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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Ep.29 ...

  •   Ep.29

      干干爽爽地出门,回来时却是落汤鸡的田地。在门口看着对方摸黑去按开关按钮,彼此都暴露在敞亮的灯光下的时候,凭空悬着、还在扑通扑通未平复的心跳方才安心地落定。大约是浸泡在雨水里太久的关系,耳里听到的声音也是带了湿漉漉的气息,潮湿而柔软。
      “乔ちゃん,先上楼去换下湿衣服擦干头发吧。之后的事再谈。”
      苏乔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瞅了两眼说这话的人,明明半斤八两你也就好不到哪儿去嘛。于是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径自上楼去。在二楼开放式的走廊上回头朝下忘了一眼,怕他把自个儿给遗忘了,好心地提醒道:“你也是啊,沢田君,这样湿着要感冒了可别找我管药噢。”
      虽然隔开很远,可青年怔住的神色还是没逃过她的眼睛:“好。”

      飞快地进浴室冲了澡,把一身咸湿的雨痕统统涤荡干净,蔫搭搭的黑发也洗了一遍。换上身秋衣,干毛巾搭在头上乱揉了几把,不再淌水了就往后颈里挂着。从衣柜里挑出了件外套披上,一边揪起毛巾一角歪过头擦拭,一边缓缓步下楼梯。她在偏厅旁的厨房倒了杯纯净水,晃悠着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倚在二楼走廊边缘,似乎正在接电话的某个人。
      他是背对着底楼大厅的,仰着头,偶尔接上两句话。看不见他的表情。
      苏乔干脆坐进了厅里的沙发,撩起颈子挂着的干毛巾,专心擦拭起来。偶尔抬头瞥两眼,沢田纲吉也是洗过澡了的,换了身衣服,头发还没擦干就被一通急电绊住了。大约十来分钟后,他才得了喘息的机会,干脆利落地全应了电话那头的人物,唯恐再被拖住说教个十分钟似的忙不迭挂断了。
      只听见他长长地,憋了许久后终于得见天日的一声叹息。

      苏乔憋不住的轻笑声令他微微诧异之下回身,双手撑着栏杆倾身探来:
      “乔ちゃん?速度可真快呀。”
      “你不是更快。”

      反驳了一句,然后看见褐发青年掉头走向楼梯口,趿着棉拖声息微弱地踩着楼梯。他坐到苏乔身边时,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机搁在茶几上,最好眼不见心不烦。
      抛却了这体型娇小却看来挺沉重的包袱,他整个人看神色轻松了不少。他看到苏乔滞留在空气中的手,停止在头颅右侧的半湿半干的发梢上,神思一动。苏乔完全没有料到,这个人会突如其来地,就这么遵循内心第一个冒出的念头,从她手中不声不响地就直接拽过那条干毛巾。
      她一时有些气闷,觉得这个人眼下有那么些不正常。
      “沢田君,你可以另外去找一条……呃——”

      这句话她没有能说完,戛然而止在褐发青年出乎她意料外的举动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相隔一人的距离莫名地就缩短了,甚至可以说……靠太近了。

      他的胳膊双双抬起,高出了她的额头,蹭得微痒,从耳廓旁擦过。干毛巾盖住了她的脑袋,将发丝柔软地包裹起来,质地轻柔,一如隔着一层所感受到的他掌心的温度。
      明明隔了层明显的屏障,当他在小心翼翼用毛巾揉着她脑袋时,苏乔却仿佛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修长指尖在摩挲过头顶。可抬眼瞄一眼,他自己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连擦都来不及擦上会儿,就被电话支走了。明显的有水滴在不断析出,在发梢犹豫不决着终究还是坠落,沿脸颊轮廓淌下来,挂入颈间。水光的痕迹侵润了经过的每一个毛细孔,潮湿的水气,沐浴后留驻在身上的沐浴液香气,以及他本身的气息混合在一起。

      她企图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整个人都有些发软,完全无法开口。
      而他还在那儿温文尔雅地笑,仰视的角度看过去,看见他薄而微微湿润的唇。形状并不十分突出,却很立体。柔和的唇线稍提起一段上挑的曲线,笑意呼之欲出。
      弄不明白,为什么他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依然心情愉快呢?苏乔敛下眼睑,任由沢田纲吉在她脑袋上折腾。其实有那么一秒生出股冲动,想反客为主地夺回那条毛巾,转而去替他擦一擦。
      瞧他,脸孔沾上的水渍在灯光下还在不断闪烁呢,更不用说蔫耷耷贴在额前的头发了。

      之后他拿着毛巾离开了一会儿,苏乔松了口气。屈起膝盖环手抱着,疲乏地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尽管很累了,眼皮很痛了,她却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是无法入眠的。
      下巴枕在膝上发呆,回神时听见略像的吹风机声音,持续了大概五分钟不到,褐发青年已然恢复了干爽模样,倒了杯清水回来。
      “关于今天发生的事……”一出口喉咙有些干涩,敏锐地发现快走近的那个身影也有所停滞,苏乔舔了舔上唇,继续道,“沢田君,我方便问清吗?”
      毕竟事态牵涉到他的家族,逆鳞不能乱触。如果他摇头,她就会知道,并再不会去提及。
      可是他虽然有那么一秒的停顿,还是坦然地点了头。
      他坐回沙发,呷了口水润喉,大方道:“知无不言。”
      “那好。”意料之中地笑,“我可以了解下来龙去脉吗?不需要太细化具体,大概的就好。”
      牵扯到的东西太多了,有些事她也没资格知道,这点自知之明苏乔还是深知的。
      沢田纲吉明白她的意思,她传达到了。既然她的事在先前就把他拖下水了,那么如今跟着一起搅入浑水,她觉得理所应当。当然虽说是应该毫无怨言的,好歹也得给她机会了解一下起因经过吧。结果另说。
      她委婉的要求不会遭到拒绝的,尤其当那个人是沢田纲吉。
      她就是这么认为的。事实也确实如此。

      沢田纲吉略微思索了一会儿,考虑了下措辞,才缓缓从头道出。从一年多前开始的,那场巨大纷争彻底暴露,撕破那张伪和平的面皮前。暗潮汹涌,危机四伏,彼此在暗中都有留了后招,就看最后胜利女神站在谁那一方。原本彭格列是输了,但在进入假死状态以后,沢田纲吉藏有的、仅仅只有他、云雀恭弥,以及技术支持的“卧底”在密鲁非欧雷的入江正一知晓的那个后招,开始起了效用。彭格列及其特殊暗杀部队瓦利亚的绝地反击,身为密鲁非欧雷二把手的大空婴儿尤尼的倒戈,入江正一深入敌方内部的推波助澜,最终让白兰他的野心化作虚无的泡影。
      然后就该是彭格列重整山河的时候。曾经的霸主一度被拽去跌落王座下,可不容否认,它依旧是满载荣光的王者。它举起刻着它自己信仰的旗帜,用拳头和碎牙,以及鲜血去夺回了遭褫夺的,曾经无力流泪哀缅、眼睁睁看着沦丧和失去的那些人,事,和物。
      除却彭格列以外,再无第二者具备有划定新秩序的无上权力。

      “可是我还在犹豫,是否要去行使这项‘权力’。”他的眉宇间蹙起了浅浅的纹路。
      苏乔反问:“为什么不呢?”
      他显然有一瞬间的不知如何回答,手指尖蹭了蹭眼角下那片皮肤,“在这件事上实际犹豫很久很久了……要说理由,可能一下子说不上来。嗯,大约是因为,长久以来,我都想逃离这个位置的缘故……吧。”
      苏乔一愣。这个瞬间,她忽然想起了苏起。尽管由于家门变故,他在年仅十六岁时就上台掌权了,高高在上了,可从来都没有人试着问过他,苏起自身的意愿是怎样的。
      连唯一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苏隐和苏乔也不曾有过。
      脸上的神色一时间有些僵,她扯了扯嘴角,尽量扫除那一丝混乱,“所以,你是考虑过要放弃收拾留给你的烂摊子咯。”
      “是吧,很任性/吧?”他抬头,苦笑着问。
      苏乔立刻否认:“我并没有那个资格评判。”

      “我啊,其实最早被告知要做彭格列十代目候选时,从没当过真。就算身边因此发生了很多危险的事,牵连进来了很多朋友,不得不端正态度去为他们、为自己战斗,即使是这样,也没有想过真要去当什么黑手党头目。我之前活得多简单啊,什么都不行的废柴一个。普普通通的国中生而已,为什么要负担上这么多重量和期许?”
      “可经过一场场的战斗,我收货了那么多的情谊。我不再是不被需要的废柴纲了,这真叫人高兴,不是吗?如果为了守护他们的话,我愿意接受这个万众瞩目之下的权柄。而在试炼中,我也提过,如果彭格列成了罪孽的来源,我会亲自摧毁它,渣都不剩地。”
      “老实说它被密鲁非欧雷毁掉了,只要我救回了我的家族中人,它对于我而言只是个载体形式,重不重建根本不重要。黑手党中从此这个家族历史湮灭,也无所谓。
      有生就有死,是自然而然的演化。彭格列断在我手里未尝不可——我个人是这么想的。”
      “可还是犹豫,这么一犹豫,就拖到了现在,不上不下。实在是太差劲了啊。”
      苏乔仔细听着,他话语里每一句句子,凭单纯的思维去吸收。她眼下的角色,是位聆听者。
      “乔ちゃん也撞见过不止一次了,重新洗牌后,总会有那么些人在蠢蠢欲动,妄图爬上比先前更高的位置,而彭格列没有配合,所以它便用暴力反抗。对教父不忠是大忌——黑手党的守则里这么写道。我想,其实是说,不遵循而故意破坏既定的法则,这才是滔天之罪。那个晚上酒店总统套房中菲恩家族老首领遭瓦利亚抹杀后,我就已经派人在筹备了,以彭格列的名义举办一场夜宴,给那些人信号,确切地告知他们彭格列的意志。”
      “可是你还在犹豫,因为覆水难收,彭格列就此只能继续站在荣耀的顶端了,而且不能跌落下来。因为它就是秩序,对不对?”苏乔突然开口替他补充,道出他未竟的话语。
      “对,是这样没错。”他依然是温文尔雅地笑,可眉宇间漏出的苦涩之意,早就出卖了他。
      “呼……”苏乔的缄默并没有对他造成影响,他长长地吁出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臆中积压的种种烦扰与不快,统统都排除开去。

      因为陷入静默,仿佛空气也糟了阻塞,一呼一吸间都能明显感觉得到。分明是秋季略略阴冷的雨天,背后却洇湿了黏濡的汗。
      苏乔把沢田纲吉方才述说的那些在脑中整理了下,连贯成线。
      她出生军火世家,然而她的世界中,对黑手党这一页并不十分了解。只是耳濡目染中,稍稍比普通人强一些罢了。
      可其实,还是有许多东西,都是共通的吧?

      “如果你想做,就去做吧。”苏乔在沉默过后重新开口,如此说道。黑色的双眸在黄色的灯光下浮着光,抬起来与他直接对视,“你告诉过我的,比起被选择,不如掌握主动权,自己去选择自己该走的路,就在香港的重症病房里,没神思混乱记错的话。”
      “只是,我不清楚沢田君会不会有一天为这时的抉择感到后悔,因为没有预知能力,”提到这点她感到好笑地压了压嘴角,这种说法无疑有点中二了,“所以你不妨扪心自问看看,至今为止,有没有哪一次,确确实实地感到‘我后悔了’——有这种想法。”

      “也许,你就会有答案了。”她在最后这样总结道。
      沢田纲吉的神情颇为诧异,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以这样的眼神盯着她。她知道他的内心正不平静,很多种截然不同的声音正在他思绪中拉扯来去。希望他能冷静而客观地,清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如果可以有帮到他一点点的地方……也就足够了。她欣慰地扬起唇线,握杯抿了口清水。
      “乔ちゃん,谢谢你。”
      她转过头,眨了下眼:“我没有做什么。”
      “不,”沢田纲吉失笑。他忽然想起什么,表情有一刹那的愣神,继而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眉眼中散去了,他似乎心情很好地在笑,“乔ちゃん说过自己不配身为医者,不能自救何谈救助他人,可是你刚才分明就医治好了我呀。”
      “等等,我……”她完全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招,整个人都懵了。
      “无论是谁,都办法自救的。我不也同样如此吗,身为彭格列的十代目,却自个儿钻在死胡同里走不出来,还要靠乔ちゃん的引路才行。”
      “……”这完全是强词夺理好吗!?

      “说完感觉轻松了不少,但是好像有后遗症了。”他蹙起眉,一副不太舒服的样子。
      “诶,哪里感到不适了么?”
      “头有点疼。”指着额头一点这样说着,苏乔猝不及防,她好像根本没看清整个过程是怎么一回事,有反应时,青年的头颅已经小心翼翼地搁在了她的大腿。

      有一瞬间的僵硬,脊背中有什么东西飞速地直窜了过去,捕捉不到一丝痕迹。她垂下眉眼,看见他侧着头,脸孔逆了光,轮廓线条曲曲折折地连缀下去,蜿蜒入颈子里,随后没入稍稍洇湿的衣领。窗外雨夜还在持续,淅淅沥沥的疏漏雨点在敲击玻璃和窗沿。陈黯的天色给室内的灯光也笼了一层晦涩,然而就是在这样含着股阴凉的灯光下,逆光的那双浅棕色的眸子,剔透一如玻璃珠,又如一杯不掺任何杂质的清水。
      攥紧的手指一点点分开,提紧的肩膀也松垮了下去。心莫名地就沉淀了下来。
      都说了头痛,结果也没把眼睛闭上休息。
      苏乔对他感到好笑,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手指来到了他的太阳穴,轻轻摩挲揉按。

      有很多东西从记忆里悉数掠过,像着古旧的胶卷,有些不连贯,但关键的地方都完好着。她歪过头看着他缓缓闭上眼,还在揉按的手指忽然滞缓了,继而停顿下来。
      “沢田君?”她轻唤了一声。
      “?”他疲惫地睁开眼,还没有望过来。
      这点无所谓。
      “沢田君,我好像有点挺喜欢你的?”尾音稍稍上扬。
      “——!!咳、咳咳咳!”

      她只是没忍住,想要把就停在喉咙口的那句话说出来而已。
      并没有像小说或者剧集里描述的那样,心脏扑通扑通乱蹿,躁动不安和脸红羞涩的反应,真的,她所听见的,就是从胸腔中传来一声一声分明的,清晰的,安稳的心跳声。
      岁月那般漫长,不安定的因素谁人也料想不到。
      因为想说,所以就说出来了,就这么简单。

      于是她平静地笑了笑,与沢田纲吉因惊诧而猝然转过来的眸光不期而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Ep.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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