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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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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醒来已是掌灯十分。恐是体内药力不曾完全散去,如梦迷迷瞪瞪间只觉得远处飘着一盏琉璃灯,一时之间不知身在何处,还以为仍在西荒大漠中。
神智却是渐渐清明起来,也能感觉一侧袁骁的视线。
他不知醒来多久,又看了多久。
“自你病后,我怕你见着我生气,也只敢夜夜这般来望着你。”见如梦的秀发披散如瀑一般,胜过有着上好光泽的绸缎,袁骁终究忍不住,取来一缕放在鼻下,细细嗅闻。
“你总说怕我生气,却不说我为何要生气?”虽不说,但心中总存着一个终究是要天长地久的念头。如梦自觉再这般纠缠下去毫无意义,莫不如摊开后说个明白。
“那夜我并非故意不来赴约,着实是为了一个故人的缘故。”此时如何辩解都显苍白,谎言与真实都会在如梦心上留下伤口。可俗话说“两害相较取其轻”,袁骁已不愿意再苦苦瞒着她。
“昔年她与我落花打马,嬉戏游玩,几乎就要有了一生之盟。只是……”这端王爷毕竟年轻,说到关键处还气馁了,避重就轻,“如今她已经入宫侍奉今上,受封贵妃,荣华无限。”
“即使入宫侍奉,受封了贵妃还荣宠无限,终究也是放不下夙缘,要来同你相会。”如梦固执地侧着身子,“这情分回忆有声有色,有情有义,是旁人羡慕不来的。”
“又说胡话了,你哪是什么旁人?”说着便要将如梦身子扳过,面对自己,“她来找我,我也是意外,心中乱糟糟地成了一团。如梦,这帝京这么大,我原以为一生都会受困此处,谁曾想居然还有你陪我蹈火,怎能不欣喜?前些日子见你那般模样,我才知道什么是悔痛交加,你常说浮生如寄,眼下的好日子能有多少呢?你我也别再置气,一心一意相对可好?”
这番柔情蜜意换做平素,真真是十碗孟婆熬的汤都抵不过的作用,可如今袁骁心中却只是忐忑无比。如梦眼波流转,心中也不知做何感想,好久才道:“这事嘛,得容我好好想想。”
说着便催促袁骁起身,“霞路想来应候在外头许久了,你我这般衣衫不整,像什么样子呢?”薄薄嗔怒的样子甚为可爱,又惹来袁骁火起,却不敢肆意挑弄地伤了她,只是不管不顾地一通亲吻,方才松手。
“这天都暗下不知多久,你我便是睡到明日日上三竿,旁人又能怎么说?”
终究顾及,起得身来,便传霞路为二人便服穿戴梳洗。一溜儿的小女侍们也捧着清粥小菜布置。因不知主子何时才会开动,故而放在灶下拿桑枝煨着,此时取出使用,是恰到好处的温热。
一时间相对无言,只是一餐用毕,伏火突然匆匆而至,同袁骁低语几句,而后者则微微一愣地变了脸色。
遂向如梦告罪道,“你且歇着,我还得去书房一趟。”
女子则是恢复如昨的从容淡定,浑不疑有他,“也是,只是仔细别熬坏身子。”
待伏火微微躬起的身子都不见后,霞路陪着如梦,却开口道:“娘子总是这般淡然模样,也不怕殿下消受不起吗?”她既心疼如梦背井离乡的种种凄凉不安,又是操心袁骁。到头来一颗心悬着左摇右摆,最是辛苦不过。
“即使我不想,又能如何呢?”初来帝京,举目无亲,能够依赖的唯有袁骁一人。如梦自然是天地间笔直向上的胡杨。可来到帝京,飞翘的屋檐再宽广,也是森冷地逼着人垂下头去。她自是不愿,但却得做出个蒲草柔弱的姿态。心中怎能不怕袁骁再度欺骗,可如梦却想:合该自己命中如此,一切想要的俱得从险境中探求。
霞路见她表情凝重,也依着本分不敢再问,只得命人收拾干净桌子,又沏上淡茶,问道:“娘子若是困倦,便早些歇息安置吧。”其实心中也知道,如梦在床上躺了这么些日子,如今哪里能够轻易睡着。只是袁骁古古怪怪地离了开去,屋子内气氛便转为不同,她一个做女侍的,并不敢多嘴。
“不了,你替我引路,我往冰雅那边瞧瞧。”
于是霞路小心翼翼地伺候如梦将衣衫换过,又替她披上哆罗呢的青莲色斗篷,观其气色,见着实唔大碍,这才殷殷地伺候着出了门。她是得力的大丫头,自然有一群女侍更随着。便指派一位温柔忠厚,做事又稳妥的,嘱咐道:“且去书房外边候着,等见了伏火便同他说一声娘子在冰雅姑娘那儿歇息,不妨事。”女侍且去不提。
等转入碧纱橱,这才发现沈无心也在。二人隔着一张小圆桌子,烛火下对着,却觉得似花非花似雾非雾,平添几分朦胧之美。冰雅原本生得稚嫩,如今看来却是颇有几分五节的端庄温柔的姿态。而沈无心不知为何,穿着一身本素的衣衫,白日里刻意为之的妩媚娇柔统统不见,却显得极为可靠安心。
不知为何,如梦悬着的心突然放下,觉得在这季世之中二人若是能够和和美美地相扶相持,倒也是一桩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沈无心也不起身相迎,只是微微一笑,对冰雅道:“你姐姐来瞧你了。”
她点点头,“我晓得。”
他自然又问:“你们姐妹难得聚在一起说话,可要我先走?”
“沈公子若是真要走,方才便起身了,如何能够等到现在呢?还是免了吧。”屋子里暖炉撩得极旺,暖意融融如春。如梦一壁让霞路脱去斗篷,一壁坐下,无不带玩笑地说道。
“在下还以为这帝京有着十足十的魔力,饶是进来的是不世出的英雄好汉都得磨平棱角,不曾想到端王殿下相中的女子也是个奇人,到这时候依旧是活活泼泼的。”沈无心的手指缠在一块儿,就如其当下纠结的心思一般。
“沈公子何出此言?”
“梦姬您又为何夤夜至此呢?”
如梦突然在等下笑颜如花,随意道:”左右不过无聊,又怕沈公子是情场浪子唐突了小妹,所以这腿脚便不听使唤地自己跑了来。”
“阿姐,”沉默良久的冰雅开口,打破两人隐隐约约的话中机锋,“既然来了多留一会儿吧。过几日无心就要带我回山上去了,想来殿下也会带你回京,我们姐妹二人再度聚首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何种光景呢?再说,无心他虽然久住西京,可也算是帝京旧人,你仔仔细细地听他说说,也好心中有个底。”
这话若是换了如梦,亦或者沈无心来说,必是各种唐突无状。只是冰雅此刻又是一派天真烂漫,完完全全发自内心的孺慕之思叫人无法拒绝。如梦与沈无心便相视一笑,移开那仰角珠箔的罩子,将灯火又拨得明亮些。命女侍换过新鲜滚烫的茶水,聚在一处,细诉点点滴滴。
此刻,别院的主书房却是另一番景象。
伏火追随袁骁多年,此刻早已无声无息地退下。房内只留下神色凝重的袁骁,此外便是一文士。约莫二十五六的样子,因尚未缺德功名的缘故,所以只穿一袭素色吴织纹丝绵袍子,头发以乌木簪束起,也无戴冠。
“兰成王让带来的话,紫英已全数告诉殿下。接下去该怎么做,殿下务必慎而又慎,若有可能则希望尽快干回帝京。”冯紫英想到帝京风云变化,原本淡然的眉宇间又添上一道焦躁的纹路。
“皇叔的意思,本王自然晓得。今上下诏斥滞留不归,言官附和,这些本来都是例行公事,好让他舒经活血,困在那巴掌大的地方也不觉得难受。只是这次皇叔为何会如此不谨慎,公然在朝堂上替我说话?”
“兰成王爷也是不解,因素来今上对于王爷虽说不上亲厚,可为了天下百姓的悠悠之口,只能是益发尊敬有加。加上前些日子西疆军报,七部之一的那色波公然称帝,牧守弹压不能,而放眼朝中,居然无可领兵之将……”言下之意,莫非是皇帝已经看出端王也兰成王之间这松散的联盟,故痛下决心,宁愿弃了半壁江山,也是攘外必先安内?
“只不过我若此刻进京,却是正中下怀,倒寻给今上更多斥责的借口。那群朝臣也不是全吃干饭不干事的。万一有一个,哪怕是忠君爱国有眼明心亮的,勘破你我之间,这便是功亏一篑。”
“殿下所言甚是。只是今日紫英今日前来,是奉了王爷的意思,想要一个准信——不知端王何时能够返京。”说着深深一揖,十足十逼迫的诚恳模样。
袁骁也在心中软弱地叹息,不愧是兰成王从边疆带回的铁血军,这强人所难的手段却是一等一,而不动声色的高明。自己这般意志软弱,信念不坚的,哪里是他,或者当今宝座上皇帝的对手。
想着,一双手笼在袖子里,不住地抚摸黄杨木大桌子那油润的一角,沉吟道:“等出了正月,凤鸣节会当日吧。帝京四面十三门大开,人来人往,本王若是有心入兰成王府一聚,共襄盛举也方便些。”
“殿下心细如发,筹谋妥当,小可佩服。”冯紫英眼中一亮,又行礼道。
当下便又问了些朝廷里的动静,却无其他大事。就连兰成王派在宫内的众人,细密如蛛丝地深入皇城角角落落,也端详不出什么动静。
“今上年节前将贵妃身边的女房册封,给了‘如嫔’这般不算低的分位。这为方小姐似乎动了真气,也不管过不过节,出宫去了兴福寺静养。前些日子回宫后就有些不舒服,让太医们看了,也不知是喜是病,若是今上有后,王爷可千万仔细。”
这话冯紫英说得切切,一心一意以谋士的身份为自家主子展宏图大计。可落入袁骁耳中又是别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