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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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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消息传到青石耳中之前,他正一人独坐于藏书阁内的台阶之上,做了凡人后,每年最喜的便是上元节,因为有花灯可看,饶是后来看不见了,挑在手中亦可觉得心中暖暖的,然而,今日天璇宫门前地面的棋盘上即使已摆满了花灯,却也觉得索然无味。
才发现,原来自己在意的并不是灯,而是挑灯的人。天上也好,地上也罢。
“怎可去了这样久都不回来?难不成是看上了谁家的姑娘?呵。”
喃喃自语,却又在话出后不禁苦笑。看上了又能怎么?还不是自己将那些果子塞给他的。
可毕竟那人是天帝呀,就算是能让自己永世作仙,不再返天庭,但以自己对那人的了解,如果当真发生了什么,又怎么可能放任不管?好在蜀山乃是灵气汇集之地,掩去了他魂魄内的神明之气,也就只在此处,方能和他永远呆在一起,然相安无事却也是必须的。所以,叫他忘却好过记住,情少一分,时日少一分,想来煎熬也就会少一分。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心终究还是会隐隐作痛,因为我还记着,你却忘了。可相知相思相忆却只能相望,与其眼睁睁看着你难受,不如……忘,就忘了罢。
“师伯、师伯,不好了不好了!”
一串迭声在身后骤然响起,水色身影翩然从台阶上站起,回身问道:“师侄何以紧张至此?”
“师……师父……师父他……”弈晓旦如同八十岁的老头学吹打,上气不接下气,连带着一旁听他说话的人都急出了一头薄汗。
青石顿觉耳热眼跳,抬手一边按了按眼角,一边道:“莫急,可是你师父回来了?”
弈晓旦摇了摇头,可摇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师伯是瞧不见的,是以便深吸了两口气,方才再次开口,只是,那嗓音中却似乎带了几分哭腔:“不是的师伯,师父……师父他,恐怕回不来了。”
“不可胡说!”
话音出口,连自己也被这道厉声震住,察觉失态,又赶忙弥补似的缓声补充道:“师侄何出此言?你慢慢说,你师父他……怎么了?”
耳边忽闻“嗵”的一声,青石心知是面前之人的跪倒之声,可在他听来,却更像是一块大石砸在心上的声音,沉闷,生疼。
良久,伴着隐隐的啜泣声,终还是听到了自己最不愿听到的话。
“师父迟迟未归,大家都以为他顺道留在故乡过节了,可掌门师伯终归不放心,便委派了弟子前去东南之地瞧一瞧。殊不知、殊不知师父的不归,是因为他在与箕尾山的众妖斗法时冲击了本就已动摇的山气,山气大动导致山体瞬间倾塌,结果,玉石……玉石俱焚了。”
玉石俱焚,玉石俱焚……
“师伯这是要去哪?”话罢,弈晓旦顿觉不妙,就势连忙抱住青石的腿,但事实上却哪里又能挣得过他,直将自己拖出几步开外,最后到底还是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失态?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失不失态!他青石这一刻只知厌透了那四个字,他虽为仙身,但冥冥之中却不得不信一些谶言,什么是玉石俱焚?自己可一万个也不想与他同焚,不是怕死,仅是不想他受一丁点的伤痛,可如果命盘注定是如此镌刻,那今日怕不是真的就要实现了!再者,若把他比作心尖上的一块玉,那么那些污秽之物,又怎可堪称为“石”?
不配!
踏上长剑,如水的身影在清明的月光中只身赴往东南。阿书……可否能再见你,抑或是,当真要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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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夜不曾眠了?除妖、布结界、再守在此处告诫那些前来采玉的人,白天尚可找些事情来做,可到了夜晚却只能怔怔的捏着那张红色的纸片发呆,根本无法自制。其实早就可以回去了,但想要见他又怕见他,不知怎么面对,更不知如何叫自己张口管那女子唤一声嫂嫂……
捧一壶酒飞身跃上屋顶,即使是在东南,这处靠山傍水之地在晚间仍是会觉得清冷,将藏于袖中爹爹留下的花灯取出点亮取暖,莲花、莲蓬,难道如铁笔师弟所言,自己也合该寻个伴了?
可那酒后在一张一张毫笺上肆意写下的字眼,每一字都还烙印在心头,又怎么能再去同旁人相对相拥相眠?
猛然灌一口酒下肚,热辣之感使得如玉的面庞上眉峰纠结,醉了也好,好久没醉了吧,顾虑太多,终究连彼此相望都不能够了。
“咕咚”一声,狂饮半壶酒已微微有些模糊的意识中,似乎是听到有什么东西掉进了茅草屋前的小河里。抬头循声望一眼,如练的月华之下,现出的竟是那一抹孤清的背影,居然……居然是他!
蓦然起身脚下一滑,险些就要从屋顶上摔了下去。
纵身落地,三步并作两步将那如僵住了一般的身形从河水中拉回,待定下心神仔细去看时,才发觉那人青丝凌乱,半垂的眼下,竟还淌着两行清泪。那一刻,仿佛有什么尖锐的物事从心上滑过,天璇星君也好,蜀山青石道长也罢,几时有过如此失魂落魄的形貌?
“这么晚了,师兄何以至此?”
痛,却也气,纵是那雪莹千好万好,纵是你我终不能在一处,但也不该这么快,你可知那一张喜帖于我而言的含义?你可知那喜帖之上的每一字都如钝器一般,一笔一捺反反复复俱划在我的心上,鲜血淋漓。
“阿书,他们同我说……恩……”
话音未尽,但觉腰间一紧唇便已被封住,根本容不得人反应,微启的齿关处竟就有一道柔软探了进来,伴着微醺的酒香一通攻池掠地,直叫人忍不住犯晕。
“为……什么……要……娶她?”
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的问话从二人抵死交缠的唇舌中溢出,啃|噬、吸|吮、舔|舐,即使已尝到淡淡的腥甜却仍是发疯了似的不愿松开,恨不能一口吞下。
“呵。”
怀中之人先是明显一怔,随后居然发出了轻微的笑声,忍不住好奇张开眼去看,对上那双微阖着却笑弯弯的眸时,一缕清明到底还是翻上了灵台,旋即便赶忙讪讪的松了开来,只是两人的唇间尚扯着一线银丝,倒颇有些藕断丝连的意味。抬手捏了捏额角,心中不由暗暗道,他看不见其实挺好。
“师兄何故突然发笑?”玉书腆着脸皮道。
又是一声轻笑,来人唇角上扬,先前失魂落魄的形容已消散的无影无踪:“你那好徒弟同我说,箕尾山倾覆,阿书你被压在了下面。”
“这……”
顿时恍然大悟更觉赧然,正尴尬的不知要张口说些什么,淙淙水流声中,却忽闻一阵衣料摩|擦之声,反应过来,竟是自己不由自主地再次拥住了那人。
而这次,再也不会放了吧。
“阿书,往后别喝那些茶了。”
“呵。天璇星君方才弄湿了袍子,介不介意到在下幻出的草屋内换下来晾一晾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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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轻轻云淡淡,荷香四溢,鹤舞高空,又是蜀山一年一次的新弟子试炼会。小徒弟们一个个皆是紧张兮兮愁眉苦脸,而试炼会场前的莲池之畔却有两人甚不识趣的相对而坐。
“你我也不知能逍遥多久,上面那人看见了,指不定要判个什么罪行。”生着一双吊梢眼的黑发男子笑道,口中说的分明不是什么好话,但却是一副丝毫也不以为意的形容。
闻言,他对坐那水色长袍正举棋不定的男子手上蓦然一顿,转而竟是将那颗白子精准的落入了一方禁着点,少顷,淡然一笑道:“凡事只要心甘情愿,皆无以为惧,亦无以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