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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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弈剑听雨阁这几日接连有弟子遇害,七日中已有三例。都是一剑封喉毙命,伤处隐隐残留一丝魔气。
阁中出了这等事,自然是要调查清楚,而三名死者尸身皆是在翠微楼发现,要查便是从翠微楼查起。
陆南亭身为阁主,事务繁忙,但这事他打定了主意亲自调查,因阁中流言四起,传言此事乃幽都魔君张凯枫所为。张凯枫使剑,身携魔气,且与听雨阁嫌隙颇深,以他之能,一招取命不算难事。
如此传了几日,一众弟子说动几位南字辈师叔,去请阁主下令埋伏抓捕,陆南亭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仍是如往常一般雕刻着木人,不做理睬。直到几个人耐不住性子要走,才下了命令。
令众弈剑弟子暂时撤离翠微楼,没有召唤不可返还。
当夜无风,月明星稀。一人御剑踏月而来,月光清辉经由剑身折射几番,映照在池水中,影影绰绰。他绕着翠微楼飞行了一圈,到背月处面貌便隐于阴影中,只一头白发让月光映得如雪,在肩头洋洋洒洒的铺散开,如同落了一肩的雪。
一身蓝衣,是陆南亭。他令一众弟子撤离翠微楼,当夜便独自一人前来查探。
月下的翠微楼与平时并无不同,只是灯火昏暗了许多,平日里有弟子在此留宿,屋里点了烛火,总是稍微明亮一些,现在就两盏昏黄的灯挂在檐上,整体显得静谧而冷寂。
在这静谧中,隐含着一股魔气,陆南亭察觉离得不远,跳下剑悄无声息的循着气息寻去。翠微楼镇剑池有裂隙,平日里也有些魔气泄露,但这股魔气强烈精纯,显然非出自裂隙。
翠微楼两旁是仿照巴蜀风格建造的一排木制长廊,陆南亭循着魔气追到这里,可以肯定魔气的源头就在长廊内,他屏息向前踏了一步,突然退回半步,拔出剑来。就在刚才,他闻到了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剑出鞘一声清越龙吟,陆南亭不再掩盖气息,低声喝道,“里面何人!”
很快便有了声响,是靴底踏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一道人影从竹帘后走了出来,跟陆南亭打了个照面。
白发高高束起,身披白衣开阳,清冷月光正照到他面上,衬得容姿俊美,却又如冰如霜。是张凯枫。
目光匆匆对上,陆南亭略一失神。在这种时刻遇到张凯枫,可见阁中流传绝非空穴来风。他也只是略失神,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并不多言而是先将张凯枫整个打量了一番。见他不像受伤的样子,暗自松了口气,正要说话,眼角瞥见张凯枫白色的靴子边沾了些暗红的血迹,放下的心不由的提起,径自绕过他去竹帘后查看。
竹帘后,躺着一具弈剑弟子的尸身,血从割断的喉咙中淌出,淌到了地上。陆南亭过去摸了摸,尸身已经冰凉,死了该有些时辰了,仔细看来,死者还很年轻,原本像他这般的年纪,再修炼几年,应当能成为江湖中名号响当当的剑侠。现如今他大睁着眼脸上表情空茫,身体冰冷的躺在地上,脸上溅了几滴鲜血,魂归了黄泉。
陆南亭为他拭去脸上血迹,帮他合上双眼,总算不用受死不瞑目之苦。做完这一切,他扶着剑起身,回头去看一直站在身后不曾离开的张凯枫。
紧握的剑没有抬起来对准面前之人,只是握着。“是不是你做的?”他问。没有急着将面前的青年当做凶手,他也希望这青年不是凶手。
“……若,是我所为,陆掌门要如何处置?”张凯枫反问,带了抹玩世不恭的戏谑,这样的口气简直像是承认了自己便是凶手。但是陆南亭对他何等熟悉,单看他眼神坦荡,气息平稳,心里的怀疑就丢掉了七八分。他将剑还了鞘,又问了一遍。
“是不是你做的?”
张凯枫注视着这个人,摇了摇头,极认真的答道,“不是我。”随即他发现对面那个人眉头舒展了开来。他本是故地重游,见四下无人心生疑惑,到处查看一番正巧遇到这尸体,靴上的血迹也是不小心沾上。如此这般说明清楚,陆南亭自然是信他,上前来对他点头。
“我相信此事非你所为。”檐上的灯火映照在眼底,随着他睁眼阖眼而闪动,目光显得温暖而柔和,那眼中的暖意似能融化冰雪,张凯枫心潮涌动,之前被错认为凶手的不快都被冲刷了干净。低声唤了声师兄,平日里高傲之人现在只想好好跟对方诉说相思之情。
眼眸中的光亮一瞬便暗了,随后在血气淡薄的面上显现出的是忧虑,担心以及疲倦,才舒展开的眉再度纠结在一起。
“非你所为,你就更不能留在此地。”陆南亭不再去看欲言又止的人,他回转身去,将那弈剑弟子的尸身小心抱起,要带他回紫微阁。
“非我所为,我要惧怕何人?”张凯枫隐隐有些怒意,目光在尸身上戳了又戳,扬声说。
陆南亭自然不明他这突如其来的怒意,所思所想皆是如何早日拿到凶手,还师弟清白。虽不明白,还是知道去安抚对方情绪,朝他望着好生相劝。“近日阁中出了些事,不想牵扯到你。你要相见,等事情了结,我自会与你一叙。”
听到允诺张凯枫面色缓和许多,但还忍不住要与人置气,抱臂侧过身冷言冷语,“师兄一向事务繁忙,了结一桩又有千万桩,哪里还想得到与师弟相聚。”恨不得绑回应龙神殿夜夜相对才好。这最后半句还是忍着没有直言。
“总有闲暇之时。门派重则在身,也只能委屈师弟一些了。”
又是这番责任第一,感情第二的说辞。张凯枫听得耳朵生茧,也懒得去计较什么,只要对方心里有他,这点委屈总有如数讨还的时候。“那便说好了,等师兄把这事处理好,我们再好好,聚一聚。”说罢,转过脸来笑得高深莫测,陆南亭心中了然,正因为心中了然,便更觉得尴尬窘迫,干咳一声,应下了。
他且应下,突然就变了天。原本晴朗无风之夜,突如其来一场暴雨,雨势磅礴幕天席地,别说迎着风雨御剑回紫微阁了,就在雨中站个半刻,只怕浑身就要湿透了。
陆南亭一时无语,谁晓得竟如此巧合,他身后张凯枫暗暗欢喜,赞了这场及时雨,又故意装作苦恼的样子,凑到陆南亭身旁开口。
“师兄,雨势这般大,不知道何时才会停,真要冒雨返还?”看陆南亭没什么表示,接着说,“师兄有剑气护体,理当无事,只是这尸身被水一泡……”言下之意,此时不宜赶路,师兄你不如留下。
眼见这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样子,当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陆南亭沿着长廊走到尽头,将尸体安置在翠微楼主楼内,见其死状凄惨心中不忍,又脱了外衫将他盖住,这才掩上门扉,向等候在外的人走去。
“师弟请随我来。”
弟子房离得有些距离,不免淋了些雨,好在众弟子都被遣走,楼中空无一人,不然见了当真有损形象。一个额发耷拉下来贴在面上,发梢还在往下滴水,衣衫透湿,靴子里也灌满了雨水。另一个更狼狈,满脸雨水,白色里衣被雨水浸透了,牢牢地吸附在身上,隐约透出底下轮廓来。
到了檐下,张凯枫二话不说脱了靴子倒提着,把水都给倒了,身旁陆南亭抹了把脸,把水珠给甩尽了,径自走过去推开了一间房门,不一会屋里的烛台就亮了起来。
懒得穿鞋,张凯枫光脚走过去,站在门前朝屋里一看,待看清屋内陈设,稍稍怔愣了一下。这屋子是他儿时住过的那间,数十年来竟还保持着原貌,当年留下的一些他喜爱的小玩意,整齐摆放在架上,还添了几件木雕作伴。屋里收拾的很干净,生活用具一应俱全,看着不像屋子的主人离开很久的样子。
张凯枫慢慢走进屋,四处看了看,摸了摸。这是他记忆里的样子,一张桌子一张椅子都很熟悉,低下头仿佛就能看见,当年蓝衣的少年抱着他教习写字的模样。心里涌起一丝暖意,蔓延到嘴角化成了一抹笑,他觉得很是高兴,又克制着不想表现出来,走过去摸了摸床榻,转过脸来仍保持着满脸的倨傲看向陆南亭。
这人从小便是这样,得了心爱的东西明明心里高兴,面上一点也不肯表露出来。陆南亭看他这样就知道,他心里定然是高兴的,这么想着,原本肃穆的面容也缓和许多。
陆南亭又点了一盏烛火,端过去放在床边柜上,照得屋内亮堂堂的,他望着张凯枫,斟酌了一下用语说,“自你走后,这间屋子就空置了,我未让其他弟子入住过,就一直保持着之前的样子。我有定期前来打扫,所以还算整洁。”有时我也会来小住,缅怀当年。此话暗藏在胸,并未言明。
“师兄…”张凯枫一个箭步过去将人搂住了腰禁锢在怀,略低下头脸埋在对方肩头蹭了蹭,他比陆南亭略高一些,身体也健壮一些,突然贴身而来压迫感不小,陆南亭受了一惊下意识要退开,张凯枫伸手捞住他后退的身躯,抬起头郑郑重重又喊了声,“师兄。”
他说,“师兄,你看这屋外风骤雨急的,怕是要折腾到天亮了。既然天色尚早,左右无事,你之前应我的......如何?”似是笃定对方不会不允,眉梢眼角都是抹不去的笑意。
“......荒唐。”陆南亭道,一扬手灭了床边柜上的那点烛火,满目所见昏暗了许多,不远处一点烛光摇曳,只是微弱的光如何也照不清这边角落中是什么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