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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自我 ...


  •   所谓真相比他能想象到的更复杂,更神奇。

      吴邪可以想象,两个小哥看到自己时心里会怎么猜测,为什么会有,怎么可能有两个自己呢?这样的局面能否持续下去?如果持续下去,那究竟会如何?

      两个闷油瓶再次陷入沉默,片刻后,他们重新开始一来一往的交谈,提问与回答都简洁到极点,有些话吴邪根本来不及理清内中的涵义,就已经被新的回答冲刷过去。他们毕竟是一个人,都是自己,许多东西只有他自己明白,甚至不需要回答,在问题出口的那一刹那,他们就理解了彼此的意思,明了了自己的想法和选择。

      青光遮蔽下来,画面变得朦胧,像一段剧情被跳过,直接切换到另一段,这时吴邪看见,两个闷油瓶似乎已结束了对话,神情显得更轻松,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吴邪不知道,这场幻境也没有展现给自己看见。

      “来试试吧。”门口的闷油瓶笑起来,朝自己招招手,另一个闷油瓶也笑了,把包放到一旁,抽出黑金古刀指向对方,然后,像两道闪电的碰撞,他们在青光之下过招,在青铜巨门前尽展自己平身所学。

      这个场面和吴邪噩梦中的有点像,但又完全不同,梦中充斥着血与火的搏杀,是绝望到极点,压抑到极点的爆发,两个人仿佛面对着毕生的仇敌,战至不死不休,恨不能将对方撕得粉碎,以谋取他在世上唯一的落脚之处。梦境里,门上青光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和鲜红的血,深沉的黑混合在一起,奏响葬送一切的轰鸣。

      但是,在这里,他们是轻灵的,甚至是愉快的,吴邪似乎能看到太久太久的孤独冷寂变成铠甲覆盖在他们身上,然后被彼此的攻击打碎,他们的每一个腾跃,每一次挥洒都充满蓬勃生命力,在彼此身上留下的每一道伤口,溅射出的每一滴鲜血都是那样鲜活柔韧,这并不是剧烈的疼痛,而是告别了命运重压之后的尽情尽兴。

      吴邪突然有点明白了什么,小哥太孤独,太冷僻了,他一个人在那样漫长的岁月中跋涉太久,见过太多太多生离死别,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如同小花在医院里跟自己说的,张起灵这样的人,可能去过普通人的日子,甚至成为一个凡人的伴侣吗?

      小哥珍惜自己,深爱自己,吴邪对此毫无怀疑,但他也明白,不管闷油瓶如何对自己,自己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全部,在他的世界里,在他心中永远有一块是只属于他自己,正如他的生命属于他自己,他的命运终究要靠他自己去抉择。

      这个道理对任何人都适用,包括自己。自己倾慕、敬仰、信任并深爱闷油瓶,但自己绝不会因此成为他的附属品,闷油瓶也永远不会成为自己存在的全部理由,否则,那就不是爱,而是病态的依存。

      在我去爱你之前,我必须首先是我。

      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战斗,吴邪明白接下来可能将发生的情况,但他很平静,前所未有的安宁让他坦然接受任何可能出现的情境,即使这情况在之前的自己看来有点……难以面对。

      小哥不是绝情的人,事情应该也不会像最糟的设想那样,吴邪在心里对自己说。

      青光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在他们不可见的头顶似乎有千万个太阳正在升起,光焰所展现出的过去让吴邪明白了很多。他明白闷油瓶要和自己战斗的理由,这是他们共同的心愿,是穿透命运的这一刻他们所能享受的最后一场盛宴,也是向自己致敬的最佳方式。

      作为一个孤独太久,背负太多的人,他是那么特别,自己再爱他,也永远不会成为他本人,真正能够直达他心灵的共鸣者,还是他自己本身。在这个时刻,在命运让他与自己面对的短暂时刻,他们用这样的方式,将长久以来的孤独,压抑,苦楚,追寻,失落,以及即将斩断的过去,和交托给未来的希望一起,统统放到了酣畅淋漓的战斗中。这一刻,他们眼中再无其他,只有自己——这是对自身存在的共鸣,也是对自身命运的切割。他既是在和现实中的自己作战,更同命运中的自己,同那个背负了太多太多,被山一样的重担压得快不能呼吸的自己战斗。

      同样精妙绝伦的技巧,同样横扫千钧的力度,每一击都迸射出生命的火光,他们在光芒中移动,在恢弘的命运前用全副身心向彼此致敬,这不是厮杀,无关任何目的,而是穿越了时空的尽兴挥洒。

      这里没有真假,没有你我,甚至没有“他们”,只有他,只有他自己,和他自己的命运。其他所有东西早已不重要了。

      吴邪感觉浑身血液在沸腾,在为眼前这人而奔涌,看着眼前这一幕,他既感到发自内心的喜悦,又感到命运沉沉的哀痛。爱他,理解他,支持他的自己,只需对他在命运中做出的选择表示尊重,并在之后好好陪伴他一辈子,这就足够了。

      青铜门前的战斗终于进入了尾声,两人皆疲惫不堪,一身伤痛,但他们都带着笑容,带着吴邪从未见过的爽朗笑意凝视彼此。巨门发出慑人的嗡鸣,光在其上流转,浪涛一样推进,似乎正有一位看不见的神灵手擎火炬在上面奔跑,它奔过的地方,青光便追逐而来,渐渐在门上绘出吴邪熟悉的影像——青铜神树。

      门前两人抬头凝望熠熠生辉的巨门,很显然,他们也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其中一人愣住了,从背包里拿出了青铜树枝,与鬼玺放到一起,鬼玺发出让人迷醉的光影,融入巨门上海一般的光明世界,与这一切唱和。光是那样璀璨,仿佛整个天穹上的星星都坠下来,它们遮蔽了四周的一切,将两人包裹其中。吴邪朦胧看见两人又开始交谈,却无法听到说了什么,只看到他俩一起仰头看着巨门,看着亘古而来的命运本身,并与它的灵魂沟通。

      “结束了。”

      “去一趟,把东西还掉。”

      “吴邪会担心。”

      “那也得做,他懂。”

      断断续续的话语从他那方传来,吴邪想,不论闷油瓶决定给他自己什么样的抉择,那都是只有他才有资格做出的决定。

      有些事只属于自己,也只有自己能去解决。

      这句话他早就说过了,而他和自己都是那样去做的。

      许久之后,门上的光芒开始收敛,青蓝烟雾再次弥散,闷油瓶轻声对自己说:“这个。”

      他手中托着一个鬼玺,递给自己。

      “离开后大概会忘记这次见面。”

      “本来也不存在。”

      “嗯。”

      他们迈向不同的方向,一人背起包,朝外走去,点点滴滴的血从他身上的伤口滑落,随他的步伐洒出一条鲜血的路径,就像他至今为止的人生,惨烈,孤独,伴随着血腥与痛楚,但不这样去奋战,就不可能从命运手中获得解脱。另一人则走到青铜门前,抬头凝望头顶逐渐收拢的青光,他伸手抚过颈项,从脖子上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裹,拿到唇边一吻,低声说:等我回家,吴邪。

      接着,他抬起头,凝望头顶磅礴的青光,坚定地说:“我赢了。”

      我赢了,这是他对命运本身说出的最重要的话,他赢得了命运,挣脱了枷锁。

      光芒笼罩他的身躯,光中传来絮絮低语,像有人在说话,又像一首婉转的歌。他闭上眼,长出一口气,在门前坐下来,舒展身躯,迎接前所未有的放松,脸上神情也越发柔和,隐约笑意挂在他的嘴角,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宁静与安然。

      之后他还有长长的路,要和心心念念的吴邪,和好兄弟胖子,和这个纷繁芜杂的世间一起走下去。

      一切已发生,命运已终结,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幸运,但命运从不会直接说出答案,还有一道谜题留给自己。离开这里后,自己将失去关于这一场相遇的全部记忆,这道难题将由自己和吴邪一起去解答。

      光拂过他的身躯,那些有形的伤势在光的抚慰下一点点消失,一点点退下去,仿佛时光倒转,带走他的伤势,也带走了这一场错落的时间。他已交托一切职责,摆脱了命运的控制,现在,被扰乱的时间将重归秩序,相关事件将重新建立,包括这里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没有,从来没有两个相同存在并行的混乱,自始至终,他就是他,他就是他本身。

      他存在,在大金山区的张家祖宅中,在寒风凌厉的藏地雪山上,在吴家三叔不起眼的小楼下,在鲁王宫,在西沙海底,在云顶天宫,在新月饭店,在瑶寨凭风而立的吊脚楼,在西子湖畔安闲的古董铺。

      此刻,他走在那条向外的通途中,穿越黑暗死寂,回到阳光普照的人世间,而他挂心呵护的人,正在杭州温软繁华的晨光里等他回家。

      他步伐踉跄,记忆在消退,但坚韧的心性,勇往直前的行动力始终驱动着他,终有一天,当他再度抵达命运的起点时,将重拾关于这场相逢的一切。

      吴邪目送金光中的影像逐渐淡去,他们位在不同的方向,却仿佛同时走入了相同的路径里——两条歧路合为一条通途,两个身影合为一个存在,他们的神魂牢牢熔铸在一起,从未有过片刻分割。扭转的时间回到正轨,那一场相遇似乎正从有形时空中被抹去,成为只属于参与者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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