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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尤伶入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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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歌的疫情刻不容缓,仅四日之后就有两百余户人家染疾。有钱的想方设法搞来烈酒祛毒,没钱的只能燃烧艾蒿祈求平安。家家户户各自闭门不出,偌大朝歌竟如一座空城。
帝辛下令,快马加鞭将谢家的女儿接入王宫。谢陆雄当然知晓大王的意思,心照不宣地速运了五千斤粮入朝歌,太医院领着各大医馆连夜酿酒,九门卫尉亲自带领士兵投入各处的水井。如此行动,方才暂缓了朝歌疫情。
这一天的日头分外强烈,照在黄土大地上散出炽热的暑气。一队商旅刚行了柳荫古道,离着朝歌也就三十里有余。商队中,一辆翠幄青紬骡车居中行驶,这车顶用的是赤金九蟒青地绸,车轮是卅年甘井水梨木,上面钉着七翼螺星钉,一眼看去便是大户人家的车旅。
车里面坐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不过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细看一下却看出差别,左边这个巧笑倩兮,坐在那里四下张望不安分。右边那个却文静许多,手持一把秋风冰纨扇障了半面,若隐若现的一张脸倒是十分标致。
“小姐,你看这朝歌虽是皇城,但到处飞沙,行人稀少。较我们扬州的繁华景色,还是逊了三分哦。”
摇扇的女孩望了一眼车外,但见眼波流离,滴滴转转,随即又靠回椅垫上:
“朝歌虽不如扬南繁华,但在天子脚下,倒有几分粗犷的贵气。”
小丫头听了,掩嘴“咯咯”笑了起来:“小姐还没嫁进王宫,就开始为婆家说话了。”
那女孩拿扇子轻拍了她一下:“说话还是这么没遮没拦的,小心太子妃不让你踏进宫门。”
丫头听了,连忙捂住嘴,闷闷地说道:“不说了不说了,太子妃不要我就罢了,小姐可别不要我。”说着抱住她的胳膊,仰脸天真地问:“小姐啊,你说太子会是一个什么样人呢?太子妃会好相处吗?”
她的眼神有一丝涣散,扇着扇子陷入了沉思。回想爹爹从朝歌归来,进门就说给自己找了天下最好的郎君。她猜来猜去,也没想到居然会是王子殷郊。这个名字她不熟悉,甚至听也没听说过。倒是太子妃波西娅,从北海嫁过来的时候着实轰动了一阵,过去了也就没人再提。隐隐听说太子夫妻二人恩爱甚笃,自己这么横插一脚,也不知是福是祸。
热风吹进来,若竹靠在她肩膀上昏昏欲睡,她的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许久才自语道:“这可难到我了。”
进了朝歌城,因瘟疫未退,所有进城者均需烧艾才能放行。忙了一整天,傍晚时分才落在皇华馆驿歇息。连日来的舟车劳顿让她十分疲倦,草草吃了晚饭便去客房休息。从这个位置能看到完整的圆月,想来今天已是十五。这月十八是父亲的寿辰,这还是自己第一次不在父亲身边过寿辰吧,他应该会很难过的。想着想着,泪水就涌出来,顺着眼角滑落下去。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突然听见窗外出现一点响动,然后就有人翻进了她的窗户。她的睡眠本来就浅,换个环境心中更是不安。准确来说那人的身手非常不错,一举一动都很小心。但她向来敏感纤细,直觉告诉她有不速之客来访。
她的心“嗖”地一紧,本能地握住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那是父亲出塞运货时从西域带回来的军用匕首,吹毛断发,削骨如泥。脚步声一点点近了,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来人在她床边站定,她心一横,突然间刺出匕首!只听“呵”一声低呼,来人闪到两尺开外,开口便叹:“好身手。”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招已用了大半力气,再难耍出什么身手来。她大声问道:“什么人?!”
来人轻哂:“不用这么大声,你的伙计和丫鬟早被迷翻了。”
她心中一凛,只觉彻骨生寒:“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来行刺我?”
他却说:“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好好睡一觉吧。”
突然间她发觉四周弥漫起一股奇异的香气,待觉察之后已浑身酸软。那人来到她面前,扛起她就从窗间跳了出去。
她却再也无法反抗。
等到意识苏醒之时,天色已不再那么黑暗。在这破晓之际,她却被扔在深山老林,听到远处传来寒鸦的叫声。她浑身一激灵,本能地看向自己的身体:还好还好,衣衫完整,没有被侵犯过的样子。
“你醒了?”
突然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看过去,原来那边站着两个黑衣人,正一直看着她。他们的脸都蒙着黑布,在这朦胧的清晨看不清样子。听到问话,她只是勉强答了声:“嗯。”
站在前边的男子高高瘦瘦,习惯背着双手,似乎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只听他一句废话也没多说:
“今日掳你来,是想让你回扬州去。对你爹说你不想嫁,了断这门亲事。懂了吗?”
他的一字一句,清晰入耳。在这个微冷的清晨,格外透骨。
只见她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必定是不可行的。我被你二人掳来这荒郊野外,若是有惊无险地嫁入王宫,那么一切都好商量;若是哭着跑回家去,人人都知晓天下第一富商的女儿被抢走出了事,进而被王室拒婚。那么父亲在商界便再也无法立足,而我的一世清白也就此毁了。所以今天,你们要么放我去成亲,要么,一剑杀了我。”
蒙面男子听到这姑娘年纪虽小,但说话却是落落大方,顿时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听身后的男子上前对他说:“公子,她若是不听话,喂她点蒙汗药,快马送去扬州省事。”
还没等他说什么,却见这女子“刷”地抽出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气场之烈,把两个大男人都震住了:
“我已经说过,若是这个样子回去扬州,我这辈子都会是一个被绑匪糟蹋的女人。我虽然惜命,却断不会偷生如此。公子,你若是不听我的劝,干脆让我自裁了省事。”
两个男人面对这般烈女,竟是束手无策。胶着间,忽听远处传来马蹄声,然后就听见一个熟悉的男声四下指挥。后面的男子立刻禀报说:“不好,竟是费仲亲自赶来。”
情势不妙,二人只能翻身上马。此时晨曦微露,马上的人回头看了一眼,他策马离去的样子便印在了谢尤伶的脑海里。
当殷郊听到传旨官来宣旨的时候正是晌午,西娅喝了菊花茶便去睡了。直到她睡熟以后他才起身,离开的时候吩咐全体奴才:太子妃醒了,只告诉她我去太傅那练剑。所有人不得在她面前提起谢家小姐入宫的事。一旦谁走了嘴,格杀勿论。
太子对待下人素来宽厚,此时用了“格杀勿论”的严令,可见事之重大。其实莫说太子反复告诫,就算他不说,这些下人看见太子妃一心照顾太子和肚里孩儿的那种认真劲儿,就都不忍告诉她这事了。
之前父王和他交代的,说谢尤伶进宫之后与波西娅平起平坐,不分尊卑。他据理力争:“之前答应了北海那边,说让西娅做正室的,怎好变卦?”说得父王颇为不悦。说来说去也不肯让步,帝辛只好立下规矩:谁先生下王子便立谁为正室。殷郊暗想,虽然不能保证西娅这胎是王子,但总不去碰那谁就是了,她自己还能生出儿子不成?也就不再坚持。
到了寿仙宫已耽搁了些时间,父王脸色不太好看,却不好发作,依例介绍了谢陆雄和谢尤伶。这姑娘对他深施一礼,他还礼,就这样坐定,开口就说道:“如今大灾刚过,又四处用兵,家国空虚。喜事就一切从简吧。”
听见这个口音,谢尤伶心里就止不住一激灵。她暗暗看向他,只见他神色如常,看她的眼神却颇多深意。她将一切了然于胸,却全都缄在口中了。
帝辛倒是对殷郊的提议很认同,还说现在大局不容乐观,正好有喜事来冲冲,建议尽快完婚。谢陆雄本想将喜事办得风风光光,可女儿说现在时局不稳,有物资就尽量供给饥民和军队,他也就不好再坚持。
筹备婚事期间,谢尤伶带着几个丫鬟住进了东寰殿。殷郊把她安排在其羽阁,对她说这之前是王妹的居所,特意安排你住这里,不至辱没了你。但其实这里偏僻狭小,离着东寰正殿又远,真乃是殷郊“特意”安排出来的地儿。不过娇生惯养长大的谢尤伶却是一点也没有挑剔,对这一切照单全收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婚礼的正日子,一大早起来,若竹给尤伶梳头发,一直撇着嘴说:“太子爷也太不把我们当回事儿了。自己躲了一应纳采、准日、请礼、亲迎的老规矩不说,竟还对司礼监那边说什么‘三免’,免炮竹、免锣鼓、免喜帖。啧啧,太子纳娣的大喜事,这东寰殿竟是一点风声都没有。他怎么不再干脆点,把洞房也免了得了。”
尤伶静静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按了按头上的金丝雀钗,左右看了看是否得宜,喃喃说了句:“瞧这架势,倒还真是说不准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