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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接到报警电话,等交警带着刑警一起过来,认定这起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交通事故,沉默片刻说了句节哀顺变。

      臧臧甚至都没有去医院的机会。

      他头朝下磕在沥青地面,小篮飞到另一端,蔬菜沾满猩红血液湿哒哒黏在马路中央,有孩子的大人抬手捂住孩子的眼睛,急匆匆绕道离开路口。

      纵使红灯跳转,安全岛中人群无一人迈步,最终还是在交警指挥下,一点点疏散到街对面。为了不妨碍交通,医护人员把臧臧转移到救护车上,看我是想将臧臧送太平间,或者火葬场。

      我一个没选。

      当肇事司机得知臧臧当场没气,他跪在救护车后面,面朝臧臧狠狠磕了几个响头,无论刑警押他上警车或是交警通知交通法庭皆无半分反抗。

      “没酒驾,真没刹住。”
      “看见跳转,脑子犯浑,糊涂了。”
      “都是我的错,罚多少都认。”
      “对不起小兄弟。”

      三十多万的赔偿款被那男人凑整当天让家里人打到指定银行卡里,但后来他又说了什么,对臧臧又说了什么,我皆没了印象。

      我始终拒绝和解。
      到最后,肇事司机不过被判两年。

      当听说自己要坐牢,他那副伪善面容终于破碎,站在侯审庭破口大骂,刚张嘴被警车狠狠镇压,紧接被法庭宣判以蔑视法庭寻滋生事加罚一笔。

      这些都是律师转述给我的。

      我没出席。
      这边也没能代替出席的亲友。

      我始终坐在太平间,默默注视臧臧沉睡的脸,气温常年零下二十度,就算穿最厚实的羽绒,也抵抗不过三分。按规矩来说,非医护人员其实严令禁止出现在此,我说我与弟弟相依为命小半辈子,临走前让我再送他一程,才勉强换来短暂的半小时。

      臧臧的手还是软的。

      残留血迹已经清理干净,原本嵌在掌心的沥青石粒夹完留有小坑印,我一遍遍帮他揉平,直到虎口逐渐平整散发不正常温热,我恍惚抬起他的手,轻轻靠在唇边:“臧臧。”

      太平间温度低到张嘴眼泪就外涌。
      我擦了又擦,不敢抬头看他,生怕对方瞧见我这副狼狈模样,更怕看清他面容我会压不住手刃肇事司机的念头。

      白布底臧臧的身体不着一缕。
      他赤条条来,无牵无挂走。
      无论是将他送回小村庄或下葬,我不落半滴泪,即便被臧臧母亲揪着领子大骂被走后门不要脸的畜生,我始终望向村落灰蒙蒙天空,偏头对上父亲花白的发与扔在脚边一地的烟头。

      最终,肇事司机还是顶格刑期。

      前些年出来时,扬言要报复我这种出尔反尔的东西,结果没三天因寻衅滋事二进宫,罚款加刑,才彻底老实。

      十年弹指一挥间。

      我收紧袋子,风吹塑料哗啦响。

      斑马线刷了掉、掉后却不补,灰突突仅剩个凸起,车辆低速滑过去堪堪感觉到颠簸,臧臧摔倒位置的花坛边,开出朵不知名黄色小花。

      臧臧的小篮子也常年别着毛线花。
      臧臧不给我看,臧臧说是秘密。

      “……”

      我脑子瞬间空白,几乎不受控,踉跄转身,在众人看疯子眼神里往家跑。

      臧臧去世那年,我怕睹物思人于是把他东西全部收进壁橱里,结果还没两秒钟,内心腾起的巨大空虚与骤然空荡的戒断反应令我哀嚎着把臧臧的衣服全部堆在床,整个钻进去躺在最底层,直到鼻腔全是臧臧气息,我忍受下秒几乎窒息的疼痛抬头。

      从那天起,臧臧的东西全部归位。
      我装作他还活着,就在我身边,买菜的小篮子挂在门口衣帽架,鞋柜按照季节始终摆放臧臧两双鞋,他织给我的毛围巾搭在椅背,我虚虚弯腰就能嗅到与毛绒小熊类似的味道。

      小篮安静悬挂,十年来我除扫尘鲜少打开,篮里始终放着臧臧出事时买的瓜果蔬菜。

      半颗小白菜、半把芹菜、两颗西红柿和打折的牛角包。臧臧肠胃不好,他吃肉会不消化,胀气肚子疼,被我戏称小兔子转世成精。

      我每三天都会去换一批新鲜菜。
      不过怕小篮子掉色,我几乎不曾提其出门,更何况细致检查每个内兜。

      手工编织的物件与机器成品的手感天壤之别,我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臧臧缩坐在我怀里动手的模样。因为身高差距我轻而易举地将下巴放到他头顶,偶尔嗅嗅对方与自己气息相同的洗发露。

      “痒痒,哥。”臧臧乐呵呵仰头,他晃晃手腕向我展示内藏玄机的小篮底。

      “大家习惯把内兜缝在侧面吧?虽然方便可体现不出独一无二感,我就在底下……你瞧,拉开就能放不少东西。”

      “东西多的时候不就被压住了?”

      臧臧沉默几秒,起身想离开我这个扫兴大王,我哪会给臧臧机会,双腿夹他更紧,挠他肩胛骨附近的痒痒肉,看人如松软软蛋饼摊开,奸计得逞鼻尖埋进他脖颈轻吸轻吻:“哥哥错了。”

      常年无人触碰的拉链分外钝涩,我怕弄坏臧臧为数不多的东西,一边提着一边下拉。

      玄关口未铺暖气管道。

      寒气沿外衣往骨缝里钻,我手因极度紧张与恐慌发抖,好几次冰冷拉链从指缝掉落,哆哆嗦嗦捏不住。食指关节僵硬,我疯狂搓揉哈气,整个人几乎匍匐在地,分不出是在呼吸还是哀嚎。

      即便有所预料,等那封请柬骤然跃入眼底,安安静静躺在篮子底部,我捂住因大力搓揉而肿痛的手指,僵直腰背坐起。

      想碰、又不敢。
      臧臧,臧臧,臧臧。
      我屏息,憋到肺泡爆炸,恨不得他现在就带我走。

      我无法想象臧臧从何时开始,自己一点点偷偷准备请柬,我却一无所觉。

      是大学毕业,是我们搬入新家,还是出事之前,我因谈崩了跨国合同拒绝给他睡前拥抱的前三分钟?

      我不知道。

      那夜,臧臧第一次进我梦里。

      却是臧臧刚到我家,约摸四五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的,开线兜里装着想送我的苹果,静静坐在老房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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