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难》奚横江

1、末日时代

　　辛崇靠着阴冷潮湿的墙壁，双手被寒铁枷锁捆缚，长长的铁链固定在身后的墙壁上，稍有动作便叮咣作响。

　　耳边不时响起水滴滴落的声音，眼前是一片昏暗。

　　这里是鲛人族的水牢，专门用来关押罪人的地方。

　　鲛人一族信仰海神，认为海水是神的恩赐，犯了重罪的鲛人是没有资格接触海水的，故而将关押犯人的水牢设计成了没有海水的洞穴，只留地上浅浅的滩涂，偶尔晃动，泛起波光。

　　由于他这个外来者为了达到自己的一些小目的触怒了这些与世隔绝了太久的鲛人们，就被他们关押在了这里。

　　《海外传》中记载，达利加斯海域深海里曾住着远古的鲛人一族，貌美如仙，泣泪成珠，歌声惑人，性格却喜怒无常，偶尔途径这片海域的船只遇上了鲛人，便会被他们用歌声迷惑神智，在迷乱中自相残杀，或是恶意引导船只触礁，将满船人命视若儿戏，谈笑间便杀人无形。

　　当然，鲛人也并非只是杀人这种暴力行径，书中记载，曾有一年轻人出海打渔，不幸遇上风暴，卷入鲛人海域后坠入深海，命悬一线之时为鲛人所救，被那鲛人送回岸边得以生还，那年轻人恍惚中被鲛人美貌所迷，又感念救命之恩，便终身在海边等待当初的鲛人再次出现。

　　杀人，或是救人，仿佛都在鲛人一念之间，虽然鲛人随意杀人的传闻多于救人，但人类慕强的本性作祟，鲛人这种美丽、强大、神秘而极具个性的生物，对弱小的人类天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们的强大被无数人追捧，也被称为“海神的化身”“神明的宠儿”。

　　鲛人这个神秘的种族一直受上天眷顾，天生神力，福泽无边，种族因而得以繁衍壮大，成了达利加斯海域的霸主，又有鲛人暴戾易怒的传闻在外，于是这片海域几乎成了外界的一处禁地，鲜有人敢涉足。

　　不过那都是远古美丽的传说，在三千年前，鲛人一族触怒海神，海神剥夺了鲛人族的神力，怒火攻心之下，便降下神罚，鲛人部落上空日夜不停地降下整整三天暴雨，狂风卷怒涛，闪电雷鸣仿若嘶吼，欲吞天噬地，海底爆发的滚热熔岩摧毁了鲛人部落，鲛人转瞬之间便家园破碎，只能逃窜到近陆的海域躲藏。

　　天地异象引起了人类的注意，野心勃勃者仿佛窥到天机，声称鲛人族大势已去，整整三天的异象是对世人的警醒，鲛人因为自身的强大而藐视一切，随意屠戮生灵，这是天罚。

　　但这也是一个机会，鲛人屠戮的人族并不在少数，他们是时候报仇雪恨了。

　　然而这不过是说辞，真正吸引着人类的，是鲛人泣泪落下的珍珠，是人类内心深处，对于鲛人美貌的觊觎。

　　人类无穷无尽的欲望，催促着他们驾着坚船利炮，他们找到了四散的鲛人，大量捕杀屠戮鲛人族，那时幽蓝的海面诡异而平静，风一吹，就能闻到独属于鲛人的血腥味。

　　天道好轮回，昔日所受压制迫害，今日尽数还施彼身，才是人性。

　　从此以后，鲛人数量大大减少，曾经美丽的海洋霸主有时也会出现在权贵家中精美的笼子里，他们受尽屈辱，却只能逗人一笑，人们已不再惧怕鲛人。

　　毕竟……有谁会惧怕一个玩物呢？

　　而这些可怜的鲛人却因为他们惊人的美貌、珍贵的眼泪、有药用价值的血液而被人类盯上了，一场针对这个美丽却高傲的种族的灭族计划，如狂潮一般席卷了整个世界。

　　如今的鲛人族并不如三千年前那样强势蛮横，甚至已经谨小慎微到了偏安一隅的地步，躲避着外界险恶的觊觎。

　　至于辛崇为什么会出现在鲛人族，那当然是因为他带着任务而来，只要完成拿到海神珠的任务，他的这个副本就可以成功结算，回到现实世界了。

　　而就他目前的线索来说，那海神珠很有可能被放在鲛人族的海神殿中，他现下的目标，就是进入海神殿。

　　他被卷入这个系统已经很久了，在他刚进入副本时，可以说是惊恐万分，但经历的次数多了以后，也就习惯了。

　　这个系统只会发布任务、验收成果以及提供能用通关积分购买的道具，其余的帮助一概不会提供，大多数时候跟不存在一样。

　　副本里流逝的时间与现实不同，完成一个副本可能只需要一个小时，也可能几个月，如果一直停留其中无法完成任务，那就是一辈子，当□□生命消逝之时，亦是异界魂魄消散之时。

　　青年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腿，低着头捣鼓着手上的锁链，用上花积分买来的道具后，锁链没有坚持多久就断开来。

　　“还好，这些鲛人没太把我当回事儿。”

　　不然可就不止随随便便关在这个水牢里，不管不顾了。

　　辛崇活动了一下手腕，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愉快地吹了一长串轻佻的口哨。

　　如今这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只有到了这里，他才能找到他想找的人，哦不，或者可以说是鲛人。

　　他费尽心思进这鲛人族水牢，不过是为了去水牢深处，找那被关押了千年之久的鲛人族罪人——三千年前鲛人族触怒海神时的族长。

　　传说当年鲛人族做错事触怒海神，鲛人族族长为了让海神放过自己的族人，甘愿一辈子受刑于水牢深处的刑台，只为保全自己的族人。

　　海神接受他的诚意，停止了海上昼夜不息的狂风暴雨，熄灭了地底涌动的熔岩，鲛人部落再归平静，只是已是家园破碎，不复繁荣。

　　海神虽收回鲛人族神力，却并未收回他们漫长的生命，这也就意味着，这个鲛人族族长要永生永世受千疮百孔之痛，直到鲛人族找到破除困局的方法。

　　可惜啊，鲛人一族，美则美矣，拥有着人类趋之若鹜的珍宝，却蠢得很，根本看不清局势，见海神唯独对自己族长如此残忍，以为仅仅是族长犯错，才惹得鲛人族失去海神眷顾，因而将失去神力后的不适应和无法为所欲为的怨恨，悉数加诸于这个替罪羊身上。

　　别说找到破局的办法，鲛人一族自失势之后就乱成一团，又惨遭杀戮，灭族不过是时间问题，这个族长根本是在做无用功，他根本就救不了自己愚蠢的族人，反而被自己的族人架在名为诅咒、怨恨的火中炙烤，成为千古罪人，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不过那又如何，辛崇根本不关心鲛人族是否会灭亡，他只关心自己能不能从这位鲛人族族长身上，拿到打开海神殿的钥匙。

　　在三千年前，海神殿原本是打开的，因为海神宠爱鲛人族，时不时就会来鲛人族，赐予福泽。

　　但是自从鲛人族犯错之后，海神殿就永远关上了大门，辉煌的宫殿陷入昏暗，一如鲛人族的时代落下帷幕。

　　辛崇不信这座宫殿真的不能再次开启，他潜入鲛人族的藏书阁，花了几天几夜的功夫，克服了语言文字不通的障碍，翻遍了记载文书，才终于找出了一点蛛丝马迹。

　　在鲛人族未失落之前，海神曾将一枚金珠赐予鲛人族族长，表示恩宠，族长为表感谢，便建造了那座海神殿，亲自将那枚象征福泽的金珠做成了钥匙。

　　海神当初并未取走神殿的钥匙，所以那枚钥匙还在鲛人族。

　　只要他拿到钥匙，取出海神珠就可以通关。

　　奇怪的是，这海神珠是何种模样，鲛人族文书中却没有任何记载，辛崇推测可能是某种法器、珍宝。

　　青年眯着眼睛笑得愉快，拿出一份地图开始研究。

　　这份地图当然也是在鲛人族藏书阁顺来的。

　　鲛人族在很久以前就很排外，住所少有外族能达到，所设牢狱也都是为了控制鲛人，对他这个凡人的限制简直可以忽略不计，所以辛崇轻易就抵达了水牢深处。

　　只是他并没有发现任何特别的犯人，甚至可以说，这里空无一人。

　　此时若再看不出这是个障眼法那就太没脑子了。

　　“滴答。”

　　水滴滴落的水声刺激着青年的神经，令他有些不耐烦地挑了挑眉。

　　看来小看鲛人族了，竟然还有心思设迷障来藏真正的水牢。

　　环顾四周，却只有空荡荡的几个牢房和幽暗潮湿的青苔遍布的墙壁，还有堆积着一堆枯枝败叶的地面，在空牢房搜寻无果后，辛崇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平平无奇的地面。

　　辛崇蹲下来，扒开了地上的东西，以期待发现什么被遗落在厚厚尘土中的线索。

　　扒拉了半天之后，果真让辛崇发现了点东西。

　　青年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看着地上刻的古怪的文字，跟鬼画符似的，看不懂一点。

　　只不过这排布，很像一个阵法，说不定只要发动这个阵法，就可以抵达真正的水牢。

　　可是语言不通，辛崇就是想破天也不可能发动这个阵法。

　　突然，青年轻笑了一声，从装备里拿出了一本泛黄掉页的书，再拿出他专门购置的鲛人文翻译器，一页一页翻看起来。

　　这本书他在藏书阁的时候就已经大概翻过一次了，这次怀着目的，速度快了很多，不过片刻就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拿着书页上画的阵法图和地上刻着的古老图腾一比，青年满意地点头，开始仔细地研究怎么发动阵法。

　　这个阵法叫转置阵，可以将两处地方相互调换，或者将一个地方隐藏在另外一个地方后面，只要法阵未开，就永远找不到真正的目的地。

　　索性这阵法不算太难，也没有什么太苛刻的条件，按照鲛人一贯高傲自大的品性，大概是鲛人族失落之后才布下的阵，不然不可能如此简单。

　　在周围的墙壁上找到相应的机关之后，辛崇站在阵法中央，看着地上符文陡然爆发出金灿灿的光芒，他不得不用胳膊挡住了过分刺眼的光。

　　脚下却突然落空，空气逐渐稀薄，冰冷的水席卷而来，差点将辛崇淹死。

　　辛崇心里暗骂，屏息凝神往上游，费了半天劲才靠近水面，眼见着就要破水而出，却只见透着亮光的水面投下一片阴影，一只体型和成年男性差不多的生物砸进了水里，刚刚好砸在辛崇身上。

　　青年睁大了被水浸的发涩发疼的眼睛，心口无名的怒火陡然升腾起来，他妈的，谁他娘的乱扔东西，让他逮到非杀了这傻逼不可。

　　他用尽了吃奶的劲儿避开，却还是被那玩意碰到了，咸腥的海水中弥散开一股血腥味，混合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很难形容这种香味像什么，辛崇只觉得当他闻到香味的一瞬间，瞳孔不受控制地紧缩，脑袋里是一阵尖锐的疼痛。

　　忍着疼痛浮出水面后，辛崇看到了一艘船，上面的人正将死亡的鲛人尸体往船上捞，依稀传来一个男人暴怒的声音，“蠢货！连打捞尸体都做不好，还留你干什么？！你这条烂命抵得上那一具鲛人尸体有价值吗你就敢把它扔回海里？！”

　　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不停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们已经打捞了一天的鲛人，我实在是没控制住，手一软就不小心把那鲛人松开了……”

　　“蠢货！你知道鲛人有多珍贵吗，道歉有个鸡毛用？！罚你一天不准吃饭，把佣金都扣光！下次再犯，我非要让你生不如死！知道吗？！”

　　“是是是……”

　　“快看！那里有个活的鲛人！快抓住他！”

　　“活的鲛人！发财了发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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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抓住他！”一声高亢的叫喊响彻云霄，兴奋和贪婪无形中缠住了每一个人，他们开始行动，准备抓捕这只活着的鲛人，以获取更高的价值。

　　辛崇刚刚摆脱那阵香气给他带来的影响，就听见了这么一嗓子，他怀着看戏的心情环顾了一下海面，却惊恐地发现整片海面根本没有所谓的鲛人，只有他一个不是鲛人的人。

　　可是当辛崇看到他浮在海面的胳膊时，却发现他的手指之间不知何时长出了一层薄薄的、和鲛人如出一辙的蹼，海藻般的长□□浮在海面上。

　　再试图动动腿，却像被什么东西将双腿强行融合在了一起，化作一条和鲛人无异的鲛人尾，幽蓝的鲛人尾遍布着湿滑光泽的鳞片。

　　辛崇意识到这一切后，心都凉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缠绕在心头，令他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还没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时间去纠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现在有一件事无比确定，那就是他再不逃就死到临头了。

　　他只露出了一个头，离船只尚且隔着一段距离，但那群疯狂的船员已经看到了他。

　　疯狂的因子弥漫在空气中，一场针对他这个假鲛人的可怖的捕杀即将开始。

　　船上的人们兀自兴奋着，整日的疲惫一扫而空，打了鸡血一样，好像一场狂欢即将开场。

　　那是鲛人末日时代来临的号角，是贪婪的人类盛大的狂欢。