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刃倾城》午颜

14、轮回万劫

　　这却是一间日常起居的卧室。沉木的古床，花青色的锦幔。迷离处，青幔微撩，古床上醒目躺着一半兽美男。
　　一对灵敏狐耳隐蔽在妖娆丛生的银发深处，毛茸纯白的九条狐尾已是毫无生气般的垂吊在床沿边。侧望他，白净娇柔的脸上，如蒲扇般的睫毛遮掩了难以想象的风华。紧抿着的薄唇似是一朵渴望被亲泽的玉兰，让人移不开沉醉的眼。
　　穆梓初趋步向前，鬼使神差般的俯身吻上了那一瓣冰凉。刹那间，满室芬芳，如花期绽放绚烂。
　　一直躺在床上了无生机的半兽美男此刻正被穆梓初不由控制所散发出的幽冥紫气缠绕，股股真气奔流涌现，注入他残虚的体内。那一帘浓密的羽扇像是受到了惊蛰，微微不安地颤抖着，原先安眠的睡眼终因这旷世一吻而苏醒。
　　反观献吻的穆梓初，灵力正迅速衰竭，眼神愈是空洞泛迷，犹不自知。美狐男瞳孔收缩间已将她的真颜印入脑海，身体被精纯灵力浇灌后的复苏感让他的神识也渐渐恢复了清明。
　　还未等他收回神识，穆梓初已然力竭晕厥。前倾的身体覆住了美狐男略显僵硬的胸膛。
　　“我沉睡了三百年，寂静枯败了三百年，而今终于等到了你。”胜似珠落玉盘的圆润之音在穆梓初昏沉之际悦然响起。
　　密闭石室的四角放置着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此刻正如黑夜中孤野的猫头鹰之眼，射出寒魄的晶光。
　　不知隔了多少个须臾，昏睡着的穆梓初依旧安然，苏醒了的美狐男仍在假寐。这卷情画美则美矣，却因着持久的沉静让赏画人不得不收卷起画轴。
　　恰在那一卷一收间，美狐男再次睁开了灿若星辰的眼眸，琉云璃彩。炫目夺魄间让人无暇去研透那一双灵晖眸底的深邃之处所隐藏着的湍急漩涡。
　　但见他缓缓置气于丹田，迫出一枚浑圆剔透的狐丹，悬浮在穆梓初的眉心之上，扬散着的银芒犹同奔涌的甘泉，丝丝沁入她灵力枯竭的身体。这般无止境的救存亦是渐次孱弱。
　　美狐男本就是长眠初醒，未能恢复全部灵力，此刻苍白疲弱的悴颜更似被漂了千层白般，额间已是布满了层叠的汗珠，如月华般的银发也慢慢褪去了它先有的惊艳。身体因着灵力的无境输送而勉强支撑着。
　　他不觉讽刺，似乎从遇见她以后，他们的相处模式常常如同眼下这般，她救他，他再偿还般地施救于她。这究竟谁欠谁，谁还谁，命盘里怕是早已分不明，算不清。当最后一丝意识剥离他的身体而去时，美狐男嘴角噙笑依然，意浓味远。
　　穆梓初恢复意识时，正是那一颗失了光华，缩了体积的狐丹稳稳滚入她的怀中。下意识地弹坐而起，一眼就瞅见匍卧在地的美狐男。摸出怀里的内丹，仔细观察掂量一番后便又妥帖的收了起来。她扶起已是虚弱至极的美狐男，默念起魂圜诀，助他凝聚着疏散的内力。她柔软纤巧的手掌精准地贴在他后背的要穴处，却是美狐男颤栗的僵直了身体。不自在或是不熟悉，却又温暖舒畅地不由自主想靠近她。
　　“醒了就别再继续装昏了。”清脆的声音凛凛回荡在这四方石室之中。
　　“你怎知我既已醒？”美狐男斜挑姝妖凤眸，一扫之前的虚空之态，玩味地瞧着眼前这一幅美人侧卧图。
　　“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确实醒了。不是吗？”穆梓初慵懒的话语搁落，倏尔抬头，诡异地看着美狐男。
　　倏忽之间，移形瞬影，又是一个利落手势，匕首准确地架在了他精致似琼琚的颈脖之侧，不等他开口便冷硬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何我一碰外间石室的典籍，这钥匙就变得灼烫烙人？还有，你又是谁？”
　　美狐男原先还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浅笑不语。却在听闻穆梓初最后一问后，妖魅风流的脸上出现了龟裂。
　　“你不记得我？”
　　穆梓初闻言，不觉好笑。凉凉开口，“我从未与你相识，为何会记得？”
　　美狐男似是怀疑穆梓初所言虚假，慌不迭地问：“既然你说我们互不相识，你又为何会来此救醒于我？”
　　穆梓初突感心头烦躁不堪，没好气地回道：“来此既是私事，也是巧合。救醒你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那你为何吻我？”
　　“……，食色性也。”
　　“就这样？”
　　“就这样！”
　　“你不问我为何一直沉睡？”
　　“这和我想知道的事情没有关联。”
　　“也许知道以后，就会发现这与你想知道的事情又存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了？”美狐男依然兜着问题，一副无所畏惧的姿态。
　　穆梓初终于不耐烦地紧了紧手上的匕首，提醒着眼前仍旧执迷不悟，拒不合作的美狐男说：“现在，我只想知道我想知道的。”
　　随后另一只手摸出了之前收在怀里的狐丹，从他眼前一晃而过。“你再不说，我就一把捏碎了它！”
　　美狐男敛起先前的顽劣之态，用一种近似看陌生人的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面前这个拿狐丹胁迫他的女人。最后，眼神便停留在了那枚失了灵性的狐丹上，久久不语。
　　就在穆梓初认为威胁无效，自行盘算着其他路数时，美狐男幽幽言道：“你既然拥有这把钥匙，必然听谁说起过神域。而这里，”
　　话到一半，穆梓初心神略定，只听得他停顿中饱含着沧桑的余韵，伴随那似是包裹着百年孤寂般的声音徐徐入耳，“这里，便是世人争先恐后寻觅的神域之境。第一间石室里存放着的金银珠宝虽不是幻象，却附着了腐尸水。入侵者一旦起了贪念，便将为他的贪婪付出腐尸蚀骨的代价。
　　而第二间石室，除了那些珍贵典籍以外，还收藏着馋涎于世的神兵利器。倘若能得神域的认从，你即是它的主人。神域里的所有珍宝财物，统统皆为你所用。”
　　“若是得不到它的认同，又该如何？”穆梓初越往下听，眼睛越是明亮，但却未被冲昏头脑。
　　“你就只好留在这，陪着我，直到死。”美狐男神情魅惑地望进穆梓初的眼睛说道。
　　“那你在这第三间石室里算什么？”穆梓初讽言讽语道：“守护兽？附赠品？还是，其实你也曾经觊觎这里的宝贝，所以才被困长眠于此？”
　　“这与你想知道的无关。”美狐男一反他谦谦君子之风，铁青着脸色吼道。
　　……
　　穆梓初完全怔愣，一双美眸眯成弯月，独自在心里乐呵比对着狐狸嗓和狮子吼之间的威力差值。
　　已是吼完才忽觉自己失态之处的某狐正竭力平复着激荡的情绪，自然错过了穆梓初那点偶露的小邪恶。
　　“我说，之前不是你一直让我问的这事儿吗？现下又当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藏掖着。”穆梓初试图唤回他先前的片断记忆。
　　此时，美狐男已换回一脸常色，没再接茬。只是静默地看着穆梓初，精邃的目光游离在她的身上，亦正亦邪。
　　穆梓初起先也不以为意，但任谁再淡定，无故的被人长久端视，也会有说不出的别扭。就在她准备出声打破这种尴尬氛围之时，美狐男倏然收回了视线，毫无预兆地牵起了她自然垂放在身侧的素手，引着她向床边的屏风后头边走边说道：“你将我唤醒，已是成功了大半。如今，你先需滴血于镜，待它有所感知后便会浮现一支曲谱。再是将这曲谱完整地默于镜面之上即可。”
　　但见屏风后，一架与她身高相近的古色铜镜斜倾于前。澄黄的镜面，虽是映不清音容相貌，却也辨得出大概身形。镜身周围镶着一圈精致的雕空花纹，错落有致地嵌着几粒大小不一，光泽神秘且又略显低调的宝石。
　　穆梓初看着眼前这般灵异的物体，将信将疑地嘀咕着：“恐怕，即使我默全了曲谱，也未必能得到它。”
　　“有时候，聪明反是被聪明误，你原该是懂的。莫要多虑，分散了心神，只怕连谱都看不全。”美狐男一反先前的轻佻，此时却是极其恳诚地规劝。末了，突然想起方才漏说的重点，便直言补上，“你还需将全部灵力凝聚于那血滴子之中才可。”
　　穆梓初闻言朝他淡淡点头，会意一笑。尔后，锋芒匕刃迅速在食指上割开一道血口，全身灵力骤聚于那破指之处。
　　一滴灵血，通体鲜红，形状泪珠，外笼一层濛淡紫烟，一瞬间没入镜面，漾起层叠铜波，似是饥渴的水怪，竞相吞噬着她的血液。
　　待到古镜平覆。血似残阳般的音符一个接连着一个，从镜面中鱼跃而出，又跌破沉底。穆梓初一刻也不敢懈怠，记忆于她，并不特长，此时，也只能勉强而为。
　　美狐男一直安静地立在角落一隅，视线从头至尾地抓着眼前的穆梓初，不复之前的调侃、疑惑、矛盾，而仅仅是认真地注视着眼前，她的一举一动。
　　随着曲谱的加长，不同于一开始的紧绷，穆梓初此时的神情倒似越来越松弛。眼睛里忽闪而逝的惊讶瞬间被嘴角那抹得胜的微笑所掩盖。当下凝神静气，食指触及古镜时，她感觉到了属于它的温度，犹如慈母般温柔地安抚着它因寂寞而生出的悲凉。细微的振荡，像经久重逢的亲人那般，心酸、喜悦、感慨、激动。
　　穆梓初压下所有如脱缰野马般奔腾的情绪，一点一划间已是默下那通灵曲谱。像是为求共鸣一般，她一边默着，古镜便将音符转换成低柔的旋律，诉说着绵绵殇情。
　　美狐男此时亦是震惊在这突如其来的琴音之中。一对潜伏在发丛间的狐耳肃然立挺，衣袖下白皙的双手紧握成拳，梗起的青筋无端破坏了它白玉般的美感。如同琉璃溢彩的灵眸正欲翻江倒海……无人能懂，这一刻，他究竟了悟勘透了什么。
　　穆梓初也怔怔地杵在原地，愣愣地听着那曲绝响。她知道这支曲，所以才会默得这般顺畅。她也听过这支曲，但却从未听过如此悲戚，如此绝望的音律。那种哀戚，就像是疯长的藤蔓，绕着她的身体攀爬，紧紧缠住她的四肢百骸，将她吞没。
　　匆匆半生，恍若遗世。
　　住在心尖上的情郎，藏在泪中。

作者有话说

　　安静地写字。
咳咳，我想说，关于那首曲子。其实，结尾处，那两句，便是对这首曲子的暗示。
是歌词，略作了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