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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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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
一滴水顺着倒垂的钟乳石上滴落在下方的一掬平静如镜的潭水中,溅起微微的波纹,慢慢晕开。溶洞又恢复静寂,直到第二声水滴落下。忽然,隆隆的声音在溶洞中回响,仿佛出自洞穴深处,再细听似乎在潭水下方。
主子,是主子……
欢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回荡在周围的空间,青色、白色、绿色、红色的簇簇幽火盘旋在溶洞。
隆隆的声音更盛,平静的潭水泛起涟漪,整个水面抖动起来。
哗啦——!
一个身影破水而出,长发覆面,水面上半个光裸的上身,肤色莹白,水渍顺着发间,周身滑落下去。他伸手拂开眼前的依然滴落水迹的湿发,露出完整的面庞,再拂开落往颊畔的滴水。
醒来了,醒来了……
欢愉呼唤声变得有些激动,回声充斥整个洞穴,衬着不同色彩的幽火,一闪一灭,让这里平添几分惨淡的恐怖感。
“很吵。”他微蹙了下的眉头,几滴粘在睫毛上的水珠,承载不住的滑落。一双眼尾稍稍上挑的凤眼张开,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周围的声音哑然而止。
他甩了下贴覆在身上的湿发,发觉在水中这个举动比较困难,随即慢慢走出潭水。先是整个胸膛,略显纤细的腰身……白色肤色被深青色层层鳞片代替,随着水迹滑过,在洞中的幽火下,反射出淡淡的青银色。直至他走出潭水,他人才得以窥见全貌——腰下是一条粗长的蛇尾,在地上蜿蜒拖出七八尺。再一甩湿发,空中划出一道水痕,长长的头发顺着身躯垂落在地面上。
蛇族中,头发的长度是法力的象征。
“青罗,我睡了多久?”
随着他的问话,那四簇不同色彩的幽火幻化为四个人形,分别穿着黑衣、白衣、绿衣及红衣。
四个人恭敬的向他跪拜施礼。
“主子,您睡了七百年。”黑衣的青罗抬头回答,随即扬起一张可爱的笑脸。
“驺媚。”红衣的火莲小声嘀咕。
青罗用一双大眼,用自以为恶狠狠的眼神,瞪了火莲一眼,压住怒气,全力注视她心目中天神一般的主子。
“属下们恭贺您安全度过十次天劫。”白衣的白方领头,四个人再次施礼。
“嗯。”他点头。这么说,他睡过了最后两次天劫,是好事。“你们散了吧,族中的事靠你们了,我出去走走。”说完,银光一闪,溶洞中只留下四个人。
“主子法力真是不得了。”怎么她就不能这么随心所欲的施展呢?青罗一脸向往。
“亏你是长老,这么不济事。”火莲依然如故的挖苦她。
“我还年轻。”青罗理所当然的接口。
“一千三百岁算年轻?”年轻吗?身为长老,最年轻的绿堇也有一千一百岁。
好歹我比你年轻!她忍。
“心虚了?一千两百岁的丫头片子。”
“火莲!我不杀你,誓不为蛇!”青罗火冒三丈。“有种就别给我跑!”
瞬间,两人化为一红一青两道光芒,追逐而去。
白方看那两个冤家对头跑远,才问身旁沉默的绿堇:“怎么一言不发?”
“天劫之后……”怕才是最大的问题。绿堇没有隐瞒内心的忧虑。
“唉。”白方听后跟着一叹。
蛇族中,初生即为“生劫”,满千岁经“天劫”,天劫十次方止,一次天劫相隔五百年。这传说中的最后一劫是什么?算了,反正族长说过他志不在成仙。六千年的道行,大概只有摘月山的那只万年狐狸拼得过。
他来到与灵界相距最近的人界——寮岭山。
一如计划,各处走走。过了七百年,谁知道各界都变成什么模样?
不知何时,一直阴沉的天空,开始飘起雪花,由绵绵细雪,到鹅毛大雪,纷飞遮挡住路人的视线。
他立在山脚下,凝视一瓣一瓣飘过眼前的雪花,茫然了一阵,忽然察觉,他忘记一件事,灵界没有寒冬,人界有。渐渐僵硬不灵活的身体,明白的提醒他,即使过了天劫,他一样不能耐过寒冬。他修炼的目的根本就是为了让自己能避寒,可惜……天劫过去,六千年的道行一样不顶用。有上当的感觉,他那么刻苦修炼为的是什么?!
记忆中,七百年前,似乎也经历过同样的事情……果然,七百年一觉睡糊涂了。
讨厌冬天,没有忘记他的“生劫”就在冬日。
这是第三次。
事不过三,这第三次,他还过得去吗?
全身开始僵硬不听使唤,这灵界是回不去了。
好笑的发觉过了天劫,也有点好处,起码这一次他的神志清醒。带着嘲讽的笑,慢慢合上双眼。
这是最后一劫吗?
来得真快。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周围有动静。
“他还活着吗?”一个女声在身旁响起,似乎习惯了的命令口吻,听声音似乎还是小丫头。
“呃……”犹豫的人也是名女子,但那声音中明显听得出不自然,夹杂着颤音,怎么听都像是在害怕。
哦?!害怕?这就有趣了。他默默想。
“铃儿——!”
“小姐——……”委屈的女声带着哭腔,可怜巴巴的请求。“这一次,可不可以别救。”
“嗯。”似乎对方同意了,但是下一刻,他听到四个字:“抬他上车。”语调坚决且不容置疑,故意欺负人的成份居多。
“小姐——!”
“亲爱的铃儿,别忘了你也是本小姐捡回家的。”
“啊——!我不干,不干!他太可怕……”
“听你的?听我的?!”
“听小姐的。”刚才还在耍赖的声音,立刻变成听话的小媳妇。
“去找飞璐。”女孩命令。
“是。”作丫头的老老实实走远。
他感觉女孩蹲在身旁,用一只双手从雪地捧起他的头,她说了什么没听清,只是依稀感觉非常熟悉,很温暖——七百年前被抛却的记忆慢慢回溯而来,与眼前模糊的身影重合。
原来,又被她救了。
周围温暖起来,他能感觉自己被安置在一处僻静的屋中,身下是永远待不惯的叫做“床”的东西。记忆中,似乎是硬邦邦的东西,还好这一次感觉很柔软,虽然不比水中,但是布帛和身体接触的感觉实在是很难习惯。
梆——!
骤然响起的声音,让他张开双眼,下意识动了下,身体还不能活动自如,但是已经可以清楚看清周围的一切。
看来这七百年,人界没有大的变化。起码,屋中的东西摆设,还叫得出来。
一个口中念念叨叨的女子,在“收拾”屋中的东西,可惜成效不彰,一屋子本来整整齐齐的东西,到越收拾越乱,还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让屋中另一个人——他,不得安生。而且乐此不疲,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吵死了。”居然世上有比青罗还吵得家伙。
“啊?!敢嫌本姑娘吵?!”女子气呼呼的回头,看是哪个不怕死得惹到她。一回头,对上一双依然睁开的眸子。他,他醒了!咕咚一下,坐到地上。现在不是冬天吗?冬天,蛇应该不会醒的……怎么会这样?!
“哦?”他眯起眼睛,从上到下,仔细看着坐在地上瞪着眼睛的人。他看到久违的东西,而且是天界的味道。“是……兔子。”
女子可怜兮兮的往后褪褪,力图躲在不及手臂粗细的扫帚后边。
天界的兔子精,看起来大概有两千多年的道行吧?……不知道好不好吃。
“我……我不好吃。”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睡了七百年,现在虽然没有饥饿的感觉,但是有新鲜的美味,他不会拒绝。
两个人僵持,一个在考虑吃不吃的问题,一个吓得跑都跑不动。
啪啪啪几声巴掌响,打破屋中僵局,两个人都看向蹲在门口的身着青色纱衣的少女。大约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白皙的皮肤,梳着一条简单的辫子垂在身后,面颊边两侧的鬓发微微卷曲,额头中央一点绛红的美人痣,圆圆的脸,大大的眼,一张菱角形小嘴微微上扬,看起来总噙着笑容。此女已初具美人雏形,但现在看来稚气稍重,基本上周围没人注意她现在已经是个小美人,只当她是个长不大的小丫头——这也正是她本人力求的目标。
见终于赢得两人注意,少女满意地点头,站起身。
“小姐——!”看到救星一样,丫环扑了上去,扒在自家小姐身上,也不觉自己年龄看来——实际上也确实比少女大出很多,没形象的要求庇护。“他、他、他……醒了。”
“铃儿乖,我看到了。”已经熟知丫环金铃欺善怕恶的一面,少女安抚她。“好了,你出去吧。”
“可是……”金铃犹豫,她最讨厌蛇,怎么能让小姐与蛇共处一室!
“乖,出去找飞璐,他好像伤到手臂了。”
“他死他活,我不管。小姐……”
“铃儿——……”少女有点不耐烦,话音中多威胁的口吻。大有你不走,我就把你喂蛇,或者喂鹰。
“是,我去看他。”金铃立刻化身为最听话的丫环,马上跑出门。
屋中,剩下两个人眼对眼。
少女上下打量床榻上的“人”,半身人形半身蛇躯,他赤裸的上半身,被黑发掩去大半,那头发长的不可思议,在他身下的床面上延伸一段,垂到床下,甚至蜿蜒在地板上很长一段,发间没有遮挡住的皮肤莹白润滑;下半身为蛇躯,放松的蜷曲在堇色的床褥上,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覆在蛇躯上那一层青银色的鳞片和床面金堇色的被面的褥子,以及乌黑的长发交织成一种特殊的妖媚色彩。
他神情有几分倨傲,几分尊贵,以及更多的慵懒。
可见,冬天对他的含义多么的深。
蛇是冬眠动物。
这次我好像捡到不得了的东西,不知道那家伙看了会怎么样?少女没有掩饰溢于言表的兴奋。她支着下巴,兀自陷入游神状态,考虑到好远的地方去了。
他任凭她看个够。期间,悠然自得的躺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并且小小的打个哈欠,感觉这么待着挺不错。无聊的看过屋中每样物品,一一辨别出各个名称,最后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少女身上。
“看够了么?”他问道。
少女笑眯眯的点头,好像眼前是样让她非常满意的物品。
他挑眉,发觉眼前的人与七百年前那个纯到蠢的家伙相比,差了好多。这么考虑着,反到郁闷起来,好像不是处在那个被需要的位置。
睡了一觉,果然差得太多。
“你叫什么呢?”少女兴致勃勃地反问,马上想到自己的失礼之处。“我叫娉婷。你呢?”
“罗炙。”不冷不热地扔出两个字,他又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罗炙?”娉婷上下打量眼前,躺在她心爱的床上的异类,青银的色调,看起来冷冰冰的,完全和火热脱离关系,无论视觉上,还是实质上。“不太相称啊……”她喃喃自语。
“彼此彼此。”罗炙说着,干脆仰靠在身后的棉垫上,这会儿他不困,却很乏。
娉婷似乎比较在意这一点,嘴角抽搐了一下,最后化为含义不明的微笑。
“你很饿吗?”她没忽略金铃噤若寒蝉的模样,要养他,不能不考虑喂他什么比较好,毕竟金铃还是很有用处的。
“我啊……”罗炙眯着一双凤眼上下看了看她。“太瘦,不好吃。”在娉婷没反应过来的那刻,偏过头面向窗外,看着飞飘的雪花,喃喃的说:“兔肉比较好吃。”
锵啷!外面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以及连七八糟的脚步声从窗下跑远,间隔几声扑通的摔倒声以及熟悉的呼痛声。
“铃儿?”娉婷趴在门口探出半个身子,雪地上只有乱七八糟的脚印。低下头她在窗下看到了扭曲的托盘,碎成一地的青瓷茶杯,花纹好熟悉。“啊,三哥最喜欢的套杯。”铃儿,你还是被他当作食物比较幸福。她转过头,问道:“你故意的?”
“她太吵了。”罗炙瞥她一眼,似乎他这么做已经是很仁慈。
“噢。”这一点她同意,没法反驳。
娉婷站直身子,走回屋中,再次上下打量他全身,终于发现自己看他哪里不顺眼……从小间屋的绣篮里取出一把剪刀。然后……抓起他的那头过长的头发,想也不想,问也不问,自当自己的所有品任意处置一般,一刀剪下去。
咔嚓!
剪刀尸横在地。
娉婷对着掉在地上,两侧刀刃曲起的东西瞪眼。
“没用的……”罗炙不急不缓的顺了下当在眼前的发丝。这代表发力的象征,连他自己想切断都不那么容易。
娉婷不信邪,身体力行,再度找来一把剪刀。
当第一次的结果重现时,她认清一个问题——谁给这家伙梳头啊?这么披着,哪一天说不定把自己绊……抬头看看对方的“身躯”,不对,是把别人绊倒。反正,她不会做……他头发太长了。
“铃儿……”她刚想开口唤来丫头,颁布今后任务。
“你想把它送给我吃?”
“……不,没事。”娉婷住口,斜眼看他。“你那么想吃肉,不会吃了我吧?”她满奇怪这个异类对她刚才一系列无礼举止的纵容。
“怎么会?人肉又不好吃。”再说我欠你一命,想吃也得报过恩后才行。罗炙换个姿势,因为这个动作,一缕缕的乌发有生命似的缓缓划过他的身躯,向更下方蔓延,长长的蛇躯在屋中稍暗的光线下闪烁出淡淡的银光,如同宝石。
他最终选择趴在床上,支起下巴看她,况且那么瘦小的身子,有什么可吃的?
“嗯……其实相比较,兔子肉比较鲜嫩,不过两千年不知道会不会太老。”
“你吃过?”不然怎么比较?她对这一点比较感兴趣。
“……”
吃过。知道这沉默代表什么,娉婷移开视线。
这家伙大概是最不好养的一个。
不过,她养定了。
吓死那个自恋狂,什么狗屁第一公子,哼,从小就是胆小鬼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