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蛊之上善若水》幻花铃

79、第四十二章 雪山情歌（大结局）

　　静无声息的狭窄谷道，响起了错落有致的马蹄声和人沙沙的脚步声，密密麻麻的一队人马长蛇一样在两座高岩的夹缝之间蠕动，不时有兵丁抬头望望两侧立壁千仞的高山，眼中闪过心惊胆战的神色，在这样两山对峙的山谷之中摆开这种一字长蛇阵，兵之大忌。
　　果不其然，当长蛇的头尾都露出在峡谷的两端之时，一支响箭直冲云霄，行走在夹缝中的兵士听到这声尖锐的响，就好像死囚犯听到了追魂炮，一个个顿时面无人色，举起盾牌护住头脸，停在原地张皇的扭动脖颈。
　　身后远远传来一声暴喝：“都他娘的站在那等死么，就近冲出去！”
　　话音未落，已被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掩盖，峡道之内，一片火光，两侧山壁之上，不断有熊熊燃烧的火球滚落下来，壮观如同火瀑，落入谷底，成为火海。一个个火球是用削尖的竹竿攒成，由山顶之上坠落，力道足可以同时穿透两个人的胸膛，峡谷中的人如同砧板上的活鱼，刺穿火烤，浓重的血腥味腾起，瞬间又被人体烧焦的臭味掩盖。
　　一字长蛇阵被从头尾斩断，两块断龙石，分别自两端出口的崖壁滚下，牢牢封住了通向人间的路，炼狱之火，吞噬着残躯鲜血，洗刷世上最残酷丑陋的一幕。
　　长蛇断去的尾部，一杆招展的大旗之下，木然的立着一个人，骑在血红的高头大马上，漠然的看着眼前阻住去路的断龙石，听一石之隔的里面那万鬼齐哭的声音。
　　一个满脸是灰的将领驱马跑到他的面前，声嘶力竭的大喊：“将军，我们已经被齐军围住，将军快随末将们冲出去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马上的将军抬眼，看了看峡谷之中已渐渐稀落的火球，淡淡的道：“齐军将领是谁？”
　　“是洛冰风。”
　　马上人唇角带出一丝讽刺的笑意，回手从兵士手里接过那杆帅旗，用力插在地上，对着那满脸焦灼的将领道：“你们走吧，我等着他。”
　　“将军！”
　　“回去面见圣上，只须替我带一句话，战不利，非我之过，望圣上以此为鉴，莫要再居功冒进，漠视万千将士性命，否则，我国必亡。”
　　将领大叫一声：“将军！属下誓死追随将军，愿与将军一同死战！”神情激动，要不是坐在马上，只怕就要跪下。
　　将军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肩头，微微的笑了下，说了一声：“好兄弟。”随即浓眉立起，冷声喝道：“传我将令，所有将士向后突围而出，不得有误，违令者，斩！”
　　军令如山，那个马上的将领含泪，突然跳下马来，向着将军郑重一拜，“将军……”
　　“有我在这里，洛冰风无暇顾及你们，你们…务须要活着回去！”挥了挥手，拨转马头，伸手拔起地上的大旗，向着尘烟扬起最为浓重的地方策马而去，黄沙腾腾中，隐约可见一个“洛”字。
　　手中一柄长刀，不知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一人一骑，如同一柄锋利的匕首，撕裂了挡在它面前所有的阻碍。一片喊杀震天之后，所有的声音都渐渐沉寂，只有得得的马蹄声响，穿透了层层的沙尘，踏过了累累尸体，终于勒马在一片铜墙铁壁之前。
　　闪动着寒光的铁甲映着每一张带着肃杀血气的脸，一双双仇恨嗜杀的眼睛紧紧盯在他的身上。忽然之间纵声长笑，回手将一直握在掌中的大旗一抛，在暗红的天幕下划出一道弧线，缓缓的坠落于地，上面醒目的“独孤”二字，被洒落的尘灰掩盖，暗淡模糊。
　　面前的人墙突然左右分开，一骑青色的骏马从中缓缓走上前来，马上的人一身银甲，俊美非凡，银色的斗篷在身后飞扬，一双狭长的眸子牢牢盯在将军的脸上，寒光闪现，有凌厉的杀机，却没有胜利者的风发意气。
　　马上的将军哈哈大笑，向着披银甲的俊美男人点一点头，“洛冰风，别来无恙啊！”
　　洛冰风脸上并没有露出一丝笑容，只略略的一点头，“独孤北，好久不见。”顿了顿，看着他道：“你方才明明可以冲的出去，为何要留下？”
　　独孤北伸手从腰上拿出一块鹿皮，擦拭手中长刀上的血迹，漫不经心的淡笑道：“我留下，是因为我受人之托，要和你说上几句话。”
　　洛冰风剑眉一动，冷声问道：“什么话？”
　　独孤北抬起头，看着他，笑一笑道：“一个姑娘，托我告诉你，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江山可以一同打，却不能一同守，望你及早抽身，善自珍重。”
　　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却好像一把匕首，直直的刺进洛冰风心里，凌厉的眸中猛然溢满痛苦之色，即便是咬牙，也无法止住声音的轻颤，“是…谁……”
　　独孤北看着他的神色，脸上依旧挂着散漫的笑容，眸子之中却没有同样的轻松笑意，淡淡的道：“你何必明知故问呢。”
　　洛冰风的心紧紧缩成一团，痉挛般的抽痛，深深的吸着气，喑哑的吐出一个字，“她……”
　　独孤北冷冷的看着他，忽然道：“洛冰风，你爱她么？”
　　洛冰风猝不及防，他脸上冰冷的面具已经裂开一道道缝隙，痛苦如同地底的水，无情的从裂隙里冒出，淹没了他的脸。
　　独孤北的眼中突然也露出了同他一样的痛苦之色，嘴角的讥讽笑容却更加浓重，“还有一句话，是我的…一个朋友让我问你，你知道她的生辰是什么日子么？”
　　洛冰风一愣，她的生辰，他从来没有问过，从前是不在意，后来是顾不得，但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答不出这句话，他从来，就没有为她庆贺过一次生辰。
　　独孤北看着他，慢慢的接道：“他要我对你说，你连她的生辰都不知道，你配爱她么。”
　　洛冰风坐在马上，眼前忽然天旋地转，这一句话如同暮鼓晨钟，震的他几乎吐血，他配爱她么，以他对她的所作所为，他配么？
　　但不管配不配，他还是爱了，就算没有人会相信，就算被人鄙视唾弃，爱就是爱，无须否认，无须躲闪！缓缓直起挺直的脊背，眼中重新凝聚起冰寒的亮光，抬手将银枪一横，向着独孤北露出一丝微笑，“独孤将军，本王一直敬你是个英雄，今日你我就来较量一下，以一对一，生死有命如何？”
　　独孤北愣了一下，还未说话，洛冰风身后就已响起一片惊呼，“王爷！”洛冰风右手齐肩，稍稍一举，微微侧脸道：“违令者，斩。”身后顿时安静。
　　转头看着独孤北，笑一声道：“请！”拨转马头，竟然策马向后奔去。
　　独孤北看着他在阳光下飞扬的斗篷和黑发，眼中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似是意料之中，又似莫名遗憾。双腿猛夹马腹，手擎长刀策马跟上，耀目的阳光下，两条影子骤分骤合，刀枪相碰的金鸣之声渐渐越来越小，直到再也听不见。
　　齐国将士默然而立，等候着洛亲王凯旋而归，但一直等到日沉西山，洛冰风都没有回来。众将士终于再也忍不住，沿着他们走过的方向寻找，就这样一直走出了十里，才在一片乱石堆里找到了洛亲王，确切的说，是洛亲王的尸首，头脸都已被乱刀砍得稀烂，只是从身上的铠甲和手中紧握的长枪，才能认出这惨不忍睹的死尸就是大齐王朝英俊骁勇的亲王洛冰风。
　　三军恸哭，俱着缟素，因路途遥远，尸首无法保全，只得就地火化，将洛亲王的骨灰送往京师，据说当朝景仁皇帝扶灵痛哭，悲不自胜，在满朝文武的劝慰之下才能勉强忍住悲痛，将洛亲王牌位置于太庙，在京城建忠烈祠，供万民敬仰，永享香火。由于洛亲王生前没有子嗣，只得封赏洛王府内所有人等，所有将官官进三品，仆从奴婢一律销了奴籍，赏金银荣归故里，唯一的遗孀秦芙媛，因已出家，故特在洛王府旁建了一座水月庵，赐号妙法，剃度修行。

　　玉龙雪山之上，又是一年一度的火把节。寨子里到处都点着熊熊燃烧的火把，正中的空地上，燃着一堆巨大的篝火，四面围坐着啃着羊腿，喝着客酒的男女老幼，年轻的姑娘们都穿上了最漂亮的衣裙，在男人们粗犷的吆喝和巴掌声中跳起了最动人的舞蹈。
　　阿西朵是寨子里最漂亮的姑娘，刚刚满十七岁，此时她并没有和其他的姑娘们一起去跳舞，她的眼睛，一直都盯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坐在角落里，在一片欢乐的喧嚣中显得那么冷寂。听阿爸说，他是从禁地附近将这个昏迷的男人背回来的，那个令人谈之色变的禁地，已经日渐恐怖，地域渐渐扩大，只要是接近那座曾经一夜之间空无一人的荒村，便会看到恐怖的景象，寨子里的人从没有人敢去接近那个传说中的荒坟墓场，而这个男人，却浑身冰冷的倒在雪线之上。
　　人群里响起了让人脸红的口哨声，阿西朵的心跳的快起来，火光跳跃下，这个男人是如此的俊美，也是如此的沉默，热烈的篝火映在他狭长的眸中，也没有给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带来一丝暖色。
　　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阿西朵站起来，轻快的走到那个男人身边，挨着他坐下来，转头向他笑道：“我听阿爸说，你姓洛？”
　　男人低头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作为回答。
　　“你为什么要到禁地去？”
　　“…找人。”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温柔。
　　“找谁？那里面没有人，都是亡灵！”
　　男人不说话，抬头看着夜空，天上有一弯冷月，上弦月。
　　阿西朵并不生气，事实上，她才不关心这个冷淡的男人到底是去找谁，重要的是，现在他在她的身边。
　　咯咯的笑起来，“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沉默。
　　“今天是火把节！喂，你想不想听火把节的传说？”
　　男人的身子微微的僵了一下，却意外的开了口：“…这个传说，我知道……”
　　阿西朵明亮的眼睛睁大，“你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男人不回答，好像在想什么，默默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唇角忽然绽出一丝微笑，好像自言自语的道：“其实那个玉皇大帝，很可怜。”
　　阿西朵很不满那个男人的眼睛竟然只看了她一次，闷闷的站起身来，忽然又笑起来，弯下腰，柔软的头发垂到他的脸前，“我给你跳支舞吧！”说着也不等男人回答，旋转着柔软的腰肢，扬起手臂，荡出了火热而缠绵的曲线。她的舞姿热情而耀眼，如同雪山上金光闪耀的太阳，男人们的吆喝声更加的响亮，姑娘们都不由自主的围拢在她的身旁。
　　阿西朵眨动着大大的眼睛，忽然开口唱了起来：
　　“英俊勇敢的俏阿哥，你从哪里来？
　　是不是那天上的明月，送你来到我身边？
　　清清丽江水，茫茫大雪山，
　　阿哥牵住阿妹的手，永远不放开，
　　走啊走，不放开，
　　一走走到天尽头，一走到白头…”
　　古老的情歌萦绕着酒香，陶醉了每一个人的心，然而就在这清脆悦耳的歌声里，突然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哭泣，低沉暗哑，却穿透了阿西朵甜美清亮的歌声和所有的喧闹，渗入每一个人的耳膜。
　　歌声渐渐停止了，喧闹声也停止了，寂静的空地上，只听见一个男人压抑悲伤的哭声，阿西朵呆呆的看着那个好看的男人，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可以哭的这样伤心，他把脸深深的埋在自己的手掌中，泪水顺着指缝流淌下来。
　　洛冰风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心里，只有一弯月上弦。
　　独孤北告诉他，顾笑为了能活着走上玉龙雪山，为了得到她的原谅，亲手砍去了自己的左手，废去了身上所有的灵力，彻彻底底的成为了一个普通人，终身残废，独孤北说，小顾爱她，已到极致，所以我不得不放手，洛冰风，你做的到么？
　　我做的到！我可以不做大齐王朝的洛亲王，富贵荣华视如粪土，我可以砍下自己的两只手，只要能换回她一句“我愿意”，我可以放弃所有一切，只要，她可以，重新爱我一次……
　　但我和顾笑不同，我已没有资格守在她的身边，我对她的爱，就是放弃，守候在她生活的地方，替她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看每一年雪山顶上轮回不息的上弦月，等候着下一世，再续情缘……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