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长安曲》幻花铃

190、第五十八章 极寒（二）

　　心中不住胡思乱想，脚下却不停，一步三滑，终是赶上。
　　随着面前那两个背影渐渐清晰，清涟眸中热切的火焰也渐渐冷却。这两个一直在他们前面涉雪而行的人，身上竟然没有穿一件衣服，就这样赤身露体地行走在冰天雪地中。这两个人，绝不是阿承他们！
　　虽是失望，却也已经到了那两个人的身后，前面两个赤裸着身体的人想是也已经听见了身后动静，缓缓地回过头来。
　　清涟和裴云熙见到这两人的面目模样，竟都骇得愣了一下。这两个人的脸上都是枯瘦无肉，只有一层苍白的脸皮紧紧包裹在两个骷髅样的头骨上，深陷的两双黑黝黝的眼窝中，看不见黑白分明的眼睛，只有一汪仿佛黑得见不到底的黑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二人。这哪里像是人头，分明就是两个已经干瘪腐烂的骷髅头！这两人的脑袋长得如此恐怖，身体上却更加令人骇然，却见他们全身上下，到处都是碗口大的水疱，这些水疱都已被冻得开裂，向外流出黄红相间的脓血，恶臭扑鼻。
　　“你们……你们是、是谁，有没有……见到……有人从、从这里经过？”清涟拼命克制住自己牙关的剧烈颤抖，哆哆嗦嗦地低声问出。
　　那两个浑身疱裂的怪人直直地盯着她，嘴里发出一阵紧似一阵的“咔咔”之声，却没有一个人回答她的问话。
　　裴云熙费力伸手，艰难拽了一下清涟的手臂，向着她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他紧闭的嘴里也发出同样毫不停歇的“咔咔”之声，竟是口唇都已冻住，只有上下牙齿不住打颤相碰。他听见面前这两个怪人口中发出同样牙关相击之声，知道这两人的情形也和他一样，就算清涟再问，也断然不会问出一个字来。
　　清涟见了裴云熙的眼神手势，心下也明白了他想说之意，黯然垂下目光，秀眉紧皱，在风雪中呆呆立了片刻，转头向着裴云熙艰难说道：“我们……走……吧。”
　　她转了头和裴云熙说话，并未防备身侧那两个骷髅样的怪人，话还没说完，便见裴云熙脸色一变，伸手指着她身后，似是张口欲叫，心下一愣，本能地旋身拧腰，飞出一脚。她的心念虽快，冻僵的肢体却慢了许多，眼角余光看到一个惨白僵硬的影子在自己身侧晃了一晃，接着便听到“砰”一声响，脚尖重重一震，那个扑向自己的白影向后重重仰了一下，摔倒在冰雪地上。清涟刚刚站稳身形，又一个惨白的影子向着她胸前扑来，伸出如同枯骨般的两只手爪，竟是向她胸前的衣襟抓去，清涟又惊又怒，抬腿一记膝撞，正撞在这人影胸口，将这人撞得向后一个趔趄。清涟此时已完全看清，这扑上来的两个人影果然就是那两个浑身疮烂、赤身裸体的怪人，只是这两个怪人人不人鬼不鬼，身上瘦骨嶙峋、流脓流血，看起来羸弱不堪，想不到力气竟如此之大，她方才那一撞，就算是个寻常的男人，也必定要给撞倒了，而那怪人却只是被撞得退开，摇摇晃晃的竟未倒下。
　　此时那方才被清涟踢倒的怪人也从雪地里爬了起来，两人嘴里同时发出越来越大的牙齿击合之声，四只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着清涟和裴云熙身上的衣裳。
　　“他们想抢我们的衣服。”清涟低低说道，她的口齿虽然也已僵硬，但却还能勉强说出话来。
　　裴云熙点了点头，忽然道：“那要……怎、怎么办？”他胸口忽觉猛然一热，脸上僵硬的肌肉瞬间松弛，竟脱口说出话来。
　　清涟道：“你还能打么？”
　　裴云熙道：“我……我也不知道。”
　　话音未落，面前那两个赤身怪人又已一齐向着两人扑上，他们似乎对清涟和裴云熙身上的衣服极度渴求，丝毫不管这两人是否愿做鱼肉，乖乖任他们宰割。
　　清涟一声娇叱，掌心凝起一点晶莹白光，向着先扑到的那个骷髅怪人一掌推出，疾风暴雪里，一片耀目的白色光芒竟似将风雪都瞬间顿住，白光过后，那个骷髅怪人竟悬空停在原地，保持着他纵身跳起扑来的姿势一动不动，细看过去，点点细碎晶光闪耀在他丑陋的身体周围，这怪人竟是被一块晶莹剔透的冰晶活活冻在了当中！
　　裴云熙在清涟身后，另外那一只骷髅怪人直扑向他，他本就是个文弱书生，虽然从前误打误撞也学会了火天神掌这样厉害的招式，却不能驾驭自如，时有时无。此时见这怪人扑来，当下用出自己许久未用的火天神掌，只是他长久疏于练习，再加上现在浑身冻得像一块冰坨，虽然挥出一拳，也仅仅就是一拳而已，和普通人打架并无什么差别。这一拳正打中那骷髅怪人的眼眶，“噗”一声响，竟像是打在了一块坚冰之上，虽然将那怪人一只黑黝黝的眼窝直打得瘪了下去，右手四只指骨关节却也瞬间绽裂，鲜血直流。
　　那怪人眼眶被他一拳打得塌陷下去，竟然并未流血，喉咙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声哀嚎，一双尖利的枯爪竟然丝毫不停，一把抓住了裴云熙胸前的衣襟，“嗤拉”一声，竟将他身上的青衫撕裂开来，那十只尖利如刀的冰冷指甲，在裴云熙胸前抓来抠去，竟似是要将他开膛破肚一般！忽然向上一抓，紧紧扼住了他的脖颈！
　　裴云熙本来还在和这怪人厮打，忽然被他扼住咽喉，立时两眼发黑，一片冰冷的带着腐臭的死亡气息瞬间穿透他全身，拼命伸出双手想去抠这怪人的眼珠子，手却越来越软，还未伸出一半，便软软地掉落下来。正在此时，那只冰凉刺骨的手爪忽然松开了一道缝隙，裴云熙绝处逢生，拼命呼吸这来之不易的一点空气，眼前重影晃动，那颗状若骷髅的嶙嶙头骨慢慢歪倒，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与身体分离，终于落在积雪覆盖的地上，将这看似一片洁净无暇的无垢净土，染上了一点肮脏的黑红血污。
　　无头的尸体后，是清涟冷肃的俏脸，还有她掌中青光粼粼的沧海。
　　“清、清涟……”裴云熙伸手将还搭在他颈上的那只手爪挥开，眼前怪异狰狞的无头尸体缓缓向一边歪倒，终于斜着栽进了没过大腿的积雪里。
　　“云熙，你还好么……”清涟收剑，上前一步扶住他手臂。
　　裴云熙点一点头，心里苦笑一下，他还好，只是他恨自己太没用。
　　清涟伸手替他合住方才被那骷髅怪人扯破的衣襟，柔声道：“你别怕，有我在，一定不会让这些妖怪伤害你。”
　　裴云熙听她这样说，微微一愣，抬眼看她，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和从前不太一样，是她眼中坚定却好像略带伤感的神色，还是她身上那种渐渐外露的英气，他说不出，但他很强烈的感觉到，眼前这个眸光坚定的娇俏少女，已不再是当年刘家村外问他什么是女红的小姑娘。
　　“我不怕，裴云熙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怕死。”他笑了一笑，回答道。
　　清涟似也微微怔了一下，像是想要微笑，最终却转开目光。
　　“我们走吧。”
　　远方仍旧是那座看似飘渺不真的雪山，清涟悄悄观察着裴云熙，她自己能够抵御这里超乎想象的寒冷，恐怕要归功于琅琊送给她的那件水麒麟皮的内衫，而裴云熙身上应该没有这样的宝衣，他之所以也能在这酷寒中坚持下来，定是因为阿承一直在帮他！她这一路上早已将她和轩辕承失散之前的每一个细节都仔仔细细地想过一遍，她记得在他们踏入那片致命的白雾之前，轩辕承曾经将自己体内的炎气用内力推进了碧尘还有云熙体内，以助他们抵御这里的严寒，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方才将裴云熙衣衫烤干的那团红光，便是轩辕承留在裴云熙体内的炎气，换言之，只要裴云熙体内的炎气还在并能保护他平安，轩辕承也一定平安！这样想着，心中骤然充满希望，既然轩辕承也能感知到裴云熙的状况，那他就一定会来寻找他们！
　　这回一路之上，再也未见到一个人影，只有无尽风雪，还有就是夹杂在风中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隐隐呼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