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受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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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二四七年八月初四，阴雨天。
水墨烟雨般的乌云泼洒在天空，断断续续下起的连绵小雨，为县城渡上阴沉的灰，让覆盖在李万忠身体上的白布显得十分刺眼突兀。
“沈县令，劝你赶紧交出盛望和苏荷。”
李万忠的小厮忠安带着那群侍卫围堵在县衙的门口，吵吵嚷嚷了大半天，才终于把沈梨初给唤了出来。
她打了个哈欠，瞥了眼放在地上已经被雨水沾湿了的李万忠的尸体，惊讶道：“李公子这是怎么了？昨日不是还好好的，今日怎得就躺在这里了？”
忠安嗤笑道：“沈县令，你如今还装什么傻？我家公子就是被你那盛主薄杀的。”
“这话可不能乱说，你亲眼看到了吗？”沈梨初十分不悦：“你若是有证据，我立马交出盛望，但若是没有证据就血口喷人，我这县衙里的地牢也不是摆设。按照律法，传播谣言者，可是要受半月的牢狱之灾。”
“哦，还得提醒你一句，未经他人同意擅自闯入私宅，并强抢他人妻者，按律可是要当斩的啊，忠安公子，说话时，可要注意些。”
沈梨初笑得张扬，笑得明目张胆，她不加掩饰自己的得意，她知道忠安拿她没有办法，一个死了主子的小厮，若是真敢带着侍卫冲进县衙，那等待他的会是毫无疑问的死亡。
忠安紧咬后槽牙，怒瞪沈梨初：“沈县令，今日你若是交出人，便可相安无事，若是等我家大人亲自前来，恐怕你这县令之位，就保不住了。”
“那就烦请你告诉你家大人，我在清河随时恭迎。”
到时能谈便谈。
若是不能谈，便杀了吧。
总归她是要谋反的，那不如借此机会占了梧阳。
沈梨初畅快的舒了口气，看着县衙堂前“明镜高悬”四字，一时恍惚。
“沈大人果然是有才能之人。”
王青海从后而来，直接越过沈梨初，坐在“明镜高悬”四字下的主位——那是一县之令才坐的地方——执笔在纸上勾勾画画，每笔都用了十足的力道，覆在手上宽大的衣袍也沾上点滴墨迹，让人不知究竟他下笔本就如此，还是仅在此刻借着写字宣泄心里对沈梨初的不满。
而在王青海身旁的，是沈奕舟。
她不知王青海用了什么法子，竟让沈奕舟主动回到他身边，一双涣散的眼睛呆滞地看着前方，王青海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听话的实在诡异。
“看来奕舟还是更喜欢我教导他。”王青海将沈奕舟抱进怀里:“不然也不会突然跑回来，连他哥哥都不找，专程跑来找我。”
沈梨初咬碎了后槽牙，可看到沈奕舟时又泄了气，无奈下向他行了礼，“那日一时情急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勿要怪罪。”
“怎得今日不用‘本官’了？”王青海仍旧没有抬眼看沈梨初一眼:“那日沈大人好威风，甚至还要将我逐出清河，今日倒是对我低三下四起来。哦，说起来沈大人才是县令，切莫对我这一介草民行礼，我担待不起。”
“是晚生的错。”沈梨初又将腰弯下了几分:“晚生向大人道歉。”
“沈大人这歉道的实在没什么诚意。”王青海似笑非笑，阴恻恻地看着沈梨初，“不若沈大人给我跪下，让我看看沈大人的诚心实意？”
弯着的腰总看着有些骨气，哪怕是看不见沈梨初的表情，也知她此刻想要杀死王青海的心已经达到了顶峰。
她甚至开始谋算起在这样的厅堂之上，该如何不动声色的杀掉他。她可以兑换道具，可以用自己四分之一的命来换取一个无敌的挂，什么都好，只要能杀了王青海，她什么都可以兑换。
她要杀了王青海。
酝酿在心间的怒火发酵了成千上百次，最后又在沈奕舟的一声“哥哥”里彻底泄了气，随着深深的呼吸排出了体外，就像丢掉了可有可无的垃圾。
沈梨初跪得不情不愿，膝盖碰地发出的沉闷巨响彻底击垮她所有尊严，尘灰扬起，她终是低了头:“晚生向王大人道歉。”
无声的泪滴落在青灰的地上，染出漆黑的花。
王青海轻快地“啊”了一声:“如今我却还是不太清楚，这清河该是谁说了算？沈大人可否告诉告诉我？”
“王大人掌管清河多年，自是对清河了如指掌，理应……理应是王大人说了算。”
一句话让王青海大笑起来，他放下沈奕舟，拍了拍他的头顶，一声“去吧”让沈奕舟的双眸彻底清明，看见沈梨初后，高兴道:“哥哥，我好想你。”
王青海从他们身边走过，看着相拥的两人，轻笑着:“奕舟是个好孩子，沈大人可要好好教导。”
“哥哥，你不高兴吗？”
沈奕舟看着满脸隐忍的沈梨初，用手一点一点抚平她皱着的眉头，擦去她的泪痕:“是因为舟舟，让哥哥不高兴了吗？”
“与你无关。”沈梨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在山寨里住的不好吗？”
“我也不知道。”沈奕舟歪着脑袋:“我好像睡了一觉，待我醒来，就已经在王先生身旁了。”
“我不在清河的那些天，你且好好想想，王先生有没有给你吃或者给你喝什么东西？”
沈奕舟想了许久，歪着头:“有一天我吃坏了肚子，王先生给我喝了一碗特别苦的药，喝完肚子就好了，这算吗？”
“之前怎么没有和我说。”
沈奕舟:“当时哥哥问得是奇怪的东西，可药不是奇怪的东西，它治好了我的病。”
沈梨初揉了揉他的脸，满是无奈,满是沧桑:“山寨里有一位祁大夫，你见过吗？”
“还没有，祁大夫这些天上山采药了，一直没有回来。”
“那之后让他看看你，给你把把脉可好？”
“好，哥哥说的舟舟都会听。”
“乖宝。”
*
雷雨交加的天气连着七天终于见晴，烈日不遗余力的散发光芒，不过短短一天就已经将前七天下的雨尽数蒸发掉。
白苍山寨还如之前来时那般热闹，沈梨初将沈奕舟带到祁大夫面前。
他把脉时的表情很是凝重，几分钟后才缓缓睁开眼，微微摇了摇头。
两人默契地去了小隔间，祁济说:“他的脉象很平稳，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说明在奕舟体内的东西不会要了他的命。这些天让奕舟先在寨子里，我会每天给他检查一下，另外也会让大当家派人看着他，一旦他有离开的迹象，就拦住他。”
“不。”沈梨初想到她穿越的第一天那个暴毙而亡的人，不由心惊胆战：“奕舟若是变得奇怪，想要离开这里，就让他走，我不确定若是奕舟违抗了的话，会是什么后果。”
“好。”
“奕舟就交给你们了。”
沈梨初长叹了口气，询问了一下赵萍儿的住处，便过去了。
见到赵萍儿的时候，她正喝着黑乎乎的药。
想来是很难喝，赵萍儿喝完五官都拧巴在了一起。
“赵萍儿，我来看你了。”
赵萍儿闻声看来，脸上瞬间洋溢出笑容，她拿出她专用的草纸，在上面写着:沈大人，好久不见。
见沈梨初愣了片刻，赵萍儿写道:大夫说因为受到强烈刺激，导致我暂时没办法出声，多调养些时日才能慢慢恢复。
“原来如此。”沈梨初搬过凳子坐在赵萍儿身前，为她递上削好的果子:“在山寨里待得可还习惯？寨子里这些人可有为难你？”
赵萍儿:习惯，寨子里的人也很好，十分照顾我，我很喜欢他们。
“那就好。”沈梨初笑道:“你想行商吗？我准备在清河推行女子行商政策，你若是愿意，作为第一个行商的女子，我会给予你许多好处。”
赵萍儿:我……可以吗？
沈梨初:“当然可以，我也很希望你愿意。”
赵萍儿坚定地对着沈梨初掉头，用力写下一个“好”字:大人，待我可以说话了，我有一事需要告诉你，十分重要。
“那你好好休养，我在清河等你告诉我。”
白苍山寨的地理位置很好，离清河县很近，又在清河与九黎的商道交界地段，放在十年前，山匪们每天抢的钱恐怕都能盖一座宫殿，可如今——
就如裴熠所说，这里已经没有富商路过。
沈梨初在赵萍儿睡下之后，又在山寨里转了几圈，发现这里分两个区域，一个全是山匪们住的地方，十分粗糙，房屋是茅草随意搭建起来的，勉强遮风挡雨，只能称之为可睡觉的地方。
另一个区域就是那些妇孺们住的地方，这里相对精致许多，更有生活气息一些。
“漂亮哥哥！”
萧祈安看见沈梨初，飞奔着扑进她怀里:“好久不见，漂亮哥哥，我可想你啦。”
“你想每一个漂亮哥哥。”
莫衡一通乱揉萧祈安的头发，直到凌乱到炸了毛才满意地放下手，对沈梨初笑道:“刚好我也在找你，大当家二当家想见你，在竹房，你知道路的，我就不带你了。”
“好。”
竹房还是那般幽静。
有人在药田之间，着一身青色素衣，在田里浇水，听见动静后缓缓直起了身，回眸见是她，淡然一笑便如星辰明月降于人间，清冷却又不失柔和:“想必阁下便是新上任的县令沈奕川。”
“是，你是白苍寨大当家沈云瑾？”
沈云瑾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水瓢，示意她进了屋。
屋内裴熠正叼着一根竹叶躺在床上翘着腿，看见沈梨初不由挑起眉戏谑:“听闻沈大人杀了梧阳州刺史的嫡子李万忠？”
沈梨初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浑身放松地往椅背上靠下，“白苍寨的消息挺快。”
沈云瑾给她递来一杯茶水，这茶更像花茶，能喝到花香味，很是合她的口味。
“这是何茶？”沈梨初细细闻了一下，好似有桃花的香气。
“今年桃花开时摘了些许，晒制成的干花泡的桃花水，加以蜂蜜，入口甘甜清香。”沈云瑾从架子上拿来一袋干花递给沈梨初:“若是大人喜欢，可带些回去。”
沈梨初刚伸手要拿，听到裴熠开口问了句招安之事，连忙缩回手，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味道还可以，若是想喝，日后再来找大当家便是。”
“大人放心拿吧。”沈云瑾轻笑一声:“以一包花茶胁大人同意招安一事，岂不是太将此事当儿戏了。”
沈梨初闻言，大大方方将花茶揣进怀里:“那看来大当家手里还有能让更我心动的东西。”
沈云瑾轻轻点头:“我可帮大人解决梧阳刺史一事。”
“空口白话谁都会说。”茶水因晃动而搅起涡流，使得桃花香气更加浓郁，沈梨初细细嗅了一番，不免露出喜爱的模样:“大当家必然有让我信服的东西吧？”
“自然。”
沈云瑾掏出一颗白玉球，这玉球精妙之处在于球内雕刻出了几节竹子，好似本就长在玉球里一样，稍微旋转对准光线，还能隐约看见“万忠”二字。
“这是李夫人在李万忠百日之时，特意请江青大师雕刻的玉球，‘万忠’二字足以证明其主人身份。”
“我有办法证明那个死掉的李万忠并非是李明璋丢失的嫡子。”
裴熠拿过那颗玉球，把玩了一番后坐到沈梨初身侧，脑袋伸到她面前笑问:“这东西可能再让沈大人重新考虑一下招安之事？”
沈梨初一饮而尽杯中的茶，又在架子上拿了一袋干花，在他们二人面前晃了晃:“再加一袋干花，足矣。”
“不过目前我还没办法将你们安置在清河。”
“因为王青海？”
沈梨初点了点头:“王青海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沈奕舟受控于他，在没有彻底将他除掉之前，我不会轻举妄动，而且会听令于他。”她微微皱眉，那着水杯的手也不由紧握，“但你们放心，不会让你们等太久。”
“那我们便等沈大人的好消息了。”
“哦对，还有一件事。”沈梨初凑到裴熠身边，“你是不是对三皇子顾瑾云心生过爱慕之情啊。”
“噗——”
沈云瑾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隐忍的笑声被紧闭的嘴堵住，又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笑意，裴熠也燥得不行，脸蛋连同耳朵脖颈全部通红。
“滚！”
“也不用害羞啊，我又不嫌弃你有龙阳之好。”
“老子今天就把你打死在这里！”
沈云瑾连忙从后面抱住欲要暴走的裴熠，如同被禁锢住的四脚虫，四腿拼命晃动，想要把沈梨初撕碎。
“你放开老子！”
沈云瑾笑得快没了力气:“你快走。”
沈梨初十分听话，带着压不住的大笑声逃离了竹房，身后还传来裴熠的怒吼。
“放开老子！我要和她决一死战！”
“不气不气，少阳乖哈。”沈云瑾压抑着笑意的声线多少带着颤抖:“就是没想到你竟然有这种心思，你早说啊。”
“滚！”裴熠怒声咆哮:“晦气玩意儿，你也给老子滚！”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