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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真相 ...

  •   烟罗昙见效需三日,第一日容貌俱改,第二日嗓音俱改,第三日脸部迷香俱褪。
      三日毕,方可真正算得上“脱胎换骨”。

      和微这三日内除了时刻留意见杏的状态外,还抽身再去探了一次水下石门。
      谁知江边周围皆被官兵留下标记,看守的人虽不多,却也像九连环似的难缠。
      惹得一人起疑,剩下的人便会齐齐追上来。
      她若是孤身一人倒不怕,但此时形势却不同,如今这张脸是她本来的模样,不久便会戴着进宫,更何况不远处还有见杏在。
      万事还是小心为妙。
      和微叹了口气,见此时确实不宜再探后才转身离去。

      太子的密信恰好在她回去时才传来。
      和微展开帛纸,匆匆看了两眼后便将白鸽放飞。
      信上无非是说他已打点好花鸟使,届时报个名字便能过初选,乘着花车送进宫。
      这个阶段他尚且还能做手脚,但入宫后却不好说,几句话写得龙飞凤舞,三行字在和微看来不过就揉合成了三个大字——“少惹事”。
      和微嘁了声:“我从不惹事。”

      她和见杏在屋内尽最好条件打点了一番。
      见杏看两人披的是粗布麻裳,发髻也盘得极为潦草,没忍住道:“小微,你说我们这副模样真的能选上么?”
      和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麻鞋,穿这进宫与旁人比确实是有些略逊一筹,但这破破烂烂的小木屋里属实是拾掇不出什么有脸面的东西。
      她摇头安慰道:“没事阿姐,就要让那些大人知道兵卒人家是如何贫苦,说不准他们心一软便能给我们过了呢。”

      “再者,”和微探身去看她的脸,道:“这才是最重要的,若是这脸你也不放心,殿下的本事你还不放心么阿姐?”
      见杏想了想,这才呼了口气,笑道:“小微说的也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把她安抚下了,两人才匆匆拾掇好东西,绕路赶向京城。

      花鸟使在日落前会乘着花车到珠玉坊,进行初步遴选,无非是看两个条件:容颜、身姿。
      其他谈吐、才艺之类,皆是在入宫后由贵人亲选。
      于是这初选便像走个过场,贪官污吏受贿的例子比比皆是。
      有的是想搏一搏,万一被选中还能给家里多留条门路。有的只是想进宫一睹为快,若是不幸入选,哭爹喊娘的也常见。

      现下京城人群熙攘,街上不时便有华贵马车来往,呼啸而过的风让两人一个劲儿往路边躲。
      偶尔踩了哪家大哥的脚,和见杏便立马弓腰向其赔不是,她声音小,夹杂在那人的怒骂声中简直几不可察。
      倒是和微站在她身后,瞪着那人默不言语,见其油腻的褶子里堆满了调笑,想摸见杏时更是双眼微眯。

      和微心道,敢摸,我即刻便将你这双咸猪手剁了扔去喂狗。
      但那人不敢,倒不是见杏支棱起来骂了他,而是她低头后退时露出了腰间的雕花木牌——选秀发的牌子。
      那人呔一声,嘟嘟囔囔骂了句什么后便转身混入人群里,不见人影。

      见杏这才松了口气。
      她转身强扯出一抹笑,问:“小微,你饿了么?我去西市给你买些吃食可好?现下离花鸟使来的时辰还有两柱香,你先去珠玉坊等我,我去去便回。”
      和微怕她一个人出什么事,忙拉住她的衣袖,道:“阿姐,我跟你一起去。”
      “阿姐自己去便是,你先去吧。”
      见杏拨开她的手,往前一搡,见和微再度迟疑转身看向自己后又摆了摆手,道:“去吧。”

      直至和微的人影消失在人群里,见杏才肩胛一松,转身的那刻,泪也唰一下流下来。
      她用着全新的身份在街上行走还会被人嘲笑,那常相呢?待罪之身在牢中又会如何呢?
      溶溶呢,她一个人在外养伤,收到姐妹进宫的信会不会觉得孤单?
      常府的家眷呢,那些惨死的人,是否有人为他们好好操办后事?

      见杏想着,丝毫没留意自己是怎么挤进拥挤人群的,只抬手拭去脸庞的泪,逆着人群不知走到了哪儿。
      又是日暮,与那日抄斩时好像。
      和微看着眼前身形单薄又故作坚强的人,看着她不时便抬起手抹脸。
      日光擦过她的发尖落在自己眼皮上,好凉,和微没忍住闭了闭眼。
      见杏的影子也拉得斜长,似乎与这日暮中的风揉合在了一起,风一吹,前面的背影也跟着晃动。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迎着落日走下去。
      忽而,前面的人停住脚步,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她一把抓住行人的肩膀,质问道:“你说什么?你方才说的是谁?”
      “常府啊,丞相和那骄纵的二小姐。”
      “今日选秀的花车要经过东市,宫里的人怕沾上污祟特意将两人的脑袋转到西市来,你都去选秀了,居然不知道?”
      那人以为遇到了疯子,嫌弃的拍拍手撤身走远了。
      独留见杏一人站在原地,旋即猛然朝城墙那儿跑过去。

      她鲜少有这么反常的举动,和微几次想跟上去都被一老人家拽住了胳膊。
      白发丛生,他晃了晃手中的铁碗,里面仅有的铜钱叮当作响,“姑娘,您好心赏我点儿铜钱吧,您好心赏我点儿吧。”
      和微现下急不可耐,方才人声太杂,被问话的那人又被他人遮掩住了身形,她一时辨不出他的口型,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但她看着已经跑远的见杏已然能猜出大概,心里那股不妙的预感愈来愈浓。

      “诶!这不是那少时成名的状元吗?怎么过了几年还是这副潦倒模样?”
      “谁知道呢,气运都散了罢,走走走,小心沾染了晦气。”
      闲言碎语传入耳内,和微顾不得仔细听,也不顾什么遮掩,她急着走,索性将腰间藏着的几锭银子全部掏出来。
      “给,你拿去吧。”

      老人家登时怔住,下意识放开了抓住她的手。
      和微也迅速抽身离去,只是在跑远后猛然听见身后传来“咚”的几声脆响。
      她回头望了一眼,好像是那状元给她响亮亮的磕了几个头。

      彼时暮色苍茫,巍峨的殷红城墙之上晃悠悠的挂着两颗人头。
      两人皆紧闭双眸,脸上血色全无。
      一人有了些年纪,乌发白发交杂,散乱下来遮掩了大半面容,唇微微张着,星星点点的血迹黏在下颌处,已然干涸。
      另一人还是个不大的姑娘,额中有一处拳头大、触目惊心的红痕,血肉倒翻出来,却因风吹日晒久了,此刻有些诡异的灰。
      常相与常溶溶。

      见杏只觉脑中唰的涌上一股热流,旋即通向四肢百骸,下一瞬,她再也撑不住瘫软在地,止不住捂着胸干呕起来。
      模样撕心裂肺,却是一句大声哭喊都听不见。
      有人好奇,上去想慰问她,又被她用力一甩胳膊推开了。
      其他人见状纷纷摇摇头,绕路远离,只当她涉世未深、被吓傻了。

      和微就这么站在她身后数尺外,前行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恍然间,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啪嗒一下滴在自己手背。
      和微低下头,看见一滴泪水。
      她自己的,第一次真正为他人留下的泪水。

      不远处的城墙之上,两颗头颅被风吹着晃起来,额角与额角相抵一瞬。
      就那么一瞬,和微脑海里忽然浮响起那个总爱穿鹅黄衣衫的娇蛮小姑娘说:“你哭了?你居然还会哭啊?”
      那个因为和微的出现吸引了自己阿姐的注意力而总吃醋、无条件袒护自己身边人而会呛他人的小姑娘。
      好像在跟她们道别。

      前面那瘦弱的身影渐渐平静下来,不再颤抖,也没再擦眼泪。
      和微看着她缓缓从地上撑起身,朝城墙之上的两人伸出手,而后握成拳。
      两瞬后,再张开。
      如此反复三次。

      和微心头狠狠一震,她知道,见杏的意思是:我会把我们的命都打开。

      在见杏转身回来前的那刻,和微快速闪身躲进了一旁商铺,看着她买了几个包子离开后才再度跟上。

      和微一路都在思考怎么跟见杏解释常溶溶为何会在这里被悬挂首级,谁知等她赶在见杏前到达珍玉坊时,见杏只是把热气腾腾的包子塞进她怀里,说了句:“趁热吃吧,阿姐吃过了。”
      和微垂眸,她抱着几个包子一时说不好自己现下是什么感觉。
      少倾,她拿出一个,轻咬下去,朝见杏笑:“好吃,阿姐,待我们以后吃更好的,比以前的都更好。”
      “好。”

      花鸟使及时赶来,花车轿辇也缓缓跟上。
      初选大多走个形式,几个牌子一看,花鸟使便清了清嗓子点起人名,语罢,高喊了声:“各位请罢——”
      数位新选送的秀女耐不住激动,坐进车后便东张西望起来,你叽叽喳喳说一句,我点点头应和一句。
      花车不疾不徐,恰好在入夜时到了宫门。

      不少人忍不住惊叹一声:“好高啊,都看不见天了。”
      沉默一路的两人听到这句才动了动。
      和微望了一眼熟悉的宫墙,转头想安慰一下见杏,却被她先一步握紧手。
      “别怕,阿姐在呢。”
      和微怔愣一瞬,旋即朝她重重点了下头,倚在她肩头,喃喃道:“守得云开,见月明。”
      见杏也喃喃道:“见月明。”

      宫门吱呀一声,缓缓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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