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下午茶

3、第三章 叶裴

　　叶裴是东北人，刚刚毕业两年，还属于公司的新鲜血液，他的格子间距离陶谦的办公室很近，只隔着部门秘书莎莉。很多时候陶谦一抬头，就能看到叶裴的头顶，和他办公桌上那盆绿萝盆景的婆娑绿叶。

　　陶谦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形容词来形容叶裴这个人。正宗的东北血统，给了叶裴一米八五的身高和轮廓分明的五官，原本白皙的肤色，因他酷爱室外运动，被晒成了浅棕色。这么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孩子，却偏偏给人一种纤秀的感觉。周一的部门例会，从各个项目冗长的报告间隙，陶谦悄悄打量着叶裴，有一天他终于明白那异样的感觉从何而来，是因为叶裴的眼睛。他的眼珠盯着人看的时候，乌黑而湿润，有点象他小时候养过一只西施犬。为这个发现，陶谦偷偷地笑了，笑完后他发现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此后周一这个让他厌倦的例会，却成了他一周的节日，只有在这个会上，他才可以肆无忌惮地注视着叶裴。而那个时候，叶裴有一个还是大学女生的小女朋友。

　　陶谦拼命加班的那段日子，叶裴刚刚接手一个新项目。从未接触过的新技术，大量让人头晕目眩的缩略语，开会时同事之间不知所云的谈话，都让新提升的叶裴备感压力。晚上八点过后，有家有室有牵挂的同事陆续离开，办公室里往往只留下陶谦和叶裴两个人挑灯苦战。陶谦在大学时晨昏颠倒的生活，把肠胃生生造出了问题，工作最忙的时候，一天五六个会议在身后追着，有时错过了吃饭点儿，疼起来经常让他一身冷汗。他的办公桌抽屉里象女生一样，常备着饼干酸奶，就是为了防备这种时刻。

　　叶裴的小女朋友是那种少见的娴淑女孩，叶裴加班到很晚的时候，她会带着夜宵上来探班。按照规定，办公室是不允许不相干人进入的，但是办公室管理的人不在，陶谦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懒得去管。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到那对小情侣，头碰头压低声音私聊，至于吃的是什么，反而不那么重要了。每当这个时候，陶谦都觉得内心深处某个地方，被什么东西绞着那样疼。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把那点疼痛用力压下去，一层层压下去，直至万劫不复。

　　后来有一天，陶谦抬起头，看着绿萝伸展的枝叶后，那个乌发蓬松的头顶，忽然想起，很久没有看到他的女朋友了。他低下头，对自己骤起的非份之念狠狠嘲笑了一把，那又怎么样，不代表自己就有机会。他收敛心神转向电脑屏幕的时候，却看到屏幕映出一个人的影子。没来由的，他觉得心跳加快，嘴唇发干，咳嗽一声转过头，叶裴站在门口，微笑看着他，手里提着一个粉色的塑料保温饭盒，那是他小女朋友每次送夜宵时用的。陶谦有时候痛恨自己过于敏锐的观察力，而且总把无聊事记得清清楚楚。饭盒的底层是温热的小米粥，上层盛放的是切得细碎的下粥小菜，淋着几滴麻油。

　　原来他都记着，某次部门聚餐自己无意中说过的话，他都记着。叶裴关掉电脑告辞后，陶谦终于没能忍住眼泪，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痛哭失声，为了自己无望的感情，也为了已经注定的命运。但是叶裴看着他时，眼瞳深处闪过的那道光，却又包含着很多东西。让他有一点点希望，又仇恨着这点希望。他辗转一夜，第二天一早铺天盖地的工作量，让他暂时忘记了昨晚的一切。下班时他望着办公桌下已洗得干干净净的保温饭盒，心里又是一阵抽痛。他以为那是心理的疼痛，并不知道病毒已经悄悄侵入他的心脏。

　　项目结束那天，整个部门疯了一样，晚上全体庆祝会餐，陶谦在麦克风后念着致谢辞，他固执地一个个读着所有人的名字，声音哽咽几不成言。下属们也是热泪盈眶，这半年的辛苦，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其中的艰辛苦辣，只有深处其中才能感觉到悬在头顶的压力。

　　两天后，陶谦被送进了医院。他在昏迷中不知道的事情是，叶裴一路握着他的手，心里把所有想得到的神灵名字，都叫了一遍。陶谦醒过来转到普通病房，第一眼看到的，是叶裴依然天真的笑颜。女同事被支开去买水果，叶裴把他的手指放在陶谦的嘴唇上，一切都不必多言，他湿润的黑眼睛述说着一切。陶谦没有问他女朋友的去向，他也不提，这个人竟象是从来不曾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