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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7 ...

  •   -5-

      婚事定在了下月初三,满打满算也只有十数天的时间筹备婚礼事宜。

      阿烛跟着邢母忙前忙后,脚不着地。

      阿行则公事缠身,早出晚归,变得异常繁忙。经常阿烛半夜醒过来都还能看到他书房里的灯还亮着,影影绰绰,是他伏案忙碌的身形。

      某日,阿行一早又急匆匆出门,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阿烛望着他日渐消瘦的背影,心里又是心疼又是郁闷。邢母看在眼里,轻拍着她的手对她说:“男儿志在四方。”

      阿烛似懂非懂地点头,加上婚事礼节各种琐碎,心里的不愉快被冲淡了不少。

      关于婚事这一桩,阿行知她久居榴花寨,必然不懂这世间的人情世故,特别指派了四娘给她做侍女,在婚事上诸多帮衬。

      四娘话虽不多,但是心情温和,知书达礼。阿烛每每看着她的言行举手,总会忍不住愣神。在寨子里见惯了五大三粗的男人,她何曾见过有人这样子低眉浅笑,讲话细声细语的?一时间心里羡慕得不得了,成天拉着四娘教她礼节,免得在婚礼当日出错,惹众人的不高兴。

      四娘微笑着点头:“难为烛小姐如此用心,四娘定当竭力相教。”

      阿烛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四姐姐你真好。阿烛虽然出身山野,但是也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我知道有很多人并不好看这桩婚事,但是我是真心喜欢阿行,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四娘望着她纯真的笑靥,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默默点头。

      很快便到了婚礼当天,一大早阿烛便被四娘拉起来梳妆打扮。

      望着镜中妆容已定的自己,一身大红嫁衣,珠石玉翠玲玲当当,从未有过的美丽。阿烛愣愣地看了半晌,便想跑出去找阿行。

      这样子的自己,他定没见过吧。

      四娘却拉住她,笑道:“新婚之前,新郎与新娘是不能见面的,否则视为大不祥。”

      阿烛吓得急急退回了房间,乖乖坐好。

      四娘笑望着她,淡淡道:“你在这里好好坐着,切莫到处乱跑。我去看看外间还有无需要帮忙的地方。”

      阿烛点头如捣蒜。

      门外锣鼓声声,门内阿烛只身一人。

      百无聊赖的她从床头拿出一个锦盒,轻轻地打开,望着里面的物件,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浮起笑意。

      写着二人名字的白纸被摊开,两人的名字外围被歪歪扭扭的一个爱心圈住,不用猜也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

      刻着她名字的竹箫,轻轻摩挲,依稀能辨出那小字的隽永。

      一个大大的石榴,那是寨子里的三叔临行之前偷偷塞给她的。

      石榴多子。

      当时她乐呵呵地接过大石榴,笑意一直从眼底漫开,洇散成一朵朵娇艳的榴花,似火般怒放。

      她细细翻看着二人的回忆,嘴角笑意愈浓。

      大红盖头落在眼前,将阿烛的眉目掩去,眼前只剩下一片喜庆的红。四娘牵着她慢慢走出房门来到前厅,锣鼓声声震动天地。即使什么都看不见,阿烛还是能感受到四周灼热的目光,都是邢家请来的宾朋好友。

      阿烛在原地站了许久,却始终不见新郎官阿行出现在身旁,四周不断有私语传来,整个大厅变得有些骚动。

      “四姐姐,阿行怎么还不来呀?”阿烛耐不住性子,微微偏着头问一旁的四娘。

      四娘却只是沉默地立在身侧,不答话。

      “四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高座上的邢母走上前质问,神色难得的严厉。

      “夫人……”四娘低着头欲言又止。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替那臭小子隐瞒吗?”望着席间不断传入的猜测,邢父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铁青着脸走到四娘面前,低声训斥。

      “老爷,邢大哥他……”邢父的威严让四娘软了口气,只是话未讲完,大厅里却猛地冲进来一个人,将这本就有些混乱的场面添得更乱几分。

      “阿烛!”来人大声唤着她的名字,将奏乐声都盖下去。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侧,阿烛岂能不识。阿烛情急之下掀开盖头,却见三叔浑身是血地站在她的面前。

      “发生了什么事情?”阿烛抓着他的手臂急急发问。

      “朝廷派了一大批御林军攻上榴花寨,寨子里的人奋力抵抗,但是寡不敌众,尽数阵亡了。只有我……逃出来给你报信了。你快走!”

      “怎么会这样子!”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她几乎站立不住,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不住地摇头,“寨子藏得这样隐秘,朝廷的人上山围剿过无数次都不曾找到我们真正的据点,何以……”

      “别问那么多了,你快走吧!再不走,只怕来不及了!小姐你是老寨主的独苗,我们说什么都要护你周全啊。”

      “到底是谁?”话刚出口,阿烛的心里却陡然透亮。榴花寨从无外人进入,除了她带进去的阿行。这么巧新婚之夜他不见踪影,这么巧今夜榴花寨被攻陷。

      “是他!”阿烛脸色蓦地惨白,眸光闪烁直直望着三叔,期盼着他能够摇头。

      只是,当太多巧合聚集在一起,便注定了事实。

      “小姐,你快走吧!”三叔不答话只往外推她,他知道她对阿行情根深种,如今大错已经酿成无法重来,又何必让她心里内疚?

      “我不走!我要找他去问个清楚!”阿烛却是执拗,眼神不自觉地寒下来,转头望向四娘,“告诉我,现在他在哪里!”

      “邢大哥说他在你们最初相遇的地方等你。”

      阿烛转身冲出大厅,留下身后一片唏嘘与叹息。

      -6-

      山风猎猎,阿烛赶到那片榴花林的时候已是傍晚。花期将过,风一吹,满地榴花铺满,红艳似血。

      一路上她脚步一刻不停,只想立刻寻到他求个明白。然而等真正快要到的时候,脚步却不自觉地放缓了下来。

      她知道他就在前方的山崖边,只要再往前走一点,她就能见到他。可是有片刻的时间,她却希望她可以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永远也走不到相互对峙的那一刻。

      然而,该面对的终究是要面对。榴花寨百来条的人命,她必须有一个说法。

      夕阳西沉,阿行一身白衣地站在山崖边,万丈霞光将他整个人浸染得几分不真实。

      阿烛站在他身后,望着他挺直的背影,翻飞的衣角,心头的话在唇边绕了好几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你来了。”倒是阿行先开了口,话语里带着几丝疲倦。

      “是你,对不对?”开口,嘴里渗出一丝苦涩。

      “是我。”阿行回转身,言简意赅地回答。仅仅是简单两个字,将所有的转圜尽数掐断。

      水汽在眼眶中蒸腾氤氲,迷蒙了双眼,连同这整个世界。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都是我的亲人,你怎么……怎么可以这样狠心。”阿烛仰起头,不然眼泪漫出眼眶,鼻音浓重。

      “榴花寨十数年来打家劫舍,犯下无数杀戮,朝廷早已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是无奈榴花寨藏匿太深,这才一直放之任之。我是皇上亲封的大将军,自然要为皇上分忧。”

      阿烛望着他清冷的面容,像是不认识一般。此刻的阿行不是她的阿行,是当朝的年轻将军,刑渐远。

      杀伐决断,勇猛果敢。

      这才是真实的他。

      暮霭沉沉,冷风萧萧,将她眼中湿润吹干。她吸了吸鼻子,神色间闪过坚毅,冷笑道:“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娶我,对不对?你答应娶我,对我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果却连你的父母都尽数欺瞒。而你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将榴花寨的秘密带出山,再带兵回来一举歼灭。”

      阿行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设好的局,只有我傻乎乎地跟着跳下去。”阿烛苦笑,“阿行,你真是一个天生的戏子。当初我向你表白,你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为了讨你的欢心,我每天绞尽脑汁,以为真心付出终有一日你会被我所感动。却原来,不过是给了你足够的时间更好地摸清榴花寨的地形。这样子苦心经营,每一步都算得恰到好处,真是辛苦邢将军了。”

      这是第一次阿烛不再叫他阿行,她心里很清楚她的阿行已经死了,死在了榴花寨的围剿中,再也回不来了。

      “跟我回去吧,榴花寨的事情已了,皇上不会杀你,我还是会娶你。”

      阿行伸手抓她手臂,她却蓦地侧身,身形相错,朝着山崖方向退去。

      “呵,事到如今,你又何需再说这样的话哄我?”阿烛嘴角浮起一丝讥诮。

      阿行望着悬空的手臂,良久才颓然放下,淡淡道:“我知道是我对你不住,但是无论如何今日你都必须同我一道回去。”

      “是,这世间没有人对我不住,只有你刑渐远。”

      因为他,她对不住了那么许多人。

      她对不住榴花寨的兄弟们,她引狼入室,害得榴花寨百来条人命惨死。

      她对不住爹爹,连他唯一剩下的一点基业都悉数毁尽。

      阿烛摊开双手,几片榴花落下,似殷红血迹沾染,那是榴花寨百来条人命的血。

      阿烛定定地望着他,眼中闪过刻毒恨意。她冲上前,调动内劲于掌向阿行狠狠劈去。掌风凌厉刮在脸上一阵生疼,阿行下意识地闭了眼。

      “住手!”不远处传来喝斥声,只见四娘押着受伤的三叔出现眼前。阿烛惊呼一声收回掌势,雷霆一击化成两股力量,一半落在阿行肩头,一半反噬阿烛体内。

      二人同时呕地喷出一口鲜血。

      “邢大哥,你没事吧?”四娘见阿行趔趄地歪向一侧,也顾不得三叔,立马上前扶住他。

      三叔脱了束缚,也是眼疾手快,将阿烛扶住。

      不远处传来整齐脚步声,片刻间便到了榴花林,皆是御林军队伍,不一瞬便将阿烛和三叔团团围住。

      “谁让你带兵上来的。”阿行眸光一沉,脸色顿时寒了几分。

      “邢大哥,我只是……”见他面露愠色,四娘不禁有些忐忑。他做事一向有分寸,素来最讨厌别人指手画脚。

      只是这一次,她瞟了眼阿烛,却有些担心他的分寸。

      “横竖不过一个死,动手吧。”阿烛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冷哼道。

      阿行却摇头:“我不会杀你的。”

      身形微动,倾身上前,瞬间扣住三叔脉门:“跟我回去,我保他不死。”

      阿烛咬着下唇,怒急对着他吼:“你为何不杀了我,我也是榴花寨的人,你为何不把我也杀了啊,为何要独留我一个人在这孤零零的人世,承担这样的罪责啊!”

      阿行却不答话,只是手中力道加深。三叔痛苦地挣了挣,阿烛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刑渐远,你这个卑鄙小人!”阿烛瞪着他,显出颓败之势。

      他抓住了她如今唯一的死穴。

      她刚迈开脚步,三叔却大吼一声:“阿烛你快走,不要管我!”

      三叔仰头瞪了阿行一眼,发狠道:“想用我来要挟大小姐,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阿行以为他要挣扎逃脱,手下再次发力,却不想……他只是咬舌自尽。

      头一歪,瘫倒在阿行面前。

      “三叔!”阿烛惊呼,眼泪终于扑簌簌地落下来,落在大红嫁衣上如血一般洇开,化成一朵朵妖冶的花。

      这世间,她再也没有任何可以眷恋了。

      绝望的气息漫过全身,阿烛转过身,望向崖下。

      山风如烟吹得她的大红嫁衣猎猎作响,崖下云雾缭绕看不出深浅。

      若是这样子纵身一跃,这一切一切的烦恼,便都可以烟消云散了吧。

      阿行猛地站起身,凝视着她狠绝道:“你若是敢轻举妄动,我……”

      话冲口而出,却没了下文。如今的她,还在乎什么呢?

      阿烛望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我打不过你,也不知道你为何一定要我跟你回去。只是如今连三叔也不在了,你再也找不到任何东西可以左右我。无论我如何狼狈不堪,到最后起码生死自主。”

      阿烛顿了顿,继续道:“当初是我错看了你,害了榴花寨。我报不了仇,只能向他们去赎罪了。如今,我只有一个心愿。我听说幽冥之下有忘川,但愿我经三途河,饮下忘川水之后能将你彻底忘记……”

      呼呼的风从耳际掠过,阿烛闭上眼跃下。

      一切的一切,到此为止吧。

      “不!”阿行撕心裂肺的呐喊回荡崖边,他冲上前想要跟着跳下去,却被四娘及御林军死死拽住。

      霜风携裹着阿烛急速下坠,她艰难地睁开眼,仿佛看见阿行痛不欲生的脸。

      那是她的阿行。

      只是……

      “阿行,你到底有没有欢喜过我,哪怕是一丁半点的真心。”

      山风呼啸,将阿烛最后的疑问吹散。

      她终究没有得到他的回答。

      -7-

      又是一年榴花开。

      四娘好不容易爬上榴花山,便听见不远处传来细微歌声,依稀是这样唱的:

      榴花山上榴花寨,榴花寨里榴花姑。

      榴花姑娘种榴树,摘得石榴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四娘站在原地停了半晌,不自觉地叹息摇头,这才重新上路,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一片榴花树下,横卧着一个白衣男子,满脸胡渣,面皮微醺,手上还握着一个酒壶,正是阿行,刑渐远。

      “邢大哥。”四娘走上前轻唤,一阵酒气扑鼻而来。

      刑渐远从睡梦中醒过来,轻笑道:“你怎么又来了?”

      四娘一脸无奈:“夫人不放心你,让我来看看。”自榴花寨一役,刑渐远以办事不力为由主动请辞,独自一人上了榴花山,再也没有下过山。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刑渐远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咕噜咕噜又仰头喝了两口酒。

      四娘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翻过两个山头,趟过三条溪流,穿过四个岩洞,来到一座巨石岩壁前。

      刑渐远转头看气喘如牛的四娘,不禁摇头笑道:“我第一次爬到这的时候也和你一样。”

      说罢走到岩壁一侧摸了摸,原本完整的巨石蓦地缓缓从中间开裂成两半。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岩壁之后一片豁然开朗。

      刑渐远踱步进入,一切都如第一次阿烛带他来的时候一样。只是没有喧闹吵杂,整个榴花寨空无一人,冷清得让人害怕。

      他愣神地在原地,似乎陷入了某种悠远的回忆。良久才见他走到大厅前,只见那种着一棵石榴树,还只是幼苗,花叶都还未长齐。

      “来看看我种的石榴树,还不错吧?阿烛最喜欢石榴树了,还常常自诩自己是榴花花姑呢。”

      四娘默默点头,思忖了许久才终于说道:“邢大哥,人死不能复生,该放下的还是放下吧。”

      刑渐远呵呵笑了两声,席地坐在地上,从袖中抽出一支竹箫吹了起来。

      一曲毕,他收起竹箫,转头问四娘:“你说,如果当时我把真相说出来,她会不会不死?”

      四娘默默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呵,有谁会相信这榴花寨的寨主竟会是当今皇上的胞弟,又有谁会相信阿烛其实是皇上的亲骨肉?当年王爷为了皇后造反,不惜掳走阿烛,更建立榴花寨,十数年来与皇上作对。其实即使没有她的引路,皇上也必定不会放过他,放过榴花寨,一切不过是时间的长短罢了。”

      “邢大哥……”

      “我一直以为上一代的恩怨不该再让阿烛去背负,寨主虽然并非她的亲生父亲,毕竟抚养她长大,我不想破坏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四妹,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该跟她进这榴花寨,那样……她便不会对于他们的死耿耿于怀,不会……那样恨我。只是……”

      只是最开始的时候,你从不曾料到你会爱上她,对吗?四娘看着他淡然的表情,眼底却有痛苦在洇散,心中所想终究没有说出口。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她说的没错,我苦心经营,算准了每一步,却独独算错了她。”

      “也或许,死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解脱吧。”四娘淡淡道,带着那么重的负罪,即使有爱也不过是徒增苦痛吧。

      “是吗?我只是后悔到最后我都不曾告诉她我爱她。”忽然间狂风大作,刑渐远仰起头,只见漫天榴花飞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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