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行走的女巫》轻浅格格

1、忘川

　　很多事情，如果一开始便能预料到结局，我想，我死也不会去爱上那个我根本就不应该爱上的男人，
　　这世间如果真的有传说中的月光宝盒就好了，我的一切从认识他的第一天重新开始，那么后来的一切便也不会如此悲凉，
　　梦里，我总是看见自己手中沾满鲜血，我孩子的血，三年来，我的两个孩子都没了，相同的一个半月，嘲笑吧，讽刺吧，
　　我捂着肚子哭的撕心裂肺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擦擦眼泪，坚强的站起来，找到他，告诉他，我本来就没打算跟你生孩子，因为你根本就不配当父亲！
　　他走了，该走的都走了，而我的人生也随之谢幕，我们像传说中的上辈子的冤家，这辈子全还干净了，下辈子，也许，真的不会再遇见了，
　　他说，明雨，如果当初我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女人，我绝不会爱上你！
　　明雨，我想问，你到底是怎样的女人，你真的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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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小时候的事情，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个芬芳四溢春天的晚上，不到五十岁的奶奶背着我满山遍野的去寻找我家养的唯一的那只山羊，天很黑，到处都是深林鬼魅的空寂，阴暗里夹杂着青草复苏泥土甜甜的味道，我紧紧的趴在奶奶肩头，听她一遍又一遍用焦急不安的声音呼唤着我家的羊,后来，我睡着了，不知道年迈的奶奶就这样背着我跑了多久，羊有没有找到……
　　记事以后，我家已经从山高路险的宇郡搬到了水碧江南的辰郡，爷爷奶奶，爹娘，我，小我两岁的妹妹明雪，再小妹妹两岁的弟弟明川，还有未出嫁的姑姑--陌紫，只是我从来都没有叫过陌紫姑姑，因为她看起来并没有大我们多少的光景—只有十四岁而已，也是个什么都不太懂的毛丫头，平时，家人忙于生计，陌紫便给了我们很多照顾，那时的我，不懂人间何为疾苦，何为劳累，更无法去理解大人的不易与心酸，只知道自己跟妹妹弟弟的世界里，在陌紫的引领下，到处是一片草长莺飞，群蝶乱舞，原以为，陌紫跟我们一样，是无忧无虑，快乐自在的，儿时的眼里，看不见忧伤，也看不懂，那天，一个朗月高悬中秋的晚上，我由于吃多了爹爹从屋后青湖里捕回来的鱼而夜半无法入睡，偷偷的透过木制的简易窗户看月亮，桂树斑驳阴影里，我居然看到了陌紫一个人对着圆月暗暗垂泪，那么一刻，我的心突然痛了一下，不知为何，小小年纪的我，从此再看陌紫居然有几分特别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在随后的孩童岁月里居然渐消渐散，乃至以后竟让我愧对终生，
　　长大后，成长了，也受教了，出生在如此贫寒的家庭里的孩子，若要换一个锦绣人生需要多大的代价，我不是那种天生命好的女子，上帝也从未想过要给我很多，就算给了，我也没有命格去握住他，狠狠的握住！
　　那时我总是傻傻的问奶奶关于我是谁的问题，然后她就会慈祥的笑着告诉我说，我是远方一处荒废的田埂上捡来的，然后我就很纠结，我真是捡来的吗？我要不要再去那个田埂上看看，看能不能找到我真正的爹娘？偶尔偷听爷爷奶奶的谈话，在宇郡时候的那只羊还是没有找到，那天晚上貌似发生了很多事情，至于什么事情呢，也是不清楚的，他们都避讳不谈，但直觉告诉我，他们一定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呢，我很好奇，会不会跟宇郡有关，我想应该是的，那时的我，头脑里精灵古怪，什么都不会瞒我太久的，我想，只有是我想知道的就一定会有答案，
　　故事什么时候开始，我是记得的，清晰的记得，那天，简陋的家里被爷爷奶奶弄的格外喜庆，奶奶一大早就开始准备好吃的，比过年好吃的都多，一家人都欢天喜地的，因为今天有重要客人要来，我跟妹妹忙打听，就被父亲顶回去了，父亲总是很严肃，惜字如金，但是对妹妹明雪却格外宠爱，而对我，好似不闻不问，我记得有那么一天，我也学着明雪的样子，想趴在他肩上撒娇，我刚冲着他张开手臂，他看了我一眼，极尽冷漠，无动于衷，自那以后，我便明白了，如果一个人不爱你，百般讨好也是无用，就算那人是至亲又怎样，这么多年，对这个父亲，我承认我一直都有幽幽的怨恨，恨他没有给我爱，哪怕少的可怜的爱也好，我恨他，却有时候又尽心讨好他，我一定要做个好孩子，照顾好妹妹弟弟，哪怕他不教我游泳，打拳，不带我去划船，我不怪，相反，我学会了游泳，甚至比妹妹游的更远更快，我学会了打拳，学会了划船，他只看不语，只默许的点头却无任何溢美之词，但这些对那时的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我跟父亲之间这种如同陌生人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我嫁人而告结，他不愿参加我的婚礼，不愿看到跟我有关的任何事情，我一个人跪在山顶朝着昔日家的方向，伤心痛恨的哭，哭自己的不争气，怨自己怎么会有这样冷漠的父亲，而我，在不久的后来得知真相的那一刻，终于释怀，这世间，没有无谓的因与果，爱与恨，
　　随着陌紫的突然离去，爷爷的身子也一落千丈，昔日精神矍铄的老人，一下子仿佛就被抽干了一样，家里穷，买不起名贵的药材给他续命，奶奶只好每天晚上给他熬一碗红枣大米粥，不懂事的我，仗着奶奶的格外疼爱，就经常偷吃粥里为数不多的红枣，有时候饿很了，也会偷偷喝一小口碎碎的米粥，年少的岁月里，惊叹为那时的人间美味……
　　长大后，每当回忆起往事，泪不自觉的落下来，怎么止也止不住，那时，我身边的他，总是将我紧紧拥入怀里，极尽怜惜的告诉我，他一定会给我这世间最好的，事实上，他是给了，可是，我却要不起，什么山珍海味琼浆玉露，什么锦衣华服白玉满堂，不过如浮云过境般变幻莫测，我正真想要什么，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偶尔，他也会无比愧疚的对我说，如果能早点遇到我就好了，然后儿时的那些苦难，他来帮我承受，每每听到他说这些，我都无比动容，感叹上帝赐给了我如此贴心的男人，那时觉得这个世界，就算什么都没有，只要有他在身边，内心也是满满的安定感，
　　爷爷去的那天，距离陌紫姑姑离世整整四年，那依然是一个无比落寞萧瑟的秋天，天高云远，我跟明雪陪着年迈的奶奶在橡树林里看江面上千帆过尽，河岸边我们放养的小鸭，悠闲淡定的捉着岸边的小虾，奶奶跟我们讲着古老的笑话，时时逗的我们捧腹大笑，自从陌紫去后，唯一开心的事情，就是听她讲故事，善的，恶的，不过最喜欢听他老人家给我们讲的就是女巫的故事，那时的我，天真的想，如果我是女巫就好了，陌紫姑姑为何离开，我一定能知道答案的，我从来没有那么渴望力量，渴望自己纵然变得邪恶起来也好，十四岁的我，那么强烈的想要给他们幸福，爹娘，奶奶，明雪，明川，仿佛欠了他们很多很多一样，多的这辈子用生命都还不完，
　　我还记得那条，邻居家的玉姐姐站在山坡上，冲着半山腰上的我们喊，“大奶，大爷死了，你快回来……”,
　　挂在奶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岁月在她沧桑的脸上定格了一秒，然后她也顾不得我们，发疯似的往家跑，四年里，陌紫带给她的伤痛还未抚平，我经常见她悄悄从锁着的柜子里拿出陌紫的画像，一遍一遍的轻轻抚摸着看个不停，有时喃喃细语，只是，那时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料想是一个思念女儿莫名早亡的母亲，
　　回忆是一把尖利的刀，本来伤痕累累的心，一点一滴的再次被揭开，袒露出斑斑血迹，我不怨，不恼，不悔，不恨，可是，却做不到，怎能不恨，怎可以不恨，那些我那么想给予幸福的人，如今都不在了，给我幸福的人，冷笑，可还是在怪我，为什么要伪装，要放肆的坚强，本来就不是高墙内的公主，又怎配一身梦幻飘渺的华服，一切不过太虚无，触不到，抓不住，陌紫，我终究不是你啊，陌紫，我真恨，我恨不得用手把自己的心抓出来，如果，可以，我把我的心献给你们，补偿给你们，我可以的，真的可以…..
　　爷爷的法式做了七天七夜，奶奶一刻不停的趴在爷爷的灵柩前整整哭了整整七天七夜，嗓子哑了，泪干了，我跟妹妹弟弟像前来吊唁的众多相亲一样，身穿麻衣，头戴孝冒，长长的白绫没在腰间，跟在手舞足蹈，口吐白沫的法师身后哭喊，奔跑，我不记得是怎样睡着了，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梦见跟爹娘弟妹同睡在一张不大不小的床榻上，突然，脚对头的爹爹狠狠的用他的脚趾使劲夹我的脚趾，疼痛随着脚趾的力度一点点的传来，我怎么哭都无济于事，中途，隔壁屋的爷爷居然把我抱了起来，然后我就躺到了奶奶身边，旧的麻布被单下面传来阵阵稻草酥软的香……
　　这个梦好长好长，醒来，居然发现我正趴在那人双腿上，他正襟危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见我迷茫醒来，看着我无比温柔的眼，让我一阵羞愧，自从陌紫去后，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我可是有多想他，直到现在，我都恨自己为什么会对他暗生情愫，而他也便如窥探我内心一般如此洞察我，人生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如果，这世间真的有所谓的一见钟情吗，见的是什么，钟的又是什么，
　　“雨丫头越来越像她姑姑了”，他用纤长的指轻拂过我脸上的泪，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都如此贴近我的心，我睁大了眼，十四年来，我从来都没有跟男子这样接近过，就算父亲，爷爷也没有如此过，有那么一刻，我的心突然变得好温暖，暖的我不禁又掉下了泪，我不仅又想起了莫名离去的陌紫，还有那晚对月流泪的她……
　　“有我在呢，不哭”，还是那般温柔的声音，却让人充满了安定感。我是个早熟的孩子，对喜欢的人不掩饰，更不懂如何去掩饰自己的情感，或许那时也压根不懂爱，只知道或许喜欢就是爱，有人对自己好，便是幸福，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好。
　　那天以后，我便被他带走了，他说是陌紫昔日的心愿，
　　而他，只不过想为九泉之下的她做点什么，
　　而我，想也没想，也只有跟他离开，脑海里反复涌荡着明雪无比恳切的神情，“娘，我去陈家堡做工吧，你让姐姐去学堂好了，她比我读书好”，十二岁还没满的她拉着母亲衣角的一端，那模样，就那么清晰的刻在我的脑海，无法抹去，
　　原本他是打算将我们姐弟三人全部带去兰陵的，只是父亲死活不同意，他骨子里还是记恨这个男人的吧，毕竟陌紫从兰陵回来不到一天的世间里就自尽了，在兰陵的那短短两个月里，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没有答案，
　　那时，年纪小，不懂为何父亲会同意我跟他一起去兰陵，只是单纯的以为是因为他最讨厌我的缘故，
　　坐上毛毡马车的那刻，有那么瞬间的恍惚，未来未可知，远方真的有那么好吗？而他们，我的至亲，无法想象没有他们在身边的日子，瘦小的明雪，明川追着马车跑了好远，好远，
　　“姐姐，你要快点回来看我们啦”。
　　“姐…姐…”,我的泪湿了一圈又一圈，不忍去看奶奶慈祥年迈的脸，不忍去看爹娘日渐清瘦的模样，妹妹弟弟小脸上的泪混合着鼻涕，
　　他说，给我的一定是最好的，
　　他说，明雪明川的私塾费用他也会承担，
　　他说，这一切皆是因为陌紫姑姑曾经那么痴情的对他，
　　我信，那时的我，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诚然，那时的我，也自然是看不透他心里的算盘，
　　他如信仰一般伟岸的存在我的生命里，我崇拜，想要幸福，穷怕了，没有理想，没有尊严，黑暗里，哪怕是一根稻草，也想那么紧紧的抓住，更何况，他怎么会是稻草，我那么欢喜的可以天天见到他，
　　我在赌我自己，紧握的手心里，是命吗，
　　小时候，不知道命，只知道自己，料想有大把大把的未来，
　　现在呢，知道命，却不知道自己，未来，何时已经没有了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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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的那头，野婆婆不住的唤我，“雨儿，走吧，是时候了”，
　　我决然的点点头，身后，那断崖间一株傲立前年的古松下，埋葬着我今生所有的羁绊，还有我那难以言语的青春，或许，一切的一切，从来都没有美好过，
　　分不清是风的力量还是野婆婆的力量，两岸的丛林如过眼云烟般消散，风吹起我毫无束缚的长发，这个红尘终于可以再也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事物了，我知道那巍峨高山上迎风立着的他，终于还是没有一句话，

　　“明雨…明雨…”，迎着风追着我们船跑的是明川，一如我们的儿时，他追在那人带着我的马车后面跑，
　　“明雨，我要你回来……回来…..”,我忍着泪，历史是何其的相似啊，看着他像小时候一样瘫坐在泥土地上，坚韧的心突然又那么柔软起来，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隐没于万树丛林里，再也不见，
　　明川，对不起，我还是无法面对自己，面对你，
　　就许来世吧，来世，其实，我想，一样还是不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