。
“我爹在江宁有个好友,是个很有名的夫子,曾教出不少举人、进士,爹叫我去拜他门下,为今年的秋试做准备。庭芝,你随我一同去吧。以你的才华,将来一定会高中状元,等到有朝一日羽翼丰满,别说一个小小的叶家,就算是曹景仁也会让你三分。”顾庭芝的情况,何舒月已经从顾夫人那里知道了个大概。他觉得顾庭芝去参加科考是最好的办法。
顾庭芝踌躇了一下,“你知道我无心科考……”
“我知道你一向爱自由,没有入仕之心。可今时不同往日,你若是放不下陈漪,趁着叶蓁满十八岁之前,能得个一官半职的,叶蓁到时候还不是要听你的?如果你打算就这样下去,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顾庭芝没再开口。双眼微闭,似在假寐。
喝了姜汤,等雨停后,何舒月起身告辞。
何舒月走后,顾夫人几次想开口,又忍住了。
顾庭芝却忍不下去了:“娘,你想说什么?”
顾夫人道:“庭芝,娘知道你心中有怨。也知道你想通过科考做官,只是顾忌娘,才忍了下来。你若真有这个想法,娘会支持你。”
顾庭芝的爹原是个县令,官场黑暗,他却出淤泥而不染,一心想做个清官。到头来,却成了别人权利争斗的牺牲品,被人随便找了个理由下了狱,后来病死牢中。
芝兰本生于幽谷,植于庭院之中,岂非囚禁?偏安一隅,却也正是顾夫人的希望。
自小顾庭芝便聪慧异常,顾夫人是既欣喜又担忧。总怕他突然哪一日就想着要去做官,以他嫉恶如仇的个性,很可能跟他爹一样。所以这些年,只要说起科考、做官,顾夫人就会很生气。久而久之,顾庭芝也看出来了,便不再提及此事。
“舒月说要去江宁。娘,不如我们也搬到江宁吧?我……不想待在扬州了。”顾庭芝缓缓道。仿佛身上压有千斤重担,他的语气里满是疲惫。
“好。等你的腿好些了,我们就搬到江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