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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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境冰原上矗立了一座城堡。
窗外风雪交加，雾凇凝满精致的六扇玻璃窗，却丝毫不能影响玻璃窗里面的室内温暖如春。
一个披着深棕色长发的青年背靠着几个软枕，坐在一张大床里。
他有一张矜贵的脸，肤色冷白，深棕色的眉毛下面有着长长的雪睫，眼白漆黑，纯白的虹膜中央、瞳孔里点缀着一抹妖异的红，此刻正面目含笑，轻轻对面前紧拥着他的男人道：
“侑也，放手吧。”
金发男人听了，触电似的浑身一震，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别对我说这种话……求你。”
他感到五腑六脏都被对方用力挤压，仿佛要将他刻进自己的身体里。
“唉……侑也，”他叹息着，把手抬起来放置在男人发型帅气的脑后轻抚，“别难过，我们马上就会再相见。”
“……要多久？”男人伏埋在他颈间的脑袋抬起来，目光与他绞缠，眉眼间尽是阴戾。
“唉。侑也啊……”
他注意到的却是男人眼下哪怕施加遮掩也盖不住的青黑，温凉的指尖点上对方的脸颊，轻轻笑道：
“去休息吧。侑也啊……我向你保证，不会过多久，我们就会再次相遇……”
“你又想敷衍过去。”
他的手指被捉住了。男人把额头抵在他的手背上，长叹口气，似妥协了般的向他启唇：“……具体多久，给我个准话。”
“很快。”
“……”
男人静了静，捏着他手指的手掌不自觉紧了紧，意识到这样会给他造成疼痛，又连忙松开。
男人逼近他，冷绿色的竖瞳一动不动的注视他：“那么下一次我会怎样遇见您？我的主神大人。”
男人捏着他的手腕，越吻越狠，白皙的手腕内侧绽开一串印记。
“噗哈哈，别叫我这个……”他的胸腔中挤出几丝虚弱的笑声，很快弥散在空气中。
“……很抱歉，侑也。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什么意思。”男人隔着绣工华丽的厚被褥，将他抱起来，圈在怀里，“别告诉我这世上有任何事情能够蒙蔽全知的神。”
……是有的。他想，神因为能看到的可能性太多，反而不如一无所知。
他答应老朋友【挽救水陆关系、阻止水陆灭族】的承诺在这一世仍未兑现。
海平线暴涨，陆地崩塌下陷，世界末日之景重现。
——也许他应当尝试曾经为自己看不起的办法。
“我会放弃记忆和神力。”他用掌心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示意对方松点力。
“再过两小时，我就会认不得你是谁了。所以，去睡觉吧，侑也。别再守着，你需要休息。”
“不放，”雨落般的吻点落在他的眼睑上。“你把力量放哪了？你要知道这很危险，新神或许不再是你。”
“我懂的，”他勾起嘴唇，笑笑，“但是……相信我好吗？侑也。”
“……你又来，一句话就想打发我。”男人微恼，却又无可奈何。
“侑也，”他轻轻吻住男人的唇，用鼻尖轻碰对方的鼻翼。
“答应我。去睡一觉，等你醒来，我们就会再相遇。”
“……那你要尽快出现。”
男人终究妥协，“哪怕我已经不记得，我的身体也会认得你。只要一次触碰，和一个亲吻……”
“好。我和你做约定。”他把额头抵在男人的额头上，说出的话只剩一丝气音。
“这一次，我会尝试做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他说，“……希望这是个正确的决定。”
“你会的。神永远正确。”男人笃信说，声音却不似方才那番有魄力，“只是，重来的话……”
“我刚开始会有点……态度恶劣，你别介意。”男人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挠挠鼻尖。
他的目光落在男人微红的耳垂上，唇角漾起一丝清浅的笑，“没关系的，侑也。我刚开始也会有点……吵吵闹闹。”
“……！”
男人敏锐地嗅到他话语中的漏洞，瞳孔微颤：“你又骗我。哪怕舍弃了力量，你还是知道些什么……”
“嗯、嗯。”他笑着摇头，用手掌扣住男人的后颈，将嘴唇送到男人的嘴边，以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音量说：
“再给我一个吻吧，侑也。”
他用尾巴圈住男人的小臂。
白丝绒软羽制成的刺绣大床里，两抹身形的影子紧靠在一起。
他们互相拥抱彼此，侧颈贴着侧颈，每一口呼进胸腔的气体仿佛都是最后一缕。
“你会记得我的名字，对吗……”男人在他耳边呢喃。
“……”
他笑而不语。
申、侑、也。
他用男人的手指在自己的掌心里不断写划，越写越深，仿佛这样就能将对方的名字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
·
·
簌簌肃肃——窸窸窣窣。
泛着幽蓝色荧光的杆状白蘑菇缓慢地上下浮动，洞窟周围弥漫开阴冷气息。
他对这里习以为常。
申侑也抬起一只手，用手背轻缓地拨开蜗牛一样的海菌幼体，略微弯下腰，迈出一只脚踩进狭长的甬道。
里面的海腥味扑鼻，对他来讲反而是某种令他感到放松的香气。
这次受伤很重，第一背鳍齐根斩断，仅存的第二背鳍也受到撕裂伤，疼痛麻痹了他的感知，在整个脊背蔓延。
倘若他是不能拟态的劣化白鲨，这趟恐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尽管疗愈点为他治好大部分损伤，失去的背鳍却不可能重新长出来。
一身军装都被剥夺。
——他被勒令退休了。
熟识的同僚里有一个二代，私产中有一处祖传的旺铺无鱼管理，申侑也接了过来，改成一家海鲜餐厅。
本以为潜梭艇里的自动导航会将直接他带到地方，不料距离目的地还有十多里的时候，水路直接到头了。
弹扣解锁声响起。
钛合金舱门自动旋开、又关闭，潜梭艇空载返航。
粗糙硌鱼的沥青路仿佛没有尽头。
申侑也一条负伤的水生特战种拖着尾巴折腾三个小时，转头发现自己身在陆兽最高学院东伍分校对门。
——颇有一种死里逃生又回死里的美感。
水生和陆生的关系间接地不好。
结梁子的本是浅湾派和植物派，奈何陆生肉食内部渗透的植物派高层偏多，导致其大部分决策也都偏向支持植物派。
久而久之，他所在的深海派也受到了仇视影响辐射，双方关系彻底僵了。
乃至现在，陆兽最高学院大抵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出现一条深海派黄金大白鲨在院对门设立海鲜餐厅的情况。
学牲亦如此。
口味新奇独特，餐品闻所未闻，用材出乎意料，上桌摆盘别致，整体感觉像在吃外国菜一样。
——来自许多陆兽发誓不会再吃却频频真香的评价。
陆生与水生近年来小摩擦不断，各方都耗资巨大。
今年最高学院一口气扩招了五千，院门口兽来兽往，海鲜餐厅自然也生意兴隆。
“唉——生活费又不够用了。”
余元杰为自己和弟弟的肚子发愁。
他家穷，好在家庭原本还算和谐，直到他敬爱的爹娘当年齐齐蒸发，连钱款都没提走。
余元杰精确到每一条地板缝，把票子都找出来存好，一分掰成两分花。
他勉强过活到义务教育结束——这是进入目标公司的门槛——本想就此开始辍学、赚钱养家，奈何站在悬浮地铁厢门边看见的广告语实在是让他抬不动脚。
上面写着：陆兽最高学院【东伍区】分校特招，入学即可拿100万星的税后奖金！上不封顶。
余元杰看进去了，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他告诫自己痴心妄想，但是不去又总觉得心痒痒，好像不去就一定会损失100万。
辗转反侧后，他还是决定去试试。
当就读邀请函出现在他家门口的时候，余元杰整个鼬都是懵的。
都说天上不会掉馅饼，他很快发现广告里所谓的“100万星”是陆高院招生为吸引注意而设立的噱头，他手里的“就读邀请函”只是拿到这100万的第一道关卡罢了，实际上的“入学”还需要经历层层选拔。不止如此，“入学后”他还得保持门门全A，并在三个月之内进入陆高院最负盛名的四大科之一，才能预.支.这100万的45%出来。
余元杰有亿些想放弃。
……可好歹蚊子腿也是肉吧，45万够他和弟弟吃十年的了。
秉持这样的想法，他之后又一路厮杀、连胜多头大型猛兽拿下目标，这才惊愕发现：
看似巨额的奖学金实则只能勉强覆盖他两个学期的学费。
由于他是特招，还跟陆高院签过合同，不许退学，否则赔偿十倍违约金，1000万。
余元杰失语，贼船一上就下不来，维持开销就只有在别的地方想办法咯。
天无绝鼬之路，好在入学后他对各门课程的掌握都还算不错，用于救济同寝的另外三个舍友刚刚好。
那仨一并救济他的生存花销，也刚刚好。
——他是近来偶然从某个路兽甲的吐槽里得知院对门新开的海鲜餐厅门口竟然设置有免费的食物领取点的。
进店用餐的每个陆兽还可以向店老板购买规格不一的免费食物放在领取点，“是觉得最高学院附近还会有流浪汉吗？真的搞笑诶～”
——流浪白鼬光速去拔草了。
好消息，是真的。
余元杰从此便成了店老板不认识的常客。
他随身携带笔记蹲点，一定会选择海鲜餐厅最繁忙的时刻才出现，克制自己可能会表现出的所有课本上标红的“会引起对象怀疑”的行为举止，跨步利索且快速，闪现到领取点，抬尾扫走一排食物。
熟练且灵活，从未失手。
包里揣着满满当当的食物，他偶尔不会立刻就走，而是站在进门的角落远望那个坚持在黄金地界搞慈善令他摸不清头脑却又感到敬畏的店老板。
那兽恍若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一般，有着深邃的眼眶和挺拔的鼻梁。
二八侧分的正金色背头衬得他皮肤看起来如牛奶般暖白、并且细腻。
地上似乎有什么脏东西，让他蹙着眉微低了头，连那双浅色橄榄石一样的眸子里也泛起层涟漪。
他的肩膀宽阔，腰却劲窄。纯黑的围裙拴在其间，底下是加厚的白衬衫，连袖口都一丝不苟地扣到手腕。
似是感觉到了他打量的视线，店老板即将在百忙之中转头朝门口瞧见空了一排的领取点和高高鼓起的可疑黑色双肩包之际，余元杰攥紧书包肩带三步并作两步朝后溜，消失在兽海里。
呼——
差点就被发现了。他快速平复将要蹦出胸腔的心跳，掏出钥匙，进门，把包里的食物一个劲倒在坑坑洼洼的大铁桌上。
“文建，出来吃饭了！”
喊声在空荡荡的两室一厅绕了一圈，层层减弱、消散了。
“……文建？”
余元杰的表情空白了一秒。
冷风吹开他身后尚未关紧的铁门，从空隙里照进来一束光源，打在他起伏不定的背上，在地上拉出一道无声的黑色长影。
时间仿佛被无限放大，他脑中忍不住设想幼弟被捉去劣化种帮扶基地的可能性……
——嗒啦。
身后踢开易拉罐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余元杰回头看去，幼弟踩在令兽炫目的白炽灯光下，正小心翼翼地扒在门框边上看他，只露了半边小脸，见他微怔，才推开一点门，指指墙壁上的挂钟：“大哥中午回晚了，我就出去找了你一下。”小白鼬的腮帮子鼓作一团，“但你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溜走了！我怎么也追不上你！”
“……噗，”他瞬间被逗乐，紧绷的脊背放松下来。“文建还得多吃点米饭才行。”
他拆了桌面上的一袋食物递给幼弟。
余文建漆黑的眼眶里金光闪闪，鼻头一动一动：“哇塞大哥……这是我拿到过最香的面包了，是你同学给的吗？”
“不，是个很好的大叔送的呢。”他蹲在幼弟对面，托腮看着幼弟双手捧食、吃得正香的模样，唇角勾起，回想了一下店老板的容貌，轻声道。
“很好……是有多好？！”起初，余元杰只当幼弟是小孩子心性想一出是一出，并不在意，直到他发现文建跟他来真的。
“大哥，带我去见见他吧！”文建少有执着要求某样事的时候。
这……
该怎么带他去见？文建该不会是以为这个月以来的桌上这些小山一样高的食品是那位大叔发补给一样每天发放给他的吧？
可事情的真相仅是他趁店老板不注意多拿多占罢了。
余元杰正要拒绝，小臂上忽然贴过来一个柔软的脸蛋，幼弟的眼睛眨巴眨巴。
“……”好吧。余元杰妥协，“但你不许跟着进店里，只准站在外面看。”
“为什么？大叔对我们很好呀。”文建抬头去看桌面。
“总之……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他闭上了眼睛，想不出什么有效的说辞。
“大哥——你怎么啦？”文建扯扯他的衣袖。
“没怎么，你慢点吃。”他温柔地对幼弟笑着，实际上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
余元杰故意捱到了周日，返院学生最多的时候。
进门前把幼弟栽在隐秘的角落，他仍不忘低声叮嘱：“文建，听大哥的话，不许跟进店哦。”
咣咣！
文建用力且快速地点了两下脑袋，然后抻长了脖子进去看。
他满脸黑线的把幼弟推回去，又叮嘱一遍，得到保证的回复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踏入内。
叮铃——
风铃声在他背后响起。
余元杰忍住怦怦直跳的心脏走至领取点处正准备故技重施，玻璃门被下个兽推开的风铃在他背后响起。
叮铃——
他跟店老板撞了个满怀。
“喔，小同学，想吃点什么？”金发美男微笑。
“我先看看菜单。”他也回以微笑。
……没办法，不得不点餐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进店，却是他第一次走到收银台边，心底总有种微妙的尴尬。
“来份……那个……”他想要镇定地点菜，映入眼帘的一列列的美丽价格却让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那个……”再找找，偌大几张菜单，难道就没有他点得起的菜了吗！
此时他颅内宛若一个快速运行导致过热的巨大蒸汽装置，每一个部件都在向他预警将要停工。
“那个……”救命，好像还真没有他点得起的菜……等等。终于找到了！
“给我来一份白水。”余元杰学着舍友在食堂点单时的模样，仰头与店老板对视，抿唇微笑道。
就在他说完这话的0.01秒，他的脑子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后，他终于原地宕机。
“呵。”
他听到头顶上方一声轻哧。
油画般的美男倚在收银台边抱着胸，海洋般的蓝眼睛居高临下俯瞰自己。
“保安。”店老板好像是习惯性的朝门口招招手才发觉没请保安，叹口气，双手背在身后解开围裙，迈出柜台准备绕过来抓他。
余元杰感觉那一刻自己的心脏速率骤然飙至顶峰，他连忙找补：
“等等！那只是个玩笑，我是说……我要点一份什锦海鲜蒸蛋！”
幼弟还在外头等着，现在被店老板赶出去那就全完了。
他像被空气烫了嘴一样声音洪亮并快速地报了一道塑料板中央图片画得最大的菜品名。
店老板挑眉，缓慢地回到了收银台但依然没系上围裙，一只手指在不同的按键上点点点：
“什锦海鲜蒸蛋价格145星，现金还是刷卡？”
……
不现金不刷卡，赊账行不行？
145星够他在食堂吃五十顿了。脸面固然重要，架不住腰包更加重要。
“太贵了，我还是再想想吧。”
余元杰红着耳尖、罚站似的低着头快速咕嘟完，抬眼就见店老板似是无语地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朝他逼近，强烈的求生欲让他补充一句：
“我还是想先来杯白水试试！”
……
还不如不说。等会被店老板请出去了两手空空该如何向幼弟解释？
他朝店老板鞠着躬，实际思绪已经飘至它处了。
“噗呵。”店老板的声音就连笑起来也是如此的有磁性，“小同学，今天这顿就算我请你。”
啊……
余元杰站在店老板面前，有些无助。罕见的关心，竟然被糟他占便宜的陌生兽给施予了。
身体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让他的眼眶有些发热。
从店老板手里接过打包袋，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家店的。
幼弟的情绪很激动，因为他看见大哥正如他所想象的那样被店老板笑着给了一盒餐品和好几包免费食品，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大叔。
……可他怎么偏偏就摊上了我呢？余元杰自嘲地笑笑。
在这个世界上，好兽就是会被坏兽欺负的。
大叔给了他温暖，他却依旧会去扫荡对方店里的食品。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但他只会继续得寸进尺，而不是就此停止。
他的野心越来越大，不仅扫荡领取点的所有免费食品，还卖多的给那些不想下楼的懒兽，引起小范围热议。
直到一周后……
就在他轻车熟路地扫荡三排领取点货架时，周围明亮到有些刺眼的光线突然一下全部暗沉下来。
一转身，他就发现店老板极具压迫力地站在他面前，挡住了所有光源。
而他，竟然完全被笼罩在了对方的阴影中。
“……喂，小同学，你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余元杰手一抖，没藏稳的食物哗哗往地上掉，就这样被抓了个现行。
他被店老板扣下来打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相遇（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