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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初次淋湿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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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我们一帮学生被迫去上课,早二十分钟去学校,对着镜子看一身碎花的衣裳和新买的发卡,回想起来很傻地站在教学楼前面等着尘,他看着我表情仍然不明朗,根本不知道那天弥漫的晨雾里飘渺流溢过怎样的心意和等候,只知道那些感情最终被轻柔温和地埋葬。
一起坐在树阴底下,他折纸飞机的手指上树影班驳,我沿着晃动的影子看他的眼睛,发丝微微凌乱,问他为什么每天要折那么多纸飞机,他说飞出去的东西好象很自由,飞到云端上肯定是另一番景象。
我点头,问他那你逃学是不是也是这么想。
他说你不是也一样。
回去和然然说她不以为然,她笑着说别说到不了云彩上,就算到了,又能怎么样,最后还不是湿了掉下来?
过了几天,我书桌里放着一个折好的纸飞机,上面有蓝色钢笔水写的字,铺平纸张,空白的中心写着一句话。
I am living because of you。
我几乎想把那张纸揉进心里,最后他有几分放肆又万分笃定地轻声念诵着。
那句话我永远不会忘。
那段飘逝得很快却很难忘记的时光里,他安静轻轻走过,背景是欢声笑语,然后就有一种默默的心意在空气里缓慢蒸发、飘散……
风吹过,然然做过的练习册越堆越高,我在她背后说出想约她逛街的悄悄话,她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疯子,她说我们快高考了,她说我们就要升高三了,她说我们没时间玩了,她说应该为以后考虑了。
一切如她所言。
高三开学。
然然开始全心投入到学习里,我才发现她家的状况不允许她考不上大学,就好象我第一次听到尘没有父母在身边一样,许多事情我睁大眼睛凝视依然不敢想象。
深秋的时候,尘告诉我他外婆病故,是突发的心脏病,那天他在学校上课,没能及时送医院,他说话的时候异常平静,我还奇怪他为什么如此淡然,转过头他哭得泪水涟涟。
下个春天,他突然告诉我他爸爸回来了,言笑之间是我从未见过的欣喜若狂。
蓝天晴朗时,他用尽力气投掷出去纸飞机,纯白美丽遥遥向前,我的眼光竭力追随,云朵纯净如昔,只是他嘴边少了微笑,最后一次逃学和我一起游荡,表情已不再神采飞扬。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只是他越来越沉默。
那是空气中还有潮湿,日光流溢的最后几天,那天午休班上突然来了几个陌生的男人,其中一个说自己是叶微尘的父亲问他在哪,班主任说应该在学校里于是他们到处去找。
我忍不住跟着他们,直到在教学楼前的操场不经意抬头,日光刺眼,天空澄澈,站在天台上的男孩子纯白如昔洁净如昔。
喧闹的操场好象突然安静,一如往日若有若无的笑。
他从校园最高的地方一跃而下,阳光突然渲染出一道最鲜丽的色彩。那几个穿黑衣服的男人跑过去围在他身边,他躺在地上,洁白的衣服被血染红,头偏过来我相信他在对着我笑。
他死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几个人是要把他送去劳教,理由是屡次逃学,班主任提起他的语气似乎想说欺瞒他很久的罪犯已畏罪自杀,同学们表情木然没人说话。
教室里好象有低气压,不断地说着尘是如何地十恶不赦罪大恶极。
我低头,想着那一点卑微的自由到底该受怎样的惩罚,那些人扬着脸永远义正词严。
同学们几乎是在这节课后的下午就继续吵闹,校园里浮动在时光表面的一层嬉笑绝不沉落,无论有没有一个人突然消失或突然出现,都是那么的不值得记住。
他沉默过的那段日子里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只看到他微笑他嘴角轻扬,却从未看到他有多寂寞,他突然不说话的时候该有多苦痛,我根本从没发现过。
后来校园里日光错落欢笑依旧,盛夏的温度消散,操场上永远有人跑过,我看着树叶微黄等着高考结果,逃学过的我二本补报,然然有体面的通知书来到。
一直觉得那几个围着将要死去的少年的人特别肮脏,尽管他们代表着伸张正义。
悄悄来到尘家门前,狭小的楼道里贴着鲜红的喜字福字,他父亲拉着一个年轻女人走出来,我隐约看到那些喜字上有尘的鲜血。
多年以后。
我接到然然的电话,聊天中她说你还记得咱们班有个不良少年自杀了吗?
电话那头我说不出话,窗外的天空澄澈明净一如从前。
……
我们还小呢,要分开要死掉,都轮不到我们。
……
I am living because of you。
……
这些话全都不会实现。
后来我不再看悲情小说,后来我不再追逐嬉闹,后来我一个人穿行在万家灯火的城市里,不再要人陪,后来我终于丢掉了那些从尘手里抢过来的纸飞机和然然给我的漫画,破旧的书页里仿佛有人在安静呼吸,轻声提醒我有个人说过要永远在一起。
从此我理解了为什么有些人对着落叶低声叹息,心里默念人是不是在懂得珍惜的时候就慢慢变老,终有一天我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有了独自的方向。
当时的人始终相信天边有一小片自由的未来,那些甜美让我们用尽心力去留住。
青春一直徘徊在暴雨之前,长长来路永远有最鲜丽的色彩和蓝天,清澈的眼睛凝望云端看那熹微白光多么眩目,却懵懂地不知道风吹雨打会很快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