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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离开你,是为了和你在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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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你,是为了和你在一起。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在一起,直到有一天你说出那句话。
“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惊讶于你会问得如此直接。
就如同初遇时,我惊讶于你的无知和聒噪。
那天太阳很大,牛车在烂泥路上豪放地颠簸着,经过了长途汽车、长途中巴、长途摩托的轮番折腾,你一边自称快散架了,一边精神奕奕地坐在草垫子上和另外两个人口沫横飞。
你后来跟我说,胖子太聒噪,而我太沉默。
你眼神认真,我却暗想你的聒噪又何尝少了,于是没有搭理你。
那时我并不知道,你说这句话,并不是拿我们两人做个比较,而是要强调我的沉默。
你不能怪我那时为什么只看天而不理你。
如果有个人一直缠着你问“你哪里人?”,“你以前干什么的?”这样正常的问题可是你自己却没有一个正常的答案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只能看天。
我有时想,即使那时我有一个答案,或许也没有办法比一拳打死一头老牛的经历更有趣,或者比退伍军人的满身伤疤更吸引。
所以有没有答案的结果,可能都是我独自看天。
问完那个令我发怔的问题,你私自在我的嘴角边留下一滩口水,把我从回忆中拉回。
你时常会做出一些出我意料的事,可你的这次流氓行为还是震惊了我,而你接下来的话更让我吐血。
“胖子说,你说不定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弟弟或者表亲之类的,或者是我父亲的私生子……”
你眨巴着无辜的眼睛,我涌起提刀将你砍死的冲动,却发现我根本无法反驳这个“说不定”。
时间如洪流,一刻不停地从昨天奔腾向明天,每个人都在这洪流里载浮载沉,印证着岁月的无情流逝。
而我,却停留在岸边。
没有过往,也看不见未来。
仅仅是一具没有记忆,也不会老去的躯壳。
所以那个很扯“说不定”,却是我不能否认的。
在遇上你以前,我从来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于我,这不过是个事实,就像母鸡会生蛋,胖子要吃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用背负过往之沉重,也不用担心前路之迷惘。
还有比这更惬意的人生吗?
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改变些什么。
即使我不断地重复下斗,即使我不断地接触眼熟的人,也不过是因为闲着没事罢了。
有人说,失了记忆的人会去寻找过去,是出于一种本能。
我不知道我算不算出于本能,只是除了倒斗,我想不出还能做什么。
曾经以为,你于我,也不过是这时间长河中的过客。
过客太多,你不过是特别无知,特别聒噪的一个。
不过终有一日,也会忘记。
直到有一天,你说要给胖子擦爽肤水,却拿自己的口水吐在掌心搓了搓,得意地朝我挤眉弄眼。
你看着我的双眸中,忽然闪过一丝讶异。
我这才发现,嘴角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弧度。你说那是第一次看见我不是在苦笑。
我得承认,我低估了你。
白痴总是特别能吸引别人的目光,我竟也不能免俗。
你于我,已经是个特别的存在。
不过仅止于此。
我并没有想过,要和你在一起。
不要说我没给过你机会。
我也问过你,会不会因为河里有只不算太不起眼的虾米冲你扬须,你就往河里跳?
你反问我,你是不是想吃河虾了?
我啼笑皆非,可你的回答也证明,我的反应完全跟正常人的一样。
没有人会为了只虾米跳河的。
所以你不能怪我,对你的心思置之不理。
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会如此大胆,你知不知道你的口水会传播很多细菌?
避不开你的目光,我只好随口问,你看中我哪一点?
我不过是个没有过去的怪人。
“你很强!”你言之凿凿。
我不禁苦笑。
我强吗?
我每次都搞得一身是血,有时甚至把自己弄得刀都提不起来。
而你呢?你一个市井小贩,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却每次上窜下跳玩得很高兴之余,还有时间发扬团结友爱的精神去关心你的敌伙。
我不知道我和你谁更强。
“你很淡定!”你又说,眼神又不良起来。
我撇开了头,不去看你的流氓表情。
淡定?原来我那些没有答案的无奈,在你眼中都成了“淡定”。
你知不知道看天也很无聊的,只有遥不可及的浮云和刺目的阳光。
天花板就更无聊了,什么都没有就算了,搞得不好还会看见一只蟑螂。
淡定并不是我的选择,只不过除此以外,我无事可做。
你卡在了第三个理由,久久没有做声,我一点也不意外。
我果然是个无趣的人。
除了貌似的“强悍”和无奈的“淡定”,我还剩下什么?
一个没有过去的怪人罢了。
你忽然伸指在我眼睑上摸了摸,脸上的表情让我想起上礼拜吃午饭,胖子看着掉地板上的最后一块肥肉时做出的表情。
我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胖子后来的不卫生行为仍让我记忆犹新。
你眼神有些迷离起来,脸渐渐凑近,我不禁后退,可你紧逼不舍。
果然,你和胖子一样不讲卫生,只想逞一时口舌之快。
而你显然也忘记了我不是肥肉,我是张起灵!
我伸指在你肋下一戳,算计好的位置令你酸痛得弓起身子,我趁势离开了你三米以内。
你懊恼地瞪着我,眼中有不解、有不甘。
我尽量表现得冷淡。
你却说,我是在逃避。
你说得认真,我却还你一个苦笑。
逃避又如何?
没有过去的人,如何承诺将来?
我以为这句话就能把你重新变回一个讲究卫生的文明人,至少在表面上。
可是我忘记了你是一个小贩,死缠烂打是你的职业习惯。
你曾经说过,商人的宝典就是不去推销永远不知道结果,你还跟我举过向和尚推销梳子的经典案例。虽然过程我已经全忘了,却还记得那个荒谬的结局。
商人总是有办法把荒谬变成必然,你振振有辞。
可前提是,他是个奸商!我心中暗想。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你中那些营销策略书的毒太深,你不过是个小贩,还没有够奸商的级别。
你苦口婆心地试图说服张起灵相信自己是一块肥肉。
我只能苦着脸听你唠叨了一下午,连午觉都战死沙场。
可是你还是不知足。
你知不知道,老和尚也会动怒的!
当他实在不需要梳子的时候,他也会打那个罗里八嗦赖着不走的奸商!
第三只蟑螂爬过天花板,也可能是同一只蟑螂第三次爬过天花板。
忍耐终究有个限度。
我收回望着天花板的目光站起身来,强行扳过你的肩膀,把你推向房门。
你欲反身,爪子乱挠,可我对自己的臂力很自信,你自然不能得逞。
门越靠越近,你知道你无力阻止,只有被我扔出去的命。
你忽然沉默了,手也停了下来。
我并不是感性的人,可是我承认我也不是那么无情。
看着你的背,我忽然很想告诉你,
天空很无聊,特别是一个人看的时候;天花板也很无聊,特别是有蟑螂又没人帮忙去打的时候;而我更无聊,特别是你们兴高采烈地锄大D,我却连一副牌有几张都不知道的时候。
可是我只能这样,因为我没有过去,因为我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因为我,其实很迷惘。
不单单对过去,对未来更迷惘。
我比你更想说服自己相信,张起灵只是一块简简单单的肥肉。
我多么地想记起过去,好拥有拥你入怀的权力。
我多么地想不用继续淡定,而和你一起锄锄大D。
我多么地想当一个愚蠢的老和尚,买你那把没人要的梳子。
或者变成一块不懂反抗的肥肉,好让你逞一时的口舌之快。
只是我不能……
就像你说的,我说不定还是你失散多年的哥哥,弟弟或者表亲之类的,或者是你父亲的私生子……
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我却没有一个简单的答案。
我什么也承诺不了,我甚至不知道明天世上还有没有张起灵这个人的存在。
我料到你会说你不在乎。
可是我不想你为了我,整天浪费时间耍流氓。我更不想你为了我,有一天要上演自暴自弃的悲情剧,而毁掉自己的家族生意。王盟的一家老小还要靠你吃饭,你说过上个月他老婆刚刚查出怀孕,现在生个小孩多不容易。
而我,不过是个无趣的怪人罢了,不值得什么。
房门近在眼前。
走出这扇门,我和你就仅是两个相识的普通人,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你还可以去过你的小日子,你忘记我,会比我忘记你更快。
这世界就是这样,放手的人未必不在乎,被放手的人却往往背弃得更彻底。
我不怪你,我也没有自虐的倾向,我只是……
忽然我耳中听到一声异响,你背上的力量忽然增大。等我抽回思绪,已来不及阻止自己往后倒,而你坑坑洼洼的背正好结结实实地压在我的胸口。
我惊讶地看着门板上你大大的脚印,你竟然想起模仿我对付海猴的招式。
你太无赖了,我被你撞得几乎吐血。
你迅速地转身面向我,扬起的得意的笑却僵在嘴边。你再一次伸出手指抚弄我的眼睑,低低地说,你哭了?
尾音上扬,你的眼中又现出胖子看肥肉的表情。
我这才发现,眼角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湿润。
我说,那是被你撞出来的。
你看着我,假惺惺地说了句“对不起”,不顾我的洁癖,又将不卫生的口水留在我脸上。
我很生气。
你怎么没有自知之明呢?
你怎么不知道好歹?你这么无知这么聒噪,长得又这么难看,眼睛一只大一只小,头发黄拉拉的,牙齿也不好。你怎么有把握我不讨厌你?!
我郁闷地想推开你。
可是手指碰到你的肩膀,却不由自主地收紧。
你他娘的是个白痴!
而我,他娘的却成了智障!
我竟揽你入怀。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我是如此想要你。
我想拥有拥你入怀的权力。
我想做你唯一的老和尚。
我想成为最后的那块肥肉。
我需要那段失去的记忆。
不是出于什么本能,只因我是个无药可救的智障。
所以他娘的你不要怪我。
我看着你和胖子缩在石头后面张望。
你还是下来了,而且安然无恙。
可是此刻我却只能默默离开。
我朝你微笑,无声地向你告别。
离开你,是为了去寻找我的过往。
离开你,是为了有一天,能和你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