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梁画栋》云之风华

82、联姻

　　广陵郡主此去翁山来回十日，据说带过去的西子湖结下的莲子，鲜藕，一路更换淡水养活着的鲫鱼，塘鳢，又被燕国夫人全部扔了出来。燕国夫人闭门不见客，广陵郡主在屋外的冰天雪地里向燕国夫人行过大礼，落寞的返回王都。到府后广陵郡主派出侍卫，将在宁国公做随从的赵忻然招了回来。

　　如此又是数日，赵忻然轻骑驰回。

　　十四岁的赵忻然正是拔高的时候，三月不见，赵忻然高了半寸，抽条的身子愈加清瘦，应是刚从前线下来的缘故，整个人带着一股飒飒军风，冷肃而稳重。

　　广陵郡主展露出欣慰之色，合格的做着一个母亲的角色，对赵忻然着实关心了一番。

　　赵忻然多说了几句宁国公的提携之恩，又正正经经的回了战场上局势。泰州之战，越军只围不战，宋军也没有求战之心，双方人马都陷入了对持，明显是等着魏宋边界打个分晓再说。

　　广陵郡主纵然有激进的主战之心，也得保持着起码的风度，笑笑道：“让你回来便是好生歇息几日，去看看你的弟弟妹妹们，他们都牵挂着你，尤其是悠然，前阵子病了一场，应该是担心你的缘故。”

　　赵忻然低头应是，然赵忻然也不是那么急切的人，略一踌蹴就道：“不知道为什么招我回来，请母亲示下。”

　　“悠悠他们吊着羊肉锅子等你，你先去吧。”广陵郡主淡笑道：“那事不急在顷刻。”

　　既然是不急在顷刻的事，赵忻然就不再追求，退出思宁堂，疾步出去了。

　　赵悠然的一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好，不过三四天就痊愈了，如今在人前毫无异色，正欢欢喜喜的和赵颐儿说道：“放在外面的羊肉应该冻好了，我来切，切得薄薄的。”

　　赵颐儿笑道：“仔细了手冷，使唤破儿就是了。”

　　“大哥！”

　　夹杂着欢喜之情，赵破儿在门外大声一嚷，转眼之间，赵忻然就穿了一件褐色的毛皮小褂子进来，浓密的眉毛上沾着雪花，骤然化成了雪水。

　　赵悠然赵颐儿双双站起来。赵颐儿规规矩矩的也叫了一声大哥，赵悠然便是亲昵非常，道：“可回来了。”又忙忙道：“快洗手吃饭，母亲已经用过了，我们硬是等着你呢。”

　　四人好一番大快朵颐，两条羊后腿肉吃干净了才饱。赵颐儿赵破儿离开，留他们亲姐弟好好说话。

　　“哥！”

　　赵悠然这才表达出牵挂，然而身处乱世，又在战时，千言万语说了也是白操心，赵悠然只是看着三月不见的亲哥哥，眼中充满了欢喜。

　　赵忻然也不在暖榻上坐，就在冰冷的铁力木长椅上坐了，道：“母亲说你病了一场。这是怎么了？以前在霍家长年累月干活儿都好好的，当了小姐倒娇贵了。”

　　人前人后两人从不避讳提到霍家，而这个世界上，赵忻然赵悠然这对姐弟是独一无二的，他们已经做了两世的姐弟，所以私底下赵悠然面对赵忻然的时候，是率性而为，畅所欲言。赵悠然往后倒在迎枕上，仰着脸说道：“我不知道我们的命是好还是不好。上辈子从小就受穷，等到长大自立了，没几年就……没几年就死了。这辈子在霍家，虽然是遍地赤贫，我们在物质上遭受的穷困比上辈子惨烈多了。现在又打起仗来，你才十四岁，这都叫童军，刀剑无眼的冷兵器时代，我真是……”

　　赵悠然说不下去了。

　　也许有人会以为死过一次，再没有什么怕的了。但是赵悠然不这么想，死过一回，赵悠然更加珍惜自己的命，更加珍惜赵忻然的命，而春秋无义战，历史上分分合合而引发的战争又有哪一场是正义的？

　　从和平时代过来的人，赵悠然真不想奉陪在此，可是随波逐流的人，又哪里有得选择。

　　这真是让人心生厌恶。

　　赵忻然走过来揉了揉赵悠然的额头，玩笑着道：“你都是争霸天下的资深玩家。”

　　前世就像是雾霾的天空，挥散不去，赵悠然颇为痛苦的闭眼道：“我是叶公好龙。”

　　“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赵忻然居高临下的看着赵悠然道：“十年不够，二十年，我们就慢慢融入了这个世道。”

　　说到融入，赵忻然一派轻松，好像已经很好的融入了这个世道，但是第二天广陵郡主吐露的那件事，让赵忻然一下子就熄了火。

　　成婚！

　　广陵郡主急急的把赵忻然招回来，是要敲定赵忻然的婚事。

　　奉化夫人有意和广陵郡主结儿女亲家，许嫁养在膝下的女儿，那乃是国主第六个女儿周琳，有县主的爵位。

　　“这……这事……”赵忻然平生第一次结巴了，道：“母亲已经答应了吗？”

　　广陵郡主难得看见赵忻然脸上渲染出符合他年纪的表情，笑道：“所以才让你回来，总要过问一下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有多重要？

　　赵忻然没有理所当然的以为，他的婚事，他自己有做主的权利。

　　从霍改姓成赵，广陵郡主就掌握了他的所有，性命，荣辱，当然包括了婚事。当然赵忻然也是需要广陵郡主提供的进身之阶，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决定下他的婚姻，他才十四岁，他还没有……

　　想到此赵忻然窘迫的坐不住，他这具身体都还没有发育好，他还没有具备男人该有的功能，这就要和一个女人结婚了？

　　莫名有一种太不负责任的感觉。

　　然后为什么要负责，对一个女人负责是个什么意思。不比赵悠然前世谈了好几场恋爱，赵忻然的感情世界是一片空白，他前世参军去了，一步步往上挑，加入了空军，开军用直升机的。而他所在的部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二十八岁之前不能找对象。因为很多军人谈了恋爱，结了婚，紧接着就是转业，军旅生涯和家庭相互冲突，而国家培养一个飞行员是要回报的，说转就转是国家的损失，所以就有了这条规定。

　　每年只有十几天的假期，他也确实没有时间找对象，就那么跳过了感情，要和一个陌生的女人结为夫妻……

　　你的意思？

　　上辈子二十八岁之前不能找对象，这辈子反着来，十四岁可以成婚了，这是广陵郡主培养自己，而自己需要给出的服从。

　　赵忻然没有意思，在他一片空白的世界里，他能看见的只是白茫茫一片，他无所谓欢喜还是悲愁，深吸一口气缓缓的道：“但凭母亲做主。”

　　广陵郡主愣了一下。她能感觉到这对姐弟不是可以让人随便摆布的人，当初她让霍三姐说服赵悠然，赵悠然就强硬的反对了，她以为自己得好生晓以大义一番才会令赵忻然顺从，没想到赵忻然张口就答应了。

　　这样把自己的婚姻大事全权交托出去，赵忻然有那么一瞬间，从头到脚麻木的没有一丝感觉，然后冷静才回潮。

　　当此门当户对的讲究，即使是广陵郡主的亲生儿子，要和国主的六女儿成婚，也不能说是门第相当，他只是广陵郡主收养了没几个月的养子，国主之女，和他婚配也算下嫁了。

　　赵忻然不是妄自菲薄之徒，只是他出身低微，现在他还没有成年，他在广陵郡主的羽翼下成长，自身功业未立，若能娶到国主之女，说出去也只有让人称羡的。

　　做人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是。

　　那么宽慰了自己，赵忻然看着广陵郡主说道：“我也不了解六县主，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国主之女，总该是有所好处的。我不是说对方出身，而是出身所附加在身上的教养和学识，应该是位淑贤的女子。”

　　广陵郡主颔首，温笑道：“我自然是要择一个好媳妇。九哥那几个尚未出嫁的女儿，我本就最中意周琳。她是我亲侄女，我也不好狠夸她，愿你们有缘有分吧。”

　　赵忻然略放了心，道：“母亲说她好，她大抵是个好的。”

　　广陵郡主看人的眼光不会大差，又是个十几岁的姑娘，能差到哪里去，是十几岁来着？赵忻然突然皱了眉头，要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国主行六的女儿比他年长，到底是年长几岁来着。

　　然后心里瞬间纠成了一团，这真是一个左右不是的问题。让他娶一个十四岁以下的小妹妹，这么小他怎么好意思，十四岁以上吧，他十四岁的身体，娶了一个‘姐姐’回来，也挺别扭的。

　　妹妹和姐姐，赵忻然便是怀着这样的认知进入他的第一段婚姻，用亲情的方式善待着周琳。

　　广陵郡主迟疑了片刻，又道：“周琳还是有一点瑕疵。她非奉化夫人所生，她的生母，早先是一位营妓，如今还在王宫中，并无封号。”其母生女而不得封号，可见其卑贱。从母族论，周琳的身份也不甚高贵。

　　就这一点，赵忻然倒是没再纠结的，笑道：“我也只是母亲的假子，实则市井出身。英雄不问出处，女子当也如是，只要她品行过得去便足矣。”

　　“你能这样想便很好了。”

　　广陵郡主温和的说着。她和奉化夫人这次联姻，也算是拉拢了曹家的重要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