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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四十章 鸟尽弓藏(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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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妃看着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他身前,抬起美丽的脸庞,“不要这样叫我,叫我冷心……”
洛冰风平静的看着她的眼睛,后退一步,“臣不敢。”
霍冷心的眸中霎时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晶莹的泪水自眼底涌上,却强自忍耐,不让它掉下来,却还是没能忍住,随着晶亮的眼泪滑落,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洛冰风看见她的泪水,心中微微一酸,他毕竟曾经爱过霍冷心,不管这爱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都不可能抹去,就像他给上弦月的伤害,也永远不可能抹去一样,但,仅仅也只是一酸而已,因为他终于可以真正坦然面对自己的心,看清楚他心里的人。
“风,你…还在恨我?”
洛冰风摇了摇头,“臣为何要恨娘娘,臣与慧妃娘娘并无过节。”
霍冷心猛地抬头,瞪着他,眼中是痛苦和眼泪,“洛冰风,你非要装作不认识我么!”她的声音颤抖而激动,压抑不住的大了起来。
洛冰风冷冷的低声道:“霍冷心,你想死么?”
霍冷心并没有给他话中的凶狠吓退,反而猛地扑到了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洛冰风,我知道你还爱我,带我走,我要你带我走!”
洛冰风抬手想推开她,却又不忍太过用力,霍冷心觉察到他的动作,将他抱的更紧,紧紧的贴在他胸前,紧紧闭上双眸,“为什么这样,你不爱我了么?”
洛冰风的手顿了一下,停在她肩头,“冷心,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有你的选择,而我,也有我的。”
霍冷心柔软的身子猛的一僵,慢慢重复:“过去的……”,仰起脸来看着他平静的面容,眸光激动而迷乱,“你的选择…又是什么?”
洛冰风注视着她,眼中有着温柔却难以企及的情愫,但更多的则是一种坚定,“我选择的,是我曾经恐惧排斥,拼命想要逃避的东西,是我一直看不清的真心。”
“是…上弦月?”
洛冰风没有说话,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霍冷心的手紧紧的抓着他的双臂,用力到让他感到一阵刺痛,用力的摇着头,秋日的阳光照上她脸上的泪滴,折射出七彩的光,“…不可能,你说过你不爱她的,你说过你对她只有感恩!”
“冷心,过去了的终究都过去了,成为一道永恒的印迹,不论你如何的想去改变,也不能抹去分毫,就像你跟我的曾经,也像我对她的伤害,或者,像是这一道伤疤。”他抬起手,将手腕露在霍冷心眼前,暗红的疤痕在阳光下竟然有种奇异的艳丽,“这道疤痕不止在我手上,也在我的心上,一辈子都在,直到我死。”将手轻轻的放在霍冷心肩上,缓缓用力推开,“冷心,我们都应当勇敢的面对前路,就算绝望,也不要放弃。”
霍冷心的眼神渐渐恢复平静,唇角扯出一抹凄然的笑,“就算绝望,也不要放弃……,怎么,你爱她已经爱到绝望了么?”一丝冷酷的恨意自她冷淡的眸中飞快的闪过,快得让人几乎以为那只是一道泪光。忽然猛的一推洛冰风,身子向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细细的贝齿紧紧咬着帕子,泪水决堤而下。
洛冰风愣了一愣,正想说话,却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就在霍冷心身后不远处,疏散的树影下,有一个人,唇边挂着冷冷的笑意,闲闲的站在树下,懒懒的看着他。这人身后还站着一干人等,红袍紫袍,煞是亮丽,就好像是空荡荡的戏台子上,忽然冒出了无数红红绿绿的戏子,又或者,自己才是真正的戏子,他们只是在看戏,看到最精彩的地方,终于忍耐不住,现身喝彩。
霍冷心也回过头去,看到了那个人,缓缓的跪在地上,却什么都不说,只是无声流泪。
那人漫不经心的扫了她一眼,迈开脚步,慢慢的走了过来,身后众位光鲜的看客倒是并未簇拥上前,只是各色目光交织成带刀的网,密密的罩在洛冰风身上。那个人跨过霍冷心身边,没有看她一眼,一直走到洛冰风面前,冷冷的微笑已变为温和,一双眸子中却射出千百道冰冷刺骨的光,“冰风,你在干什么?”
洛冰风看着他,突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让他想要松手放弃一切,他平静的与那个人对视,却没有说一句话,因为他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
“你没有一句话要对朕说么?”
洛冰风目光落在洛司严身后跪着的霍冷心身上,片刻停留,重又抬起眼睛,注视着洛司严的双眸,淡淡的道:“皇上,是臣见慧妃娘娘美貌,起了色心,强行非礼于她,此事与娘娘无干,请皇上赐臣死罪。”
洛司严淡笑点头,看着他,脸上笑容渐渐隐去,冷冷的道:“王显,传朕旨意,洛亲王在禁宫之内调戏嫔妃,罪该万死,打入天牢!”
王显尖声答应,不一会儿,一队禁军静无声息的进入御花园中,领头将官向洛司严跪地行礼,然后起身对着洛冰风道:“王爷请。”
洛冰风回头看了洛司严一眼,迈步向御花园外走去,经过霍冷心身边的时候,低头看了她一眼,霍冷心的身体僵硬,手指紧紧绞着手中的帕子。
一身囚服,坐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洛冰风的神色却前所未有的平静,他并非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只是却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来的如此之快。
牢房里虽然潮湿,但还不算肮脏,有一张床,上面铺了一床还算干净的被褥,还有一副桌椅,毕竟是曾经战功卓著的洛亲王,即便关进了天牢,也总得住一间“上房”。
洛冰风翻身躺在床上,伸手拿出那块玉佩就着烛光凝视,事到如今,他只有一件事后悔,那就是为什么没有把这块玉佩再度送给她,这样即便他死了,也终究留给她一样东西,让她不能忘了他,闭上双眼,轻轻苦笑,是的,他是自私的,他怕她忘了他,他能拥有的,只有她的心,虽然,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向她要求。
“看什么看得这样入神?”温雅的声音传入耳中,洛冰风侧头过去,牢房之外,站着洛司严,明黄色的衣袍,分外耀眼。坐起身来,将玉佩握在掌心,隐入袖中,低低的道:“皇上。”
洛司严微微一笑,侧头向着身旁道:“你们都下去吧,朕要和洛亲王说几句话。”
王显看了洛冰风一眼,躬身答应,退出几步之后在狱卒头领耳边说了几句话,狱卒点头哈腰,不一会儿,就搬了一把椅子过来,上面铺了厚厚的白老虎皮。
洛司严坐在椅上,隔着手臂粗的木栅栏,和洛冰风对视,很久,才淡淡一笑道:“冰风,你好像对朕并无一点怨怼,是么?”
“臣不敢怨恨皇上。”
洛司严哼笑一声,“朕知道,你并没有调戏她,是她抱你的。”
洛冰风霍然抬眼,看着洛司严。
“你是不是很惊讶?”
“不,臣并不惊讶,臣很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
“哦?”洛司严挑眉,“为何?”
洛冰风淡淡的,一字一句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洛司严笑了,笑得十分舒畅,“冰风饱读诗书,对一些道理,果然看得通透明白。”眸光一沉,声线变得冰冷,“其实你也不冤,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和霍冷心从前的事?你和霍冷心,还有越国的那个自作聪明的蠢货皇帝,都把朕当作三岁小儿看待,朕若是不配合你们,把这场戏唱下去,岂不扫兴?”
洛冰风的手心里有冷汗渗出,声音平静,“皇上,从前慧妃娘娘是被我强迫,并非她的本意。”
洛司严身体放松,懒懒靠在椅背之上,声音也重新温和,“冰风,你不必替她遮掩,你和她到底怎样,朕知道的一清二楚,朕也已经答应她,只要她抱一抱你,朕就不再追究她的欺君之罪,也不迁怒她的家族。”
洛冰风默然片刻,还是问了一句,“皇上此言当真?”
洛司严微笑看他,轻声道:“你说呢?”
“她只不过是一个弱女子,求皇上网开一面,放过她。”
“冰风,朕想怎么做早已有了决定,也不会因为任何人更改,现在,朕想谈的并不是霍冷心,而是你。”微微皱眉,思索的目光落在洛冰风脸上,“朕一直奇怪,既然你早就知道有此一天,为什么还回来,怎么不留在南疆?”
这句话像一柄利刃,洛冰风平静淡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薄唇扯出一丝苦笑,慢慢的道:“我留不下……”
“留不下?”洛司严眸子微微眯起,在他脸上扫视两圈,忽然笑道:“听说她的眼睛瞎了?”
洛冰风浓黑的眉痛苦的皱起,很久才能强迫自己舒展开,点了点头,“是,她瞎了。”
洛司严盯着他的眼睛,笑问:“你爱上她了?”
洛冰风的回答很快,只有一个字,“是。”
洛司严点了点头,慢慢的道:“她的确是一个让男人心动的女人,那一次,她在朕的面前吃下鬼影草的时候,朕就很想把她留在身边,”看了洛冰风一眼,“她那种脆弱无助的模样,让朕心动。”
洛冰风眉心渐渐锁起,眼中有些茫然,轻轻重复,“鬼影草……”
洛司严站起身来,走近了几步,“是,鬼影草,世上七种剧毒之一,人人谈之色变,上弦月为了证明一个奴婢的清白,当着朕的面吃下去。”看着洛冰风因为痛苦而发白的脸色,洛司严唇角的笑意更深,“你知道那一次她吐了多久,一直吐到朕的心也有些痛,这些事,你竟然全不知道?”
洛冰风的心像被一只巨大的手狠狠的挤压揉捏,几乎碎成一团血肉,洛司严说的事,他不知道,上弦月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而当年,即使她说了,他又会怜惜她几分?他果然是个残忍的人,作为她的丈夫,却从来没有像丈夫一样关怀过她,哪怕只是一点点。
“也就是从那一次,朕发现,朕也很喜欢她,…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洛冰风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洛司严欣赏着他眸中再也掩饰不住的痛苦之色,嗤笑出声,“不过,上弦月真是一个痴情的女人,她爱的人,一直都是你,就算,你曾经那样的伤害她,她还是愿意为了你做一切事,甚至…杀人。”
“杀人……”,洛冰风心中霍然明朗,上弦月想杀刘太妃,他是知道的,他本以为是因为她对刘太妃的恨使然,却想不到原来不是。
“朕对她说,朕想杀你,除非,她陪朕玩一个游戏,替朕杀一个人,你知道么,她答应的毫不犹豫,真是傻的可爱,只是一个游戏而已,她居然,就当了真。朕对她说过,天底下还没有朕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包括女人。”柔和的眸子看向洛冰风,微笑温柔而残忍,“或许,朕还可以让你看她最后一眼。”
洛冰风咬着牙,缓缓的道:“要杀要剐,全凭皇上心意,弦月是无辜的,请你放过她。”
洛司严大笑起来,“朕说过朕喜欢她,这个和你的死活没有关系,不过,朕记得你刚刚还求朕放过霍冷心,那朕给你一次机会,她们两个,你要朕放过谁?”
洛冰风没有犹豫,低沉而坚决的道:“放过弦月。”
洛司严的笑容渐渐淡下去,看着洛冰风,没有说话,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冰风,朕也并不想如此,但生在帝王之家,难免有许多事要违背自己心意……,朕和你,注定不能相容,你为朕所做的一切,朕都铭记于心,你死之后,定当还你一个清白之名,大齐王朝的洛亲王,依旧会留名千古。至于上弦月…朕会替你照顾,你也可以安心了。”转过身去,缓缓向外走去。
洛冰风猛的扑上前去,双手紧紧抓住冰冷光滑的木栏,大声叫道:“皇上,十三叔!求你不要再去伤害弦月,我求你!……”
洛司严在听到“十三叔”三个字的时候,脚步微微一顿,但也只是一顿而已,随即继续向前走去,墙壁上投下昏暗的灯火,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
洛冰风眼看着那抹明黄在昏暗的尽头最后一闪,然后再也看不见,整颗心似乎都被绝望填满,声嘶力竭的大喊:“十三叔!十三叔!”直喊到喉咙撕裂,也没有一个人回答,仿佛被抽尽了全身的力气,扶着木栏缓缓滑下,跪倒在牢门之前,手指顶端鲜血淋漓,数只指甲都已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