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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

  •   十四阿哥永远记得那一天,他和八哥去福亲王叔的府邸。一路上他们谈着公事,而他自顾欣赏着和宫里相似又不同的风景,碧绿的柳条垂在水里,随着风的轻拂在水面上激起一圈一圈的波纹,初夏的阳光照得人心都是暖暖的。他跟在八哥和福亲王身后一路穿廊过厦,往言斋去,那是福亲王府里的小子们读书的地方。
      十四阿哥今年刚满十二岁,但是面上已经显出和年龄不符的老成来了。今天是他第一次出宫玩儿,尽管只是到福王府来。他穿了一身簇新的墨绿色罩纱的夏衫,足蹬黑色皂靴,腰间束着和八阿哥一样的黄带子,代表了他的皇子身份。乌黑的发辫上束着的丝绦垂到了腰间,随着他的脚步一晃一晃的,无意间泄露了他的心情。

      快到言斋的时候,一阵阵孩童欢快的叫喊声传了过来。八阿哥和福亲王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十四阿哥心里也很奇怪,在皇宫里和曾听过如此肆无忌惮的欢乐玩闹的声音。
      待绕过最后一个廊子转角,言斋出现在眼前。言斋是一座二层的小楼,一层供读书用,二层则是藏书的阁楼。

      在言斋前的空地上,七八个孩子,有他认识的王府的世子,也有不认得的,大约是一道在这里念书的孩子,还有两个女孩子。一群孩子正抬头望着言斋二楼窗户里探出身子的一个女孩子,大喊着:“嘉沫!快点儿!快扔啊!”
      探出身的女孩子,手里捧着一堆白色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十四阿哥偏头看看福亲王和八阿哥,福亲王一向严肃的面庞上竟然显出一抹极温柔的笑容来,专注的看着那个女孩子。十四阿哥再回头看的时候,那女孩子刚好撒开把手里的东西放了下来。孩子们一阵欢呼,看着满天打着转儿落下来的白色小纸圈,纸圈借着风的力,四处飘舞着,有的就是不肯掉到地上。
      他不觉微笑起来,一个白色纸圈落到他脚边,捡起来一看,原来是将纸裁成拇指宽的长条,再在两端横着剪开一半儿,交叉一下就成了一个个小鱼状的纸圈,借着风里打着转调皮的和孩子们捉迷藏。十四阿哥攥紧手心,想留下一个,却忽的想起这样子它就不能飞了。张开手,果然已经被他压扁了,他无奈的笑笑,还是把它攥在手里。

      这时候,孩子们已经都发现了福亲王、八阿哥以及自己,跑过来规规矩矩的请了安,一个个脸上都有些忐忑不安的样子。福亲王板脸道:“这纸张是读写用的,入学时早就教导过你们,不可亵渎浪费的,怎么都忘记了?”
      虽是训斥,但语气却没那么严厉。一个个子矮矮的小格格仰起脸奶声奶气道:“阿玛,我们把这些小鱼都收好,以后再玩儿时就不裁纸了,那就不浪费了!”
      八阿哥和十四阿哥都笑起来,福亲王正要说话,那个二楼上扔纸圈的女孩子也跑了过来,脸上也是有些担忧的神色,正要低身行礼,福亲王一把把她抱起来,转了个圈道:“嘉沫,是不是你的主意?”
      没想到边上的小孩子都争着喊说:“阿玛,是我的主意!是我的主意!”

      早听说过福亲王和蔼,没想到对自己的孩子竟然是这样的宽松,他的几个较大的孩子的文才武功也不输宫里的阿哥们,十四阿哥心里不禁有些怅然,在宫里他和哥哥弟弟们读书可没这般轻松。
      福亲王略问了几个孩子几句,才知道请的老师肚子不舒服,去蹲茅房了。他于是宣布今儿就这么着吧,让他们一起玩儿,不念书了。孩子们一阵欢呼,跑到一边去玩了。福亲王和八阿哥正要走,忽的看到一脸期待的看着那边的孩子们的十四阿哥,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八阿哥说:“十四弟,你也去跟他们一起吧。反正跟着我和王叔也没什么事情。”
      十四阿哥规规矩矩的答应了,看他二人走远了,这才回过头来看着那些孩子们。但他并不就上前去,只是站在树影下面看。斑驳的树影落在他墨绿的衫子上,几乎融为一体,没人看见他,他也就一个人站在那里面带微笑的看着。

      嘉沫带着小格格四处找地方躲藏的时候,看见了树影下的十四阿哥,再看见他腰间的黄带子,正要请安,十四阿哥一摆手微笑着说:“不必多礼,快找地方藏起来吧!”小格格蓝蓝认得十四阿哥,上前拉住他的手道:“十四哥哥和我们一起玩儿吧。”说罢不由分说地拉着他,三个人一起躲到了树后的草丛里。
      蓝蓝悄悄地说:“十四哥哥,这是嘉沫姐姐。也是我阿玛的女儿噢!”十四阿哥和嘉沫对视一眼,嘉沫微笑着点点头轻声说:“福亲王要认我做义女,不过还没定呢。”十四阿哥笑着说:“我是十四阿哥,你哪天生的?”嘉沫别开脸淡淡地说:“二十七年,端午节生的。”声音低低的。
      十四阿哥说:“我也是二十七年,不过我比你大,我是正月初九的生日。”嘉沫“嗯”的淡然一应。不再说话。

      十四阿哥看看她的侧脸,一缕发丝在白得几乎透明的耳朵边上正调皮的动来动去,他咬咬嘴唇转开头。蓝蓝附到他耳边悄悄说:“嘉沫姐姐的阿玛额娘都没了,她老是怪自己,说是自己生得不好•••” 蓝蓝还要说下去,十四阿哥赶紧拉开她,把手指放在她唇上,点点头。蓝蓝以为自己悄悄地说嘉沫就听不见了,但是这么近怎么可能听不见。她反应过来也有点担心的看看她,不想,嘉沫转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蓝蓝松了口气,而十四阿哥则有些歉意的看着她。

      因为三人低声的交谈,负责找人的孩子很快就发现了他们。蓝蓝倒没什么,一下子蹦出去,笑着喊说:“找到几个了?找到几个了?”嘉沫正想起身,十四阿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认真地说:“对不起!”嘉沫摇摇头说:“没关系的。”
      她的眼睛颜色很淡,但是发鬓和眉毛都很浓黑,相衬着明晃晃的湖水反射出异样的清澈光芒来,睫毛微卷,肌肤雪白。她不着痕迹的挣开十四阿哥的手,站起身迎上找回来的蓝蓝,蓝蓝笑着说:“都发现咱们了,还躲什么呀?”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晚饭时候了。八阿哥着人来找十四阿哥,孩子们也都散了,各回各房去了。嘉沫则跟着十四阿哥到福亲王那边去,福亲王在自己常呆的书房附近,给她辟出一间院落,就近自己亲自照顾着,有时还指点她的功课。
      福亲王的部下,也就是嘉沫的父亲在三十六年,阻截和葛尔丹有联系的回族人的战役里为国捐躯了,不久她母亲就殉情而死。这些十四阿哥已有耳闻,听母妃们闲聊时说起过这个唯一的骨血可怜,但是人实实在在在他眼前时,方知道那些不咸不淡的同情实在是一种残忍。

      到了书房,八阿哥已经等了很久了,十四阿哥还不想回去。只是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也不好说什么了。不想,八阿哥似是觉察到了他的心意,福亲王一说让他两个留下来吃饭,八阿哥看看他就答应了,随即又着人跟宫里边说一声去。
      嘉沫已经下去换衣服了,一会再出来时,换上了一身藕荷色的家常的衫子。坐下和他以及八哥一道吃饭。
      看来福亲王的确很是宠爱她,席间福亲王也说:“嘉沫是在青海那边长大的,听他阿玛说,自小就没拘束过,因家里没男孩子,就半当了男孩子养着的。不过在我这王府里,到底规矩多,怕是没有草原上恣意快乐。”
      嘉沫微笑着说:“怎么会呢,嘉沫在这里可以和大家一起念书一起玩儿,比在草原上多了好多朋友。再说王爷又很照顾我,我一点都不觉得拘束啊。”福亲王笑笑,转头又对八阿哥说:“那时候见过她和回族的孩子赛马,真是一点都不输份儿的。”
      很快,一顿饭就在福亲王说起嘉沫的事情和她自己穿插的那些小事里过去了。等吃完了才发现外间竟下起小雨来,八阿哥皱着眉头看看外面不大不小的雨势,转头说:“看来得再叨扰一会儿了,这雨似乎一时停不下来,我明儿还有几件要紧事情,这可如何是好。还得把小十四给送回宫去。”
      不过十四阿哥倒是很高兴,底下人送上茶来,嘉沫乖巧的亲自执了壶给他们倒上,临到十四阿哥时,那边八阿哥说了句:“嘉沫也十二岁了,明年该送去选秀了吧,不指王叔可有什么打算?”嘉沫一听这话,手一抖,滚烫的茶水就浇到了十四阿哥的身上,她赶紧放下茶壶去看有没有烫着他,却偏又碰翻了茶碗子,自己也烫着了。
      几人忙过来监视十四阿哥的伤,她也紧张得咬着嘴唇,全然不觉自己也烫了手。只有福亲王叔看到了,在一旁拍着她的背说:“没事的,没事的。选秀的事情还有我替你打算呢,你不要担心。”说罢又叫人来给她上药。
      人堆里的十四阿哥看到这一幕,也不禁心里微微感动着。看嘉沫点点头,忽然环住弓着腰和她说话的福亲王,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小声说:“谢谢王爷!”
      福亲王也很感动的拍拍她的背,不再说什么。
      八阿哥也笑着安慰她道:“看我这一句话惹得,王叔以后可别赶我,不让我上门啊!”
      说得一屋子人都笑起来,嘉沫也脸红得笑了,事情也就过去了。

      因十四阿哥的手都烫红了,福亲王便提议说让他住上一两天,不然八阿哥回去了该挨说了。烫得不是很重,养上两天,等好了再回去告诉德妃娘娘。八阿哥想了想,答应了。十四阿哥心里虽然很高兴,但面上还是不露声色的跟福亲王道了:“打扰王叔了。”

      不多时,八阿哥冒着雨走了。福亲王把他安排在了嘉沫住的院子里。因都是十二岁的小孩子,也没什么。收拾出来了东厢房给十四阿哥,嘉沫就住在西厢,中间只隔了个穿堂。
      临睡前,底下人又来给他换了药,想起那边嘉沫也伤了,正想去看看,她和两个伺候的嬷嬷却走了进来,福一福身子说:“刚才奴婢不小心烫着了十四爷,不知现在可好些了么?”
      十四阿哥忽就觉着那‘奴婢’和‘爷’分外刺耳,但还是笑笑说:“我没什么,你呢?有烫伤么?”嘉沫笑笑说:“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十四爷没事就好!奴婢告退了。”
      十四阿哥跳下炕,边说:“真的没事情么?拿来我看看。”嘉沫只得伸出手给他看,和他一样,也是红了一大片。十四阿哥又问道:“换药了么?”
      一旁收拾药箱的小太监忙道:“回爷的话,正要去给格格上药呢!”十四阿哥道:“那就顺便在这里上了吧,拿来。”说着就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上烫伤的精油的棉块,执起嘉沫的手凑到灯下,仔细的涂抹着。嘉沫的脸通红,但看他一片好心也就忍痛不说什么了。上完药,道了谢这才走了。

      她刚走,小太监就说:“十四爷啊,你那样子涂药是会把烫伤的皮肉弄掉,会留下疤痕的。”十四阿哥一惊,道:“你怎么不早说!”
      小太监无奈的说:“看爷那么仔细的样儿,格格给奴才使了个眼色叫不要说,奴才看格格可是忍着疼呢!”
      十四阿哥重重的躺倒在床上,又狠狠地拍了一下刚才帮着上药的手。

      第二天一早醒来,雨还是没停,绵绵不绝的织就了一张很大的网。十四阿哥洗漱完,正好看见去福晋那边请安回来的嘉沫,手上缠上了薄薄的纱布。他心里有些懊恼,但嘉沫微笑着走过来,给他请了安,又问了几句睡得如何的话,他心不在焉的应着。

      因福亲王去宫里还没回来,他也就在这间小小的院子里呆着。站在廊下看雨点打在青石地板上,站了一会儿,他进了嘉沫的屋子,嘉沫正在看书,他一进来,一屋子的丫头婆子又忙着请安,十四阿哥从来没觉得这些规矩,这个身份是这样的恼人。走过去拿起她的书看,原来是本《全宋词》,他早看过了。于是问道:“你喜欢看么?”
      嘉沫微笑道:“不是很喜欢,但是下雨天看这本倒是很有意境的。”他闻言低头一看,正是一首戴山隐的《风前断笛》:

      醉倚江楼,长空外、行云遥驻。甚凄凉孤吹,含商引羽。薄夜冷侵沙浦雁,老龙吟彻寒潭雨。蓦凉飚、一阵卷潮来,惊飞去。
      重欲听,知何处。谁为我,胡床据。谩寻寻觅觅,凝情如许。旧日山阳空有恨,杏花明月今谁赋。恐凭阑、人有爱梅心,空愁伫。

      嘉沫看他看书,忙吩咐道:“怎么还不上茶!”底下人应了端上茶来,十四阿哥这才错开目光。嘉沫轻轻地把书合上,看他坐下饮茶。

      十四阿哥随意的翻翻她散放在案上的字帖,字体虽然清秀,但却有种男子的英挺和豪放在其中。十四阿哥于是问道:“你在青海那边长大的,给我讲讲那边的事情吧,昨还是我第一次出皇宫呢!”
      嘉沫一听,眼睛睁得大大的,歪着头一笑道:“真没出过宫么?”
      十四阿哥点点头,嘉沫于是给他讲起青海那边的风光景色,连绵不绝的山,山顶常年积雪,而山下有交错着的不同颜色的田地,劳作的藏族姑娘,秋天时随风滚动的风滚草,有时候会漫天黄沙•••
      讲起自己阿玛有一次带着她和额娘扮作寻常商人,去了青海湖,那湖就像一条会发光的蓝色缎带,飘在天边,湖水蓝得刺人眼睛,周围有好多好多的油菜田,黄色的花朵铺满了道路两旁,走过去连衣襟上都会带上那种奇异的香味。他们住在藏民的帐篷里,早上骑着马趁着淡淡的雾气去山林里采一种黄色的圆蘑菇,和湖里的特产煌水鱼炖在一起,味道鲜美的几乎要人死掉了。
      那种鱼一年只长大一两,十年的鱼也不过一斤重,湖边的藏族船夫管去湖里捕鱼叫做出海,因为青海湖实在太大了,藏语里的意思就是青色的海!
      船夫还讲起,湖里有巨大的金色煌水鱼,是保护这个地方的神灵。活佛每年都会来沉宝瓶,瓶子里有信徒奉献的戒指啊、金项链啊之类值钱的东西。
      他们住了好多天,嘉沫还在湖边看到了一头全身雪白的牦牛,它会选择,有些人连靠近都不可以,但有些人却可以撸撸它的毛,甚至在土司女儿的允许下,骑上去。
      •••••
      嘉沫讲得很高兴,十四阿哥也就沉浸在她的回忆里,一起到了那个似乎是世界上最最自由美丽的地方,听藏族姑娘唱起歌•••
      一会儿,嘉沫想起自己阿玛曾和她以及额娘说,等战事平定了,就买个帐篷一辈子住在湖边,他去打鱼,而额娘和她扮作头戴松香珠子的藏族姑娘,再也不东奔西跑•••
      十四阿哥看她忽然静下来,轻声道:“嘉沫,以后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嘉沫忍着泪,微笑的看着他诚挚的双眼说:“真的么?”
      十四阿哥笑着说:“等我可以像八哥他们那样办差时,我一定去做个大将军,然后把那些叛乱都平定,然后就可以带着你去一个平静安宁的湖边•••”
      他定定的看着嘉沫,嘉沫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但是还是点点头。

      拖了两天,十四阿哥这才回宫。

      又隔了没几天,王爷和八阿哥带她出王府去玩儿。坐上马车,不多时就到了一家酒楼里,见过了席间的十阿哥、十四阿哥。八阿哥和十阿哥也不过一个十七,一个十五岁。但八阿哥今年已经被封了贝勒,说话办事极老成持重,人又温和。原本是带了嘉沫出来玩儿,无奈老十四跟着吵着要来,老十听见了,也一道来了。
      吃完了饭,王爷拉着嘉沫在街上转,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跟着,八阿哥有事先走了。

      这几年,王爷虽每日里还上朝,但明显已经没有那么多的事情了。有时候进宫陪皇上喝喝茶下下棋,做起了半个富贵闲人。他对市井里好玩儿的东西也知之甚多,带着三个半大孩子转来转去。
      待转到前门外,看有好多杂耍的摊子,四个人一个个看过去。王爷忽然对一个射箭的摊子起了兴趣,那摊子上,十来丈开外的地方摆着一只细颈玉瓶,看上去很是不错,摊主说要连射十箭方可赢到那只玉瓶。不断有人去试,但都败下阵来。福亲王原来领兵打仗的人,箭术自然不在话下,当下掏了十个铜板要一显身手。
      他本来拉着个子小的嘉沫,因不放心,这下要上场了,随手把嘉沫的手往十四阿哥手里一塞,十四阿哥紧紧握住。福亲王说了句:“帮王叔我照顾好妹妹哦!”十四阿哥点点头,福亲王撸起袖子上了场。
      嘉沫脸很烫很烧,但是却没有挣脱,十阿哥回头看着他两个怪怪的笑了笑,嘉沫一窘低下头,他的手比自己大好多,而且很温暖的感觉。十四阿哥也没注意看福亲王射箭,两个小孩子,好象是躲在了人堆里分享着手心里淡淡的感觉。

      福亲王果然十支全中,乐呵呵的走过来,让跟随的人去取玉瓶,一边问嘉沫:“怎么样,和你阿玛的箭术是不是有的一比?”
      “王爷的箭术很好,您拉弓的样子和我阿玛很像。”嘉沫微笑着,带着崇敬的看着福亲王,福亲王叹了口气道:“当初我和你阿玛,那可是一起练出来的啊,又是在马背上一起出生入死•••”
      不待他继续回忆下去,十四阿哥打断道:“王叔,看我也来露一手!”
      福亲王赞许的点点头,十四阿哥就走到场子里,那边老板已经换上个新的玉瓶,十四阿哥却并不射靶子,他来回走了几步计算方位,然后弯弓搭箭朝天空里射出一箭。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喧哗,那箭直上云霄,不多时掉下来却直直落入瓶口,发出当啷一声。顿时,人群中叫好声此起彼伏,都夸赞他少年英雄。
      十四阿哥笑眯眯的看着嘉沫走过来,十阿哥也赞道:“十四弟行啊!平日在校场可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一手!”
      福亲王虽也笑着,但却说了句:“十四啊,你看周围有这么多的人,你这样固然自己有了万分的把握,但是万一伤到人呢?”
      十四阿哥一心要露一手,的确没有太多考虑,但他还是答应了。几人又继续往前走去。

      这回福亲王看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一左一右的带着嘉沫,也就没有拉着她走。不想十阿哥忽然挤过来,扯下十四阿哥腰上挂的荷包对嘉沫说:“老十四说了,要你把这个带给王府里的蓝格格。”嘉沫看看十四阿哥,他脸憋得通红但是什么也没说。十阿哥又说:“他自己不好意思说,这才托了你的!你就帮帮忙吧。”
      嘉沫伸手接过荷包,答了声:“好。”然后快跑两步到了福亲王身边。

      回到王府,嘉沫没把荷包交给蓝蓝。

      到盛夏的时候,皇上出宫巡行塞外,十四阿哥和几个差不多大的阿哥就常常跑来王府玩儿。只是嘉沫总躲着十阿哥和十四阿哥,看见他俩儿就跑,躲起来不见。
      十四阿哥有几次急了,追她。但是追到了,问她话,你怎么了?怎么不理我了?嘉沫却什么话也不说。直到有一天,八阿哥带了十四阿哥来,他和王爷说话,让两个小孩呆在一边吃点心。
      八阿哥以为十四阿哥和嘉沫要好,平常他也问起他嘉沫怎么样,王爷怎么样的话。他俩静静地坐在一边吃了一会儿,八阿哥这才发觉他俩安静得不一般,疑惑的看了几眼之后。十四阿哥站起身走到嘉沫身边,拔了一根自己的头发对嘉沫说:“我发现一个好玩儿的。”
      嘉沫也故作无事的问道:“是什么啊?”
      十四阿哥道:“你偏过头来,不要动哦。”嘉沫依言不动,十四阿哥把头发梢放进她的耳朵里,轻轻的转动着,发出很大的咕咚咚的声音。十四阿哥微笑着又把头发在指尖搓动两下,说:“看,这样子你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嘉沫点点头微笑道:“是呀。”两个人有故作无事的扯着耳朵玩了一会儿,嘉沫鼓起勇气道:“你过来一下。”带着十四阿哥到了偏厢,十四阿哥坐在炕上,嘉沫倚在一边的圆形雕花门上,午后阳光里照着屋子里淡淡的薰香的烟雾,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嘉沫心里骂自己胆小鬼,但是也只说出一句:“十四阿哥,我有件事情想问你。”十四阿哥道:“你问吧。”
      但是她又说不出来了,他也不说话,两个人静静地,一个看地板,一个转着手里的茶碗子。嘉沫心想,说吧,在他说要带自己回去青海的时候,自己已经带他到了心里很柔软的地方,至少那句话,已经是心底一个圣洁的宝物了。

      可是还是说不出来,那边八阿哥叫十四阿哥的时候,嘉沫终于从袖子里掏出荷包扔到他腿上说:“对不起,你还是自己去给蓝格格吧!”说罢转身就跑出了屋子。

      这次跑得有点急,等到了王府里的水池子边上,几乎有点喘不上气。没想到的是,十四阿哥跟了上来,把那个荷包往她手里一塞,极快的说:“谁要你给别人了。”
      说完也是一下子跑走不见了。

      之后,两人好象是和好了,又好像是故意不提之前的事情。只是有一次老十眼尖,瞅见嘉沫收着的荷包时,笑着说:“那个荷包好眼熟呀!”
      后来嘉沫就仔细的藏起来,不肯再放在外面常看着。

      皇上回宫以后,十四阿哥又忙起来,不能经常跑来跟八阿哥一起来玩儿。但是秋末的时候,听说他在考察骑射的时候,居然伤了手,而且伤得很重。
      那就好象伤在自己身上一样。早上听的信儿,王爷进宫去看了。虽然王爷说不严重,但是嘉沫还是很担心,屋子里的嘉沫的贴身丫头青络打趣说:“等到了咱们这个年纪,可就感觉不到伤在别人身上却疼在自己心里的感觉了。”其实她也不过二十出头,但嘉沫恼她说得轻巧,还不知道十四阿哥怎么样了呢!
      不想,第二天他就过来了,膀子上打着厚厚的布带。嘉沫嗔怪道:“你伤成这样了,怎么还跑来啊?”说着眼泪就止不住了,十四也焦急道:“我原是怕你担心我,这才跑来给你看的,没什么事情啊!你看,真的没事!你怎么哭了呢?”
      嘉沫一听他这么说,心里更难过了。十四阿哥抡起胳膊道:“你看,我好好的呢!”
      嘉沫止住眼泪,怕他再抡出什么事情来。带着他到了自己房里,拿出一沓子书稿来说:“这是我抄的《论语》一百张,以后我还会抄别的给你。你胳膊伤了,等好了再去上书房时,老师就肯定要你抄这些的,我给你凑个数吧,写的是董体,你看看成不成?”
      十四阿哥那左手一张张翻阅着,字迹工整,他问道:“你昨个熬夜写的吧!”
      嘉沫说:“反正也睡不着,再说今天也补过眠了。你不老是说老师罚你们抄这些,一抄好几百份的。虽然读书要靠自己,但是你胳膊也要养好,就这么一次,以后你还是自己写,成不成?如果字不像,我再给你重新写。”

      十四阿哥沉默了一会方鼓起勇气道:“嘉沫,你给我绣个荷包吧。”
      嘉沫道:“好!”十四阿哥惊喜的抬头看她,嘉沫不好意思自己答得这么快,于是又问道:“你喜欢什么颜色?”
      ••••••

      再之后,细细碎碎的小事情一件件植进心底。福亲王也说过要给嘉沫找个最好的,一辈子像他这样疼她的丈夫,十四阿哥知道自己不合格,他生来就是个皇子,日后肯定少不了要娶好几个妻子的。但他信誓旦旦的和福亲王保证说,一定学好本领,日后做个统兵大将,而且他只要嘉沫一个人,等完成了她的心愿,他们可以像福亲王一样做富贵闲人,不会管别的事情了。

      少年的承诺自然是出于真心,但是福亲王心里也知道要实现起来是多么困难,自己当年也曾执著过弱水三千,我只取你一瓢饮的信念。可到头来还不是身不由己?
      而且十四阿哥又是德妃最小的孩子,很受皇上宠爱,可能放他去恣意山水间么?所以福亲王一方面看着嘉沫和十四,一面犹疑不定。他心里原本想让自己一向欣赏的八阿哥来照顾嘉沫,但八阿哥也是皇子,而且马上要娶安亲王的孙女了。其实同样是姓郭罗洛的,命运却差很多。
      真的不如趁着自己还在给她定门好亲事,可是万一自己去了,她岂不是更受气?要找到个情深意长,又身份合适的可真是难•••
      ••••••

      康熙四十二年六月,福亲王病逝。嘉沫入宫。

      很多年后,当十四阿哥站在玄武门,准备出征的时候,那种束缚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很多人从来不曾有过孩子那样诚挚真心的爱,他们永远无法理解,这一生都无摆脱的悲哀。也许会淡入心底某个角落,但也会在一些时间里跳出来让你伤心,而且伤心的感觉居然会一次比一次更疼,不知道死的时候,是不是就是痛彻心肺?
      我记得她十二岁的模样,这样很好,不管她属于谁,那个十二岁的嘉沫永远都是我的。她为我流的每一滴眼泪,每一滴都流到了我的心底,她也许永远都不知道,我把她绑在了我心里,沉重极了,压得我几乎无法呼吸,而我心甘情愿。
      很多时候我想不起来她,但是只要初夏没有下雨,我就会焦急,然后想起那天的青石板的地面,她裹着薄纱的右手;还有那天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她传递来的那紧张和喜悦,此后我再也没有感觉到过和谁心有灵犀,但是只此一次也足够我难过一生了。
      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看见那如缎带一样的湖水,看见了我也许有机会告诉她那是什么样子,而不是只随着她回忆的目光,任由她难过得看见曾经的幸福•••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自己是一个普通人,我不愿意她看见额娘冷漠的脸,然后却来安慰我说:“做侧福晋也好,只要你和我在一起。”
      我也不愿意看见她那么自由的个性,却因为规矩而挨嬷嬷的板子。
      ••••••
      但是很多事情,我无法改变,譬如我的额娘,我的血液•••
      还有你的离开。

      后来我坚强的面对你时,只是因为我看见你有些慌乱,我怕你伤心。而且十三哥也说,我不能再那么放肆而且毫无顾忌的爱你,那对你不好。我很惭愧自己的自私,也恨你的翻脸无情。我知道那次在水边打了你是我不对,我听信了流言,我控制不住,我心里揉不进一粒沙子•••
      如果时间倒流,我会选择相信你,但也许,这样纯粹的爱总是会这般脆弱。我于是更加后悔自己的不小心•••
      我想挣脱,但我睁不开眼,我看不到。突然离开的你,让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原本我所有的计划安排里都有你,现在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处理这剩下的一切?
      我愿意抛却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哪怕只能回过头看一眼,看一眼当初的你和我。

      我们要在拂晓的时候出征,而现在,星星一颗颗得不见了,天渐明。听那些檄文还有祝福的话,其实都没什么大意思。现在我已经觉得这些大约都是命运,不能怪谁。
      就这样吧。
      这样也好。

      昨天我又去了晋兰斋。
      没有你的晋兰斋变得好空,曾经承载过我们那么多欢乐的一间屋子里,现在居然只剩下憔悴得不堪入目的几件家具而已。
      我微笑起来,不知道没有你的青海湖,是不是也会很空•••
      就算痛楚,我也要去看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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