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3 ...
-
每天沉浸在幻想世界的她很开心，她还喜欢给在地摊上两元钱买回来的洋娃娃做衣服，用剪刀裁剪下不要的旧布片，拿针和线粗陋地缝个边便成了一件小裙子，一开始她以为只有自己会在家里这么做，这是独属于她自己的小秘密，直到她带夏昕昕和孙玲玲来自己家里玩的那天。昕昕说，哎呀，这件小裙子应该有个蕾丝的花边嘛，她才知道，所有的女孩子在家里都是给自己的娃娃当亲妈继母，独自一人的时候就陪她们玩。过了几天她们便一起玩角色扮演的游戏，玲玲是九五之尊的皇帝，秦雯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昕昕则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笑傲后宫的贵妃娘娘，还顺便摘了她家院子墙角开的正好的鸡冠花。秦雯与昕昕斗嘴，一句哀家，装得颐指气使，一句臣妾，叫得让人心酥，剧情不过是照搬电视剧，贵妃侍寝归来，看中了御花园里的一朵牡丹欲摘，而皇后恰巧路过，也喜欢上了那朵花，两人的争吵由此开始，双方的嘴都如连珠炮弹，谁也不让谁，有时急了昕昕，还会拿起床上的小枕头塞进披在身上的床单里，装电视剧里的假怀孕，母凭子贵，她们以为因为腹中有子，贵妃便可以视皇后于无物，秦雯无语，只好向皇上求助，绕过她的小床走进乾清宫，看到的却是昕昕靠在玲玲的怀里，头上插着那朵鸡血一般的鸡冠花，玲玲学那帝王，说昕昕，你戴这朵牡丹真好看，更难能可贵的是人比花娇。昕昕便对玲玲低眉浅笑，还用右手摸摸腹中胎儿，故意做给秦雯看。她又气又恼，却又不能失了皇后威仪，也笑颜如花，夸贵妃的肚子不正常地大，坊间流传的谣言倒是没有阻碍了小皇子在肚子里的长大，说罢朝玲玲使一眼色，皇上，四阿哥还在等您呢。玲玲装作很生气的样子，和秦雯一起去看那不存在的四阿哥。留下昕昕在那边错愕，不知如何应对。秦雯转身时把身上的床单从后面一掸，回头对昕昕得意一笑，原本想要威风凛凛的样子，谁料脖子上的结没有系好，整个床单顺势落了下来。三个人哈哈大笑。
昕昕与玲玲家相隔不远，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恰巧把秦雯家隔在中间，每天中午昕昕来找秦雯，两个人又一起去找玲玲，她们三个像是磁石一样，紧紧吸着彼此，不能分开。昕昕爱讲鬼故事，每天在路上净编一些稀奇古怪耸人听闻的瞎话，她的鬼故事还不是简单的说某地有某人，而是结合了自己的生活实际，比如她叔叔今天带回家一个女人，暂时住在昕昕家，昕昕半夜尿急起来上厕所时发现里面有人在洗澡，敲敲门知道是那个女人，她等了一会实在憋不住拉开门进去一看却发现只有一条蛇在浴室里扭来扭去，第二天她不敢告诉别人，只告诉了玲玲和秦雯，还跟她们讲不要向别人透露这个秘密。接下来的几天，昕昕每天都在讲关于那个神秘女人的故事，最后才说，她叔叔已经在外面租了房子，要和那个女人走了。秦雯和玲玲后来的很多天都记得那个女人，偶尔还会问起昕昕那个女人的近况，昕昕一开始说自己不知道，后来就变成了叔叔似乎发现了那个女人的秘密，已经跟她分手了，其余两个人的心才淡定下来。昕昕的叔叔是真有其人的，每天戴着一条拇指粗的金项链，染着金黄色的头发，牵着手里的两条藏獒走在村子的小路上，秦雯原本见到他就有些怕，后来再见，即使三丈之外都会选择绕道走也不愿撞见。
秦雯因为年纪小，又因为爷爷去世那年在心里不明所以地留下来一些模糊的记忆，所以信得十分笃定，常常被昕昕吓得魂不附体，晚上在家不敢独自一人洗脸，怕洗脸洗完了，从脸盆里抬起头，在镜子里看到的不是自己的脸。年纪大了一点，想看又不敢看鬼片的时候，会叫上昕昕，放上一部，每次都是她吓得把头埋在昕昕肩膀上，无论是港产还是日产的鬼片，只敢听声音，问她，恐怖的过了没。昕昕说不恐怖了，她才敢把小眼睛睁开头抬起来看。有一次她挺起胸膛，想挑战自己，那个片子其实一点都不恐怖，全部的过程都在讲情感，只有最后几分钟出现了那个鬼，穿着红色的衣服，四肢被砍断，是个很老的人彘，长长的白发在空中飘舞，表情一开始是凌厉的，但后来便是悲戚，悲伤地诉说着她上一世的命运。即便这样，秦雯还是把头躲在手里的抱枕后面，只露出两只小眼睛。那个电影是她们两个人在昕昕的房间里看的，房间背阳，且房间有大枣树遮挡，整个房间即便在盛夏也会有一股阴冷的气息，秦雯看完电影，只觉得身体发冷，站也站不稳，此后的一个月里的晚上更是连门都不大敢开，晚上吃完饭，就乖乖地去洗脸，然后回房间，不再出来，为了防止自己夜间要上厕所，她还特地不喝水，她妈妈问她怎么这样奇怪，她说这样方便。企图掩饰内心紧张。她每天临睡前还都怕自己梦里会梦见那个女鬼。
与她不同，昕昕却不怕，反而对恐怖片痴迷一片。昕昕说，她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就像是一个假人在你面前做出要打你脸巴的动作，你会因此而害怕他吗，不会的。昕昕还说，她爸爸妈妈因为工作忙常常不管她，每天把饭菜烧好了摆在家里边就走了，她每天放学回家自己一个人热饭热菜，觉得很孤独，看恐怖片让她可以害怕，可以有感觉，有时候骗自己说周围的空气里还是有人在陪着我的，似乎就不会那么孤独了。秦雯听了，忍不住地抱抱她。昕昕曾经养过一只兔子，白色的，大街上花十五块钱可以买到的那种，那只兔子很可爱，也很温顺，抱起来时毛毛摸着很舒服，还可以摸到它背上的骨头，一节一节连在一起，可是养了三个月就死了，因为昕昕看给它吃的胡萝卜很干，就喂了一点水，那只兔子便拉稀拉死了。昕昕说，我担心她会很渴，根本不知道兔子不能喝水的。昕昕上大学后，谈过一个男朋友，是男生提出的分手，原因是昕昕对他太好了，他觉得自己不可能用同样的好来对待昕昕，失恋那天她跑去上海找秦雯，两个人对着黄浦江抱着啤酒喝，昕昕说她很难过，对一个人好也有错吗。秦雯望着昕昕那张褪去了婴儿肥的脸，细长的眉毛，有光的眸子，还有越发尖削的下巴，只有生生地心疼，却不会安慰她，她知道昕昕只是没有遇到对的人，就好像那只兔子，她的好对于兔子来说，却是难以承受的致命伤。
玲玲则是她人生很多方面的启蒙老师，那时候玲玲就已经很高，不瘦，微胖，而且在很多方面表现得有些木讷，尤其是数学，常常因为做得不好，不会做，或是考试拿了很低的分被老师叫上黑板，不知道是谁起的绰号，那些调皮的男生都喜欢叫她傻大姐，玲玲似乎对此也不生气，只是别人用这个来叫她时，她也不应。秦雯觉得玲玲是像大姐一样的人物，可她并不傻。从她口里，她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晴雯，只不过人家是活在《红楼梦》里，玲玲把家中破旧泛黄的《红楼梦》带给她看，还把那句判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划出来给她看，秦雯当即落泪，玲玲为她擦去眼泪，说你要过得很好很好，这世上的两个秦（晴）雯总归要不一样对吧。
那时候的玲玲喜欢看小说，家中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书，张爱玲亦舒已是家常便饭，那些从地摊上淘来的旧书才是她的最爱。秦雯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去玲玲家找书看，那时候喜欢的《星火网络美少女》《科幻世界》，大都是从玲玲家借的，后来得知前者停刊的消息，她们两个人都震惊了，像是有人挖去了自己的一块记忆。玲玲的爸爸妈妈都是钢铁厂的工人，弟弟在她六岁的时候出生，因为爸爸妈妈经常上班不在家，她便负担起了照顾弟弟的责任。秦雯去她家时常常能看见她在照顾弟弟，为弟弟洗衣服，或者喂弟弟吃饭，还要煮饭做家务。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形，秦雯便径自上楼去看书，看到一半，玲玲做好了事情上来和她说话，或者帮她在书堆里找书，忘记是哪一年了，秦雯发现玲玲把书递给自己的她的手，比自己的手粗，比自己的手黑。
个子高的玲玲被老师安排的和很多男生一起坐在后面，因为发育得早，玲玲的初潮五年级就来了。有一次玲玲从座位上站起来出去，刚走没两步，旁边的男生就说你凳子上怎么有血啊，下课时已很吵闹的班级便沸反盈天起来。那时很少有孩子知道是为什么。秦雯只见玲玲默默地向厕所走去，怕她出了什么事，跟上了玲玲。玲玲告诉她，自己是大人了，可以怀孕了。那时候的性教育是六年级左右才有的事情，秦雯一直以为男女只要接吻就可以生小孩子了，因为电视上都放过男主角和女主角接吻，然后就黑屏了，过一段时间，女主角肚子里就有宝宝了。他们班里的班花王诗雪四年级的时候被一个调皮的小男生吻了右脸颊，后来的几个月秦雯一直盯着她的肚子，还时不时问她有没有呕吐感。
所以秦雯听到玲玲这样告诉她，十分惊讶，她不知道自己是不能怀孕的，然而当知道玲玲可能是整个班级里唯一能够怀孕的人的时候，她对玲玲更加崇拜了，虽然她不知道这种崇拜从何而来，可能是因为玲玲拥有了一项她不会的能力。这种崇拜并没有延续多久，到了六年级，她的初潮也来了，因为来得也算早，她和玲玲都很害羞，两个人经常一起偷偷去上厕所，不想被同学撞见。
玲玲在后来的很多年里都是保持着这样的样子，哦，初中时还像秦雯一样，也带上了眼镜，除此之外似乎都没有变过。齐齐的刘海搭在额头上，一张和秦雯一样的大饼脸，头发扎成马尾，一年四季穿着校服外套，即使是夏天也不愿意穿短袖，后来秦雯才想明白，那是因为发育过早，不想让别人评价自己身材的羞涩。玲玲高考填报志愿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北方的一个沿海城市，仅仅是因为她想看海，大学两年后，她去看玲玲，两人恰巧在机场里因为互相找彼此而走丢，等到回头在去找玲玲时，她冲着一个不确定的背影叫了一声，玲玲回头，还是那张大饼脸，她的心突然又温暖起来。那个背影很瘦，但是很熟悉，以至于她在见到的那一刻有片刻的犹豫，玲玲在持续半年的时间里晚饭只有一杯酸奶，一个苹果。评价这种生活方式的健康与否不谈，秦雯觉得，这个女孩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坚毅。
她半开玩笑地说玲玲怎么身体瘦了脸却还是当初的模样，玲玲并未回答她，只是说自己原来看到了一句话，大意是，瘦子从背影看还有可能是女神，而胖子连背影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说茹茹是她生命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那么昕昕与玲玲则是第二个第三个。她们与茹茹不同，茹茹太像小说里的人物，又因为在记忆中停留的时间短，并不那么深刻，只是模糊的存在，而昕昕和玲玲，却和她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相似的家庭背景，相似的人生起点，她最初的分享也都给了她们。小时候的秦雯会站在操场上望着从楼梯上奔跑而下的五六年级学生，心生羡慕，想，什么时候我也可以长这么大呢。可是等她长大了，才知道那时候想长大的自己才是最美好的，最让人羡慕的，因为她有着最最无虑的时光，最最亲密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