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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哀思 ...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康熙还没有从乍见胤礽遗物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就接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嫁给土默特达尔汉贝勒阿喇布坦的三郡主瑚图里宜敏比,病势沉重。
端午,夏日来临,五毒尽出。在朝廷未收到消息之前,康熙已从手下接到了三郡主病逝的噩耗。
若是胤礽未废,作为胤礽唯一的嫡女,她应该过着如同武瞾太平公主一样尊贵不凡的生活。从康熙三十六年到雍正十三年,三十余载生命中,这个女子和弘晳一样,经历了胤礽最辉煌、最落魄的时节。
对于这个小自己三岁的妹妹,弘晳是极有感情的。虽然这个妹妹远嫁,难通音信,可也没断了音信。
康熙只告诉了福晋和弘燕。土默特部的折子还没到朝廷,理亲王府连表示哀思也不行。
弘燕沉默了许久,温言安慰了康熙。他记事的时候,这个三姐姐已经出嫁,只能从偶尔的只言片语里得到这个姐姐的消息、感到这个姐姐的关心,虽也难过,可也不会太过哀伤。
康熙心里却很是难过。瑚图里宜敏比,这个胤礽唯一的嫡女,她出生的时候,自己与胤礽关系也还融洽,虽然遗憾不是个男孩,可也爱屋及乌,对这个女孩几多宠溺。
现在,自己这个耄耋老人还在尘世间流连,那个曾承欢膝下的豆蔻少女却已经归于尘土。
福晋喀喇沁乌梁海济尔默氏得到这个消息沉默了良久。
可不管怎么哀思,逝去的人已然逝去,留下的人日子还是得照样过。
当得了朝廷消息,当永琛提及的时候,康熙,才发现福晋最近清减沉默了许多。
从养心殿出来,康熙觉得帝皇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却说不清楚哪里不大对。大概是帝皇身上那种暮气又浓厚了些。
皇帝,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再好的香料,再是天天沐浴更衣,仍然抵挡不住那种迟暮之人似乎从躯壳里散发出来的腐朽死气。
回了郑家庄,眼见福晋神思恍惚、永琛难掩忧色,还是在入夜后到了福晋的院子。
进了屋子,只闻见淡淡的兰香。
守门的嬷嬷请了安,说福晋已经歇下来。
康熙挥退了期期艾艾、明显不想让他进门的嬷嬷。
内室没有点灯,满室青稞酒浓烈的味道。
理亲王福晋倚窗而坐,窗外的星月不够明亮,只勾勒出浓黑的轮廓,看得出她正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发呆。
听见响动,福晋抬头看过来,却是一言不发。
康熙悄声,“舒宜尔哈。”
福晋手撑着炕桌,似乎想撑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康熙几步上前,把她按坐下去。才看清桌子上摆着几个酒壶,对面的位子上也放着个酒杯,刚才一番动作,酒杯里点点星光荡漾,却是也斟满了美酒。
康熙笑了笑,就想往那空位坐去,却被福晋揪住了衣衫,冷静中带着冷漠的声音,没有了一贯的温和,“那是瑚图里宜敏比妹妹的位子。”
康熙僵住了。
他以为是福晋是因为前几天端静公主的生忌而难过,没想到却是为了三郡主。只是这两个孙女外孙女的交情这么好吗。
不说福晋,就是其母端静公主,贵人兆佳氏所出,在一众皇子皇女中并不出彩,与胤礽也不过是面子上的交情。
况且这一对儿姑嫂兼姑表姐妹并没有相处多少日子,瑚图里宜敏比就远嫁土默特部了。
福晋朝椅子里面挪了挪,座椅宽大,腾出的位子勉强也够一个成年男子坐了。
康熙犹豫了下,还是拂衣坐了下去,然后就感觉福晋依偎过来,象只猫儿半窝在他怀里,人仍是懒懒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酒杯愣神。
康熙也伸手拿了一个酒壶,也不用杯,就着壶嘴喝了一口,满口醇厚的酒香,火辣的滋味完全驱散了入夜后的微凉。
刚才想到端静公主的生忌,他又想起胤礽与端静生日没差几天,再想到皇帝的满身暮气,也有些郁郁。
沉默半晌。
福晋端着酒杯往嘴里送,他也没拦,只象给猫儿顺毛一样抚摸福晋的脑袋。
乌梁海济尔默氏摘了满头的钗环,也没梳小两把头,一头乌发只用一条丝带在半截松松拦了一下。
康熙只觉手下的发丝柔滑微凉。记忆中,那个女孩子很小的时候很喜欢披头散发到处跑,那时候她很爱围着自己撒娇,经常偷偷把梳好的头发拆得乱七八糟,一溜烟跑到自己怀里,以躲避父母的责怪。那个时候,只要不忙,自己也这样摸摸她的小脑袋,拿手指给她梳顺头发。过去了,都过去了……
福晋放下杯子,反过身整个儿窝在他怀里,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一只手把玩着他的辫稍。
康熙还沉浸在自己的追忆与愁绪里,也没追究这说起来很没规矩的举动。
“弘晳哥哥……”
他没吱声,只拍拍她的肩,啜着那热辣醇厚的烈酒。
“你说,命是什么?我们,额娘,瑚图里宜敏比妹妹,我们……这些……都是命吗?”
“我听说,额娘没的时候,是笑着的。”
“小的时候,我一直都不明白,草原那么美丽那么辽阔,为什么阿玛和我都那么开心,额娘却从来不象我们一样会策马狂奔、放声大笑。没事的时候,她总是怔怔地看着天上的浮云,夜晚的时候,就盯着最亮的星星。她总是跟我说着京城是多么的繁华,京城的天气是多么暖和……”
“在她眼里,无边无际的大草原是那么荒凉,星星点点的蒙古包是那么的寒酸。”
“瑚图里宜敏比妹妹,也应该和她一样吧。她们都是在这皇城里长大的,看惯了精雕细琢、富丽堂皇。”
“可是啊,皇玛法,把自小养在金屋里的金丝鸟儿扔进了荒野,却把我这野地里自由自在的燕雀锁在笼子里!”
康熙只觉得自己的发辫被她紧紧扯着,头皮生疼,还是忍着。
说起来,舒宜尔哈,弘晳的福晋,弘晳的嫡亲表妹,经历也是坎坷。其父噶尔臧于康熙三十一年十月娶和硕端静公主,康熙四十三年袭扎萨克多罗杜棱郡王,康熙五十年获罪,康熙六十一年三月死于居所,死后奉旨与公主合葬。其母和硕端静公主,却是在康熙四十九年三月就过世了。她嫁给弘晳后也是未得安稳,胤礽废而复立、立而又废,虽自己一直偏宠弘晳,可弘晳还是不免会受到影响。
“哈哈哈哈,满蒙联姻,家国天下,嚯嚯嚯嚯,哈哈哈哈哈哈哈……”
康熙不得不把她的脑袋紧紧按在自己胸前,掩住那凄厉歇斯底里的笑声。
“皇翁库玛法和皇玛法把一个个公主嫁到草原,再把我们这些公主所出的格格弄到京城。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朵朵花儿斩断根,再硬生生插到完全不同的土里……”
康熙没有言语,更紧地搂住她。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姐妹,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孙女,都有怨恨,怨恨自己把她们送往那陌生的草原。他也一直舍不得,舍不得自己如花朵般美丽、如朝阳般年轻的血亲红颜薄命,身死他乡,魂魄难返。可是,朕是皇帝,皇帝啊……
胤礽,好高骛远,看不上这些。他还记得那个时候,那个恣意桀骜的皇太子,“‘昏礼者,将行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礼记昏义》),夫义妇德,方得家和万事兴。一纸婚书、儿女姻亲,就能维系两族盟好、一世太平?”
单凭那些,自然不行。以血缘姻亲为纽带,以兵强马壮为后盾,一明一暗,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自可保一世平安繁华。
爱新觉罗与博尔济吉特氏几代联姻,要不然,怎得满蒙铁骑挥师入关?怎得世祖南面称帝?怎得朕一统河山?
“瑚图里宜敏比……去了长生天那里,我们……”
“哈哈,谁也不是傻子。呵呵,从世祖那时候算起,这宫里,有几个蒙妃能诞下子嗣?有几个蒙妃所出能的小阿哥能平安长大?”
康熙没有说话。作为弘晳,他没有资格评说帝皇后宫事宜。真要说起来,他应该阻止舒宜尔哈再胡言乱语下去,可她终究也算自己的血脉,瑚图里宜敏比已经去了,更舍不得这个外孙女再因为隐忍郁结于心。他也只把酒杯斟满,凑到舒宜尔哈唇边。
福晋倒也不含糊,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火辣辣的醇酒烧熔了冷静自持,翻滚过无数次却从来不敢轻易吐露的话语也是如洪流汹涌,说了个痛快。“‘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呵呵呵呵,真当蒙古人是傻的?大清的公主,有几个能得善终?能留下血脉?……”
底下的话没了声音,她被人强硬地扯着头发提了起来,嘴巴被捂了个严实,一根手指陷入她微张的口中,耳根处更是被那大拇指掐得生疼。她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了下去,粗大的指节处皮肤单薄,很快就有浓浓的血腥味在口中漫开。那手的主人却恍若未觉。
夜很黑。即使看不清自己夫君的表情,她也知道他必定看着他。带着浓烈酒味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有一丝丝的凉意。
低低的声音,没有起伏,没有情绪,“慎言。”
她笑了起来,浑身直打颤。哈哈,慎言,有什么好慎言的?这世道会因为我们的谨慎而放过了我们?
感觉掐着自己的手劲松了,她仍然笑着。
那人微低下头。舒宜尔哈只觉得脸颊耳朵接触的肌肤微凉,很是舒服,坚硬的胡茬扎在自己的脸上,带着微微的刺痛感。耳畔是突突血液流淌的声音,和着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冰凉的液体从眼睛里滑下来,瑚图里宜敏比……
不知道胤礽嫡女和弘晳福晋的名字,就编了个瑚图里宜敏比和舒宜尔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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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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