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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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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将明。
一身轻甲的骑士伫立在高地,扛在右肩的长枪不再有半分颤动,握在左手的□□垂落在一侧,而冰冷枪尖上的血迹仍有余热。
骑士随手揭开染血的面盔,扬起那张精悍而英俊的面孔,鲜红的色彩顷刻间染上了肌肤。战场上的星光黯淡如死,却在此时轻柔地吻上他的眼睑,宛如一只蝴蝶栖息在残夜的花海。
他转过身面对众人,将左手的单枪高举过顶,高声道:“荣耀!”
“光辉!”骑士们捶胸以对。
“胜利!”战友们齐声呼应。
他缓缓垂下枪来,带着满脸的骄傲和欣慰的微笑:“为吾主而战。”
他是迪卢木多·奥迪那。
他经历着残酷而又血腥的战争,一次又一次,与身边的生死同伴并肩作战,最终总能将神圣的战果捧回费奥纳骑士团。他们的英雄首领芬恩,每次都会畅快地大笑着走来,与浴血归来的兄弟们热情拥抱。
迪卢木多的心脏永远会为这样庆贺的场面而雀跃、沸腾,这是他生命的意义所在。勇毅的骑士因这份忠义而愈发迷人,即使身处于最盛大的庆功宴,站在同样出色的英雄团体之中,他的光环也从未黯淡一分。
只是这一次,米考尔特的鲜花宴会与往日有所不同。爱尔兰的公主沉静地端坐在高台上,无声注视着下方举杯同庆的众人。少女额前戴着一顶精巧头冠,嘴角带着矜持且和婉的笑容,眼神却透着几分空洞的冷漠。
大殿的气氛无比热烈,领主、贵族和众骑士的热情节节高涨,就连不停穿梭的侍者们也与有荣焉。迪卢木多仍是一身笔挺戎装,携着由战场洗练而出的气息,他豪迈爽朗地笑起来,高举酒杯向芬恩致敬,而后又与几个好友依次碰杯。
这样的动作恰衬出他臂上的每根肌肉线条,也不偏不倚地吸引住了公主的目光。格拉尼亚的眼眸忽然亮起了光彩,视线顺着那只手臂移向主人的容貌,就此沉溺。
当时当地,谁也未曾看透,这名即将下嫁给传奇英雄芬恩的少女,内心究竟燃起了怎样沉重、炽热而又疯狂的火焰。年轻英俊的骑士不经意间一昂首,与爱尔兰公主的目光在空中陡然相遇,随即交错而过。
这是第一次凝视。
短暂又漫长,美妙且深沉,却足以令任何一位女孩不再醒来。
当晚,临去之前,迪卢木就就收到了一封由公主侍女转呈的信笺。他拆开后读了一遍,旋即陷入惊愕过度的沉默,骑士缓缓闭上了双眼,如水的月光逐渐变得寒冷刺骨。
当约定的时刻到来,迪卢木多踏入幽暗广阔的皇家猎场,在恢弘殿门与无尽深林的边界,格拉尼亚已经守候了许久。于是,男人叹息一声,而后行礼:“公主,我这次来是劝谏您的……”
只是他没有能将话说完,格拉尼亚就一头撞进了他的怀中。少女将脸贴上迪卢木多的胸膛,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这是让人根本无法放手的姿势。她依恋地呼吸着男人身上独有的味道,泪水则悄无声息地涌出眼眶。
这是两个人的命运转折点,可惜谁也未能以理智来抗拒。
格拉尼亚本就是个令人心生爱怜的纯洁女孩,在这一刹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人能量。俏丽的容颜、绝望的恳求、叛逆的示爱,对正处在惊疑和迷茫中的骑士造成致命的冲击。
迪卢木多低下头,望着这名哀伤而决绝的尊贵公主,心灵成为了有生以来所遇的最激烈的战场,并且转眼过后就有了结局。毫无疑问的是,他已然无从拒绝。
迪卢木多伸手抚摸着公主的头发,无奈地笑了一笑,最终回拥住了她。
从此,他将再无立锥之地。
背叛发誓效忠的主人,抛弃并肩而行的伙伴,亵渎骑士遵从的道德,他亲手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在无穷无尽的追杀之中,迪卢木多斩杀着每一波刺杀者,双枪沾染了愈来愈多的鲜血。他面对着这些倒在眼前的敌人,只感到生命仿如货币一般被估价的可悲。
而他战斗的理由,亦只剩下守护与生存。他唯一避战的对象,也只有费奥纳骑士团的战友。
阳光穿越重重枝桠的阻隔,为林间小屋镀上了一层暗金。
格拉尼亚半躺在一把长椅上,昔日的公主摒弃了一切荣华富贵,如今只是一名美丽贤淑的平凡妻子。她很肯吃苦,也不作抱怨,对艰难的现状甘之如饴。她的灵魂已得到了无上满足,令无数少女憧憬、无数敌人憎恶、无数同伴信任的‘光辉之颜’,今时今日只属于她一人。
为此,她完全有勇气和他一起承受芬恩的怒火,义无反顾地踏上这条没有尽头的逃亡之路。她甜蜜而真心地微笑着,等待着丈夫在落日前平安归家。
当夕阳西下,夫妻平淡且温馨地聚首时,一队王国使者带来了意料之外的赦免。漫长的黑暗已成过去,久违的曙光终于降临。
虽然是黑夜,月空却格外明朗。
格拉尼亚不由喜极而泣,垂手抚平粗布裙上的褶皱,走入敞开门帘的黑色马车。她的骑士则攥着手中一纸召回令,虔诚而感激地单膝跪地,随后利落地翻身上马,拿回了曾经的荣耀与尊位。
归途中并未再生意外,迪卢木多在喜悦中仍有些许的忐忑,纵使不后悔选择那一条不归路,也不意味着不会心怀愧疚。直至重新踏上那片资源丰饶的土地,见到了他那威严沉稳如往日的旧主,迪卢木多终于将悬而不落的心缓缓沉下。
芬恩抚摸着上唇精心修饰过的短须,站在前方一动不动地凝注着他,双目中并没有喷射出冰冷的怒火。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会儿,不断缔造传奇的英雄统领就率先表了态,几步走过来扶起昔日最得力的追随者,然后一把拍着双枪骑士的肩膀,平和淡定地说:“你离开的太久了,迪卢木多。”
不远处的骑士同伴纷纷围拢而至,依次向回归者表达致意。他们望过来的眼神颇有些复杂的味道,但更多的是久违重逢的欣喜。
“欢迎回来,我的兄弟!”
“总算告一段落了,说真的,你可把大家都搞得够呛。”
“别再做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了,光辉之颜。”
回应过战友们的问候后,迪卢木多苦涩地笑了笑,对他的效忠之主说:“对您的歉意和愧疚,吾至今仍深感惶恐。对您的宽容大度,属下穷尽此生……也无以为报。”
芬恩一挥耀眼的战袍披风,轰然大笑:“少废话!费奥纳骑士团少了你,为此寂寞的人可实在不少!知道感恩就好,何况我不会生气太久的!”
他的笑声如雷鸣一般震耳欲聋,在宽广大厅之中长久地回荡,之后再次大方地伸出手掌,显示出非比常人的胸怀风度。至少在这一刻,他的内心确实没有被阴霾所占据。迪卢木多面对这渴盼已久的接纳,唯有无言的动容,伸手过去、紧紧交握。
在这之后,仿佛回到了一切未曾发生的日子。
迪卢木多深觉自己从未如此受到上天的眷顾。永燃不熄的爱情,生死与共的友情,为主效死的信念,光辉荣耀的骑士道,除了抹消不去的过往,他的人生似乎已经接近圆满。
宛如梦境。
梦境终归还是要破灭的。
无论何时,狩猎总存在着程度不一的风险。或许是流血的伤痛,或许是生命的代价。在遮天蔽日的森林中策马而行,在燥热与酷寒并存的气流下,英雄们抱以高昂的斗志追寻着猎物的足迹,期待可以收获理想中的战利品。
森林深处永远隐藏着看不见危机,晦暗血腥、广阔无垠,彷如一座吞噬冒险者的无光深渊。参天树木的背后传来畜生的沉闷喘息,并伴随着一阵阵粗鲁难听的嚎叫。
巨大的凶暴野猪长有突出如刺刀的獠牙,承载庞硕躯体的四蹄沉重如山,像一头缩水的大象般横冲直撞。当一次意外的失误之后,迪卢木多从坐骑上不慎跌落。
在将枪尖送入豪猪腹部要害的同时,他未穿甲胄的胸膛却并不能抵挡那种垂死挣扎的反击。费奥纳骑士团的战友们听闻动静后相继赶来,他发誓效忠的主君最先来到他跟前。
芬恩冷静而迅速地查验了骑士胸前狰狞的伤口,低沉地开口:“稍等,迪卢木多!再坚持一会儿,我马上为你取来治愈之水。”旋即转身走向附近的一口池井。重伤的枪之骑士半躺在树下,目送着侍奉之主沉厚的背影,没有担忧地等待着他的归来,心底一片安宁、静定。
芬恩望着双手刚才染上的温热鲜血,仿佛忽然受到了刺激一般,眼前再度燃起了一蓬盛怒之火!逢夺妻的耻辱、遭背叛的痛苦、被亵渎的仇恨,在那些漫无止境的长夜之中,又有哪一样能够真正忘记?由是,他没有选用挂在坐骑上的行军壶,而是悠然掬起一捧救命的清水。
他逆着天光缓缓立起,无声发笑:“果然,还是不能轻易原谅你……”
芬恩一步步往回走去,步伐不再如往常般的恒定、稳重,而是带上了些许的急迫和匆忙。他以一副关心则乱的表现,快步回到迪卢木多的身旁,以至于捧在双掌中的治愈之水不断晃出,都是在喂给对方的前一刹才后知后觉。
于是芬恩又返回重新取水,似乎是为了避免再一次失误,他从坐骑的装备里顺手取走了盛水的容器。然而这一次,他在把壶中的水即将送到濒死者口中之际,因为用力过度反而将水再度打翻。这是第二次,迪卢木多再度与生机擦肩而过。
芬恩·麦克库尔并不是天生的演技家,尽管过程中显得漏洞百出,但这已算得上他一生中仅有的笨拙扮演。传奇的英雄和伟大的领袖才是适合他的角色,这样并不磊落的行为对芬恩来说恐怕也是一种为难。
迪卢木多虽然气息渐弱,视野也渐趋模糊,内心却变得无比清明和了然。
命运原来是在嘲弄自己,他如此想到。随后轻轻叹息一声,其中微带着落寞、稍有一些遗憾,唯独不存恨意与责怪。身体冰冷麻木到极致之后,睡意便铺天盖地般袭来,迪卢木多已无力等待,唯有沉沦恒久的黑暗。生命的消逝、永寂的死亡,原是如与妻子亲吻一样简单。
最后,在同伴们悲恸的守候之中,他没来得及看见芬恩第三次出现的身影。
圣杯,圣杯即为愿望的化身。
作为英灵战争的终极目标,圣杯也意味着万恶之源。
回应了魔术师的英灵召唤,迪卢木多以Servant之姿降临现世,他如今以职阶被称作Lancer。在这即将成为惨烈战场的极东之地,他奉肯尼斯·艾尔梅洛伊为新的主人。
Lancer向持有令咒的新主发誓效忠,以骑士之名、遵信义为律,必将为其捧回圣杯。而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作为魔力供给者的年轻女子,则在观察这名英灵的时候怦然心动。
她优雅自在地一边调酒,一边与未婚夫流畅交谈,却不时地转头向Lancer多看一眼。强势威严如索拉·娜泽莱·索菲亚莉,那张冰冷高傲中隐透性感的面孔上,竟也悄然泛起一抹少女情怀般的绯红。
魔术师索拉一贯漠视尘世、只重功利的心境终于被打破,她爱上了寻找各种借口接近Lancer的游戏。女子不止一次地佯装醉酒,带着暧昧而又奇异的笑意,微带些慵懒地伸展着懒腰,出现在英灵临时所住的房间。
在聚光灯的照明下,索拉总是穿着将身材勾勒得无比诱惑的制服,堂而皇之地坐在靠近落地窗的实木桌上。她下半身则换上端庄严谨的正统套裙,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被包裹住最关键的部分,却几乎能将所有雄性的目光引得沸腾!
当Lancer回到自己的住所,女魔术师就会倏然抬首,同时将胸前领口拉低几分,旋即迈着颇具舞蹈韵律的步子向他走去。高跟鞋踏在厚实的绒毯上并未发出太大回响,但是依然如同心脏律动一般节奏分明!
每次面向这个一头红发的冷艳女子,Lancer都会兴起一种与荒谬命运对视的感觉。他当然知道这是对方被魔貌所惑的缘故,这并不能让他高兴起来。索拉与格拉尼亚所处的位置何其相似,此次新生的机会,绝不是为了重蹈覆辙。
Lancer只能艰难而谨慎地回避,令索拉一次又一次不甘地扑空。
而主人也从未真正对他给予过信任。
偌大繁华的冬木市内,唯有英灵之间的对战才能使他稍感安慰,并且为之振奋。强者与强者的激烈碰撞,骑士和骑士的单打独斗,都让Lancer怀念起生前的辉煌灿烂。他非常乐意同值得尊敬的敌人交战,比如让人眼前一亮的战场之花。
那英姿勃发的剑之骑士,曾为骑士王的金发少女。
Saber永远携着一往无回的气势,一双碧眸如翡翠般深澈明净,手中的长剑锋利无双,与Lancer的双枪宝具不住交错相击。少女和他抱着相去无几的觉悟,信奉同等高贵的骑士道,斩杀一切阻挡在前的敌人,为了一样的胜利和荣耀。
他们是彼此最好的对手,犹如站在镜面内外的一对灵魂。
骑士王不曾辜负Lancer的信任,而命运之手带着无情的恶意,在今世仍将枪兵英灵的忠义之路半途中断。
在外界如饮烈酒般的酣战之中,肯尼斯终究选择了Servant不可违背的令咒,主人被迫放弃了魔术师的荣誉,Lancer的此生也就走到了尽头。
他在对手惊愕的眼光中将枪尖倒转,以必杀的攻势深深刺入自己胸腔,整个人被死死钉在了原地!枪之骑士的鲜血如泉水喷涌,他浑身僵硬着、不可思议地低下头,仿佛瞧见了整个世界的脏污。
这是对希望的彻底扼杀,这是对信念的粉碎碾毁。
血泪如崩!
阴谋埋葬了英灵,绝望催生了诅咒。
光辉之貌光辉不再,骑士之心转瞬浑浊,这才堕为炼狱之底的恶鬼。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